第8章 十萬貫
薛紹彭點出的茶湯,湯花在盞中維持了大鐘左右,開始漸漸散去,乳白色的茶沫聚於茶盞盞壁上,澄清的深色茶湯在茶盞中心露出真容。
明遠與薛紹彭親眼目睹杯中的小小“天地”一點一點散去,竟都生出一點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薛兄真是分茶的好手!小弟不才,正是要向薛兄多指教。”
明遠醒過神來,誠心誠意地向薛紹彭拱手。
薛紹彭忙揮揮手:“明兄弟,你我都這麼熟了,又是左鄰右舍的,你還稱我薛兄嗎?”
明遠:……老兄,我認識你還不到一個時辰!
不過,世人都能看出薛紹彭的“真”,因此明遠也不跟他客氣,當下沖薛紹彭乾脆地一拱手,叫了一聲:“道祖兄!”然後報了自己的表字,“小弟表字遠之。”
“遠之賢弟!”
薛紹彭歡歡喜喜地叫了一聲,手一伸,“你請。”
明遠輕輕提起一枚建窯小黑盞,端正放在自己面前,深吸一口氣。
薛紹彭見到了明遠的態度,當即肅然起敬,心中認定了明遠是分茶的高手。
而明遠已經開始分茶:他先是環繞茶盞壁注水調膏,隨即注水擊,每一次手上的勁道都略有不同,第六次注水擊拂則是辨了茶湯的輕清重濁和湯花的稀疏稠密之後,才決定的力度。
如此一來,明遠面前茶盞中便是一層白霧洶湧,幾乎溢盞而出。盞中形成湯花,漸至凝而不動——完美的“咬盞”。
如此便到了“茶百戲”的那一步。
明遠伸手取了茶匕,手腕微提,指尖彷彿奏樂般,輕攏慢捻抹復挑,茶匕尖端便在茶湯表面飛快地勾勒——
薛紹彭聚精會神地湊在明遠身邊,眼看着黑色茶盞中出現了一個用線條勾勒的簡約形象。
“咦?”
“好有趣!”
“好可愛……”
然而薛紹彭大呼小叫一陣之後突然問明遠:“這是什麼?”
“額……”
試驗方提供的道具——“風雅分茶”卡,幫助明遠成功完成了“茶百戲”,卻並沒告訴他該如何解釋茶盞中的圖案。
明遠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向朋友介紹什麼是“滾滾”,愣了一下才記起古籍上也曾提到過這種珍稀“萌獸”,這才小心地指出:“這是秦嶺一帶偶爾能得一見的異獸,當地人或以‘貘"稱之,也有人叫‘黑白獸"或者‘食鐵獸"的。”
薛紹彭聽了拊掌讚歎道:“遠之真是博聞廣見了,要是我,就算聽說過這種異獸,也萬萬沒法兒畫出來,更加沒法兒畫得如此有趣……”
他們談談說說間,茶盞里的“熊貓湯花”終於消散。兩人對坐,各自舉盞,將茶湯送到口邊。
明遠一飲而盡:雖然他憑藉道具“風雅分茶”卡,能夠圓滿完成“茶百戲”,但這個時代的茶湯對他來說還是太苦了一點。
然而薛紹彭卻擺出了細品的架勢,但是剛一入口,表情便不大自然,似乎觸到了痛處,一口茶湯在口中應吞又未吞,一邊忍着,一邊將手中的茶盞放下。
明遠在對面冷眼看着,心裏清楚得很:口腔潰瘍。
他關切地問:“道祖兄,是否最近有些上火?”
薛紹彭尷尬地點點頭,老老實實地向明遠交底:“不僅上火口瘡,每日清晨起床,口氣也不佳。”
那就是有口臭了。
明遠想了想,告了個罪進屋,少時取了一柄牙刷和一隻小盒子出來。
“是刷牙子啊!”薛紹彭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家也有,但是我真的不大喜歡……”
這個時代早有牙刷,這早在明遠去商鋪里請人“特製”的時候已經得知。因此他早已不指望在“牙刷”這件事上掙蝴蝶值了。這些牙刷多數是用木頭製成,在一頭上鑽上若干小孔,插上馬尾毛。
但明遠還是請人為他和家人專門特製了不少,因為他習慣牙刷刷毛有一定的韌性。
那邊薛紹彭一邊說著已有,一邊卻把明遠手中的刷牙子接過來——他是個跟誰都不會客氣的性子,當下將刷牙子的毛刷在自己臉頰上試刷了一下,驚訝地叫:“你這個好唉!”
明遠險些被逗笑了,當即把手中的小圓盒子也遞了出去:“揩牙的時候用這個抹在刷牙子上,四處都刷到了,那些小小的‘不適",很快就都去了。”
薛紹彭一看手中圓盒,這是被打磨發亮的圓形錫盒,盒蓋扣在盒身上。薛紹彭使勁將盒蓋打開,卻看盒子裏是一層粉綠色的膏體,湊上去聞聞:“還挺香。”
這是明遠自己請人制的“牙膏”,是將柳枝煎水熬膏,加入香料和少量滑石粉,製成膏體。這樣的“牙膏”保存在錫盒裏,隨用隨取,大約可以保存一個月之久。
柳枝煎水,獲得的有效成分就是水楊酸,有一定的消炎止血作用,香料不用多說,增添滑石粉的作用則是增加摩擦。
明遠曾經考慮過用珍珠粉代替滑石粉,這樣能讓他這牙膏更金貴些。但令人失望的是,珍珠粉效果並不如滑石粉。效果至上的明遠當即放棄了用珍珠粉的念頭,忍痛使用極為便宜的滑石粉。
此外,明遠的習慣始終是多做一些,手頭留一點富餘,因此現在可以十分大方地贈給薛紹彭一盒。如果之後薛紹彭覺得好,把方子讓他抄去便是。
“真的有效?”
薛紹彭興興頭地將牙刷子和牙膏收於袖中,起身準備告辭。
明遠點頭:“早晚揩牙,每日堅持,一定有效。”
他將薛紹彭送出門外,然後關上門靜聽。片刻后隔壁薛家開門,便聽見薛紹彭蔫蔫的聲音,接着薛家大門“闊落”一聲關上,隔壁傳來女子大聲說話嚴厲訓斥,伴隨着薛紹彭的哀告,聲音一直向里進傳去。
薛家看起來是內院老太太當家?
早先那位女郎是薛老太太所倚重的侍女?
明遠心中默默祝福薛紹彭好運。
他轉身回來收拾攤了一桌的茶具,忽然見到那枚標了“1127”的建州窯小茶盞。
1127的聲音隨即在他耳邊響起:“恭喜宿主,您已獲得蝴蝶值50點。”
這是咋回事兒?
明遠愣住。
“我做對了什麼?”
“刷牙子和牙膏,都是這個時代已經存在的物品呀?”
明遠想不通,他怎麼就又得到蝴蝶值了呢?
明明之前他找人制出水泥的時候,就沒有獲得任何額外獎勵啊?
“蝴蝶值獎勵是通過‘影響未來"算法計算得出,只要您的行為影響了未來,就會按照影響幅度獲得相應點數,不會弄錯的。”1127開腔解釋。
“親愛的宿主,您這次的貢獻在於,推廣口腔衛生手段,促進口腔健康,幸福一代人。”
明遠一下子想明白了。
這和上次與姚小乙討論水泥有所不同,薛紹彭算是消費者。讓擁有影響力的消費者體驗一把清新的口腔,更容易將清潔牙具和配套產品迅速推廣出去。只要自己將製作刷牙子的作坊和制牙膏的藥鋪告訴薛家,那家的產品怕是會迅速風靡長安城。
他感覺漸漸摸到了試驗方的思路。
“是的,最最聰明的宿主,”1127不住口地吹捧,“就算是水泥,您也一定會想到推廣的方法的。”
這時飯時已至,十二娘從里進出來,喚明遠去吃飯。
飯桌上,明遠當即提起,隔壁鄰居是薛向薛家,如今薛老太太當家,明家初來乍到,理應主動上門拜望一次。
*
第二天,舒氏娘子和明十二娘,由明遠陪着,到薛家拜望。
薛家門風嚴謹,輕易沒有訪客。但聽說是隔壁新鄰居家的主母過來,薛家門房馬上入內通秉,不多時,就先將舒氏和十二娘請了進去。
明遠則在外院見到了他的“新朋友”——薛紹彭正可憐兮兮地跪在外院階前,容色憔悴,不曉得已經跪了多久。
明遠忙走到薛紹彭身邊,袖子裏有一件東西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薛紹彭一見,頓時膝蓋挪了兩步,將東西藏在袍子下面。
那是一個在錦緞里塞了絲綿的墊子。明遠預料到新朋友會是罰跪的命運,所以特意從家裏帶來。
“遠之賢弟,你真是仗義……”
薛紹彭感動得聲音發顫。
“看來府上的家教,也是挺嚴的!”
“……”
明遠倒是沒想到薛紹彭竟會得出這麼個結論。
“多說兩句好話,哄哄令祖。另外,”明遠想了想,悄聲提點,“我給你的刷牙子和牙膏也可以給令祖試試……我那裏反正還有。”
卻見薛紹彭從袖中伸出大拇指,沖明遠悄聲說:“已經送給家祖母了。托遠之的福,今天能少跪兩個時辰。”
明遠:……
不久,薛家的侍從就又將明遠請了進去。到了地方,明遠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端坐於堂上,舒氏娘子坐在她左手邊,十二娘侍立在母親身後。
不用多說什麼,堂上這位必定就是薛向的母親,薛紹彭的祖母。明遠二話不說,向老太太行了禮,然後垂手退到一邊。
“令郎真是好相貌,”薛老太太望着舒氏娘子,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開口,“既然這孩子是為了你,專門將院子改建,就什麼都不必說了。都是鄰里,千萬別再說什麼攪擾不攪擾的話。”
老太太的語音不高,說的也都是客氣話,但是語氣嚴厲,讓人聽了憑空就心裏發毛。
明遠有點理解朋友在犯錯之後為什麼那麼懼怕回家了。
這次明家一家上門,就是為了之前兩個月裏,明遠在隔壁院子裝修時擾過的民來表達歉意的,明遠還為母親早早就備下了一份薄禮。
現在看起來,薛家老太太對舒氏娘子和十二娘已無芥蒂,但對明遠這個薛紹彭的“同黨”,依舊不那麼客氣。
“這孩子可曾進學讀書?”
薛老太太指着明遠問舒氏娘子。
舒氏細聲細氣地回答:“這孩子開蒙是跟着橫渠先生。早兩年因為家裏變故,遠哥的學業斷了一陣子,如今我也是盼着這孩子把書本子撿起來的。”
明遠當場愣住。
開蒙?橫渠先生?
他怎麼什麼不知道?
還有——
難道到了這裏他還得讀書?
他……明明是來花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