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8
“什麼?你說什麼?我是‘夜貓子’?!”陳聯峰一臉的詫異。
“你看看,不是么,我這個小妹沒轍了,猜不下去亂說了不是?!你給解釋解釋,什麼叫‘夜貓子’?”徐家臣白了妹妹一眼,勸慰陳聯峰道。
“開個玩笑,陳老師你別往心裏去。我是說你的職業,你的工作晚上加班多,夜生活多,現在許多的白領不正是這樣,白天睡覺晚上幹活么?”
“你說我是白領,根據又是什麼呢?”陳聯峰追問道。
“不談‘根據’好不好?只是某種猜測罷了。陳老師受過高等教育,這應該不是什麼秘密。那些年,大學畢業以後一般都進了國家機關、企事業單位,但隨着國家的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發展,下海經商自己辦企業當老闆的漸漸增多了,陳老師開辦公司也不是不可能,我說的‘白領’是這樣來的。至於陳老師你為什麼跑到梧桐樹中學來代課,之前究竟在幹什麼,要我猜,就真是瞎猜啦。”說到這裏,徐佳琳看看手錶,稱下午和縣裏的有約,告辭了。
徐佳琳走了,她的一番話,卻讓陳聯峰五味雜陳,一連幾天琢磨不已。他一忽兒喜,一忽兒憂,喜的是他感覺在開始接近“自己”他的目標就是要找回“自己”;憂的是他這個“自己”,彷彿是霧裏的花,水中的月,影影綽綽、飄飄渺渺,似乎存在,然而,仔細看又不真切。徐佳琳的“猜謎”,給陳聯峰提供了幾個方面的信息:他當過教師;他可能是三十五六的年紀,還有,他可能是山地人。他要找回“自己”,“內因”——讓他挖空心思,冥思苦想的法兒,用不上,不敢用,唯有依靠“外因”——某些個線索、蛛絲馬跡,別人提到的也好,自個兒發現的也罷,像福爾摩斯那樣一路“嗅”來,再慢慢理下去……
學生開始複習,迎接期末考試。陳聯峰依舊沒閑着,白天夜裏時不時上教室作輔導。
天黑得早,6點半不到就不見了光亮,陳聯峰迴到宿舍準備煮一碗徐校長傳授的陽春麵,但燈不亮,一開始以為是停電,然而透過窗子卻發現路燈是亮着的,後來又發現隔壁徐校長屋裏的燈也亮着,他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屋裏的線路出了問題。會不會又是閣樓上的電線脫落啦?陳聯峰思忖道。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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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的電線橫七豎八的,老鼠在上面竄來竄去,貓也來湊熱鬧,有些接頭處的膠布老化,遭這些小東西一拌拉就斷開了,不久前他和徐校長還爬上去處理過。昨夜頂上噼里啪啦,悉悉索索地響,貓鼠大戰,恐怕線又給弄斷了。
通往閣樓的預留孔就在他的屋裏,書桌上加一條凳子,一貓腰就上去了。他清楚記得線的接頭處就在徐校長房間的頂上,打着手電,沿着房梁躡手躡腳攀附過去,他不能有任何閃失,倘若一腳踩空,就會“卡擦”砸下去……樓板不過是一些細木條釘成的,既不結實又不隔音。磨蹭了一會,總算找着了上次用傷濕止痛膏裹纏的接點。為了騰出手來,他用胳膊夾着手電,正準備動手檢查,突然聽到下面有人叫門,有人來找徐校長。門開了,一聽聲音是校長的妹妹徐佳琳,這個時候徐佳琳來訪,會有什麼事呢?如果人家談點私事,他不成了偷聽,當然不是有意的,退回去也不妥,萬一在上面弄出點聲響,就真是褲襠上粘了黃泥巴——不是屎也是屎,沒辦法解釋!他只好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獃著,雖然很不自在,但很快下面的談話他不得不聽啦,而且句句都入耳,入心,因為人家談論的是他——陳聯峰。
“趕來和你道別,一會兒就走,回省城。哥我還是那句話……”
“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知道你又要這麼說,但,陳聯峰,我防他什麼呢?一個代課的。”
“哎,輕一點聲。哥,你確定他沒有在隔壁宿舍里?哦,他屋裏燈不亮,應該是輔導學生去了。哥,不管你是什麼想法,你聽得進去我要說,聽不進去我也要說,你是校領導,起碼的……”
“起碼的什麼?‘警惕’、‘覺悟’?這年頭了還談階級鬥爭?!”
“哥,我真不明白,幹嘛一提到他你就這麼熗,我只不過提醒你了解一下對方的來歷,誰也沒有下什麼結論,是不是?”
“我這根弦只想綳在教學上,學校缺老師,人家也願意吃這碗飯,事情就這麼簡單。”
“我真的也希望事情就這麼簡單,為你們學校上有這樣一個難得的英語人才高興。但我不知怎麼老感到不踏實,是因為什麼呢?我在想……”
“因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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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那不明擺着的,你階級鬥爭這根弦綳得太緊!”
“哥,別總打斷別人的說話,耐心一點好不好?!學校升格是大事,是好事,你的心情當妹的哪有不知道,哪有不理解?!學校缺高年級教師,尤其是英語教師,你焦躁,你不安,正無法可想的時候,突然一個人送上門來了,水平高,教學認真還不計較報酬,你這個當家的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這塊‘餡餅’是不是太大了些,而且彷彿是打天上掉下來的,不免讓人犯嘀咕。”
“你是搞公安的,警惕性高,我也理解,不過弄了半天,對人家你也是雲裏霧裏,能說清楚嗎?你常說干你們這一行,就是要學會把複雜的事簡單化,我看在這事上,你正好搞了個顛倒——簡單的事複雜化啦?!他從哪兒來的,為什麼跑到梧桐樹鎮來了,人家不願說,不提起,這有什麼奇怪的,誰沒有自己的一點私隱?不能因為如此,就去豐富的推理:因為打架鬥毆致人死地,因為貪污受賄東窗事發,因為感情受挫心灰意冷——所以四處躲藏,所以整容逃匿,所以埋名遁世……興許還可以演繹出投毒、叛國、間諜之類的故事哩!”
“哥,我真沒時間和你理論,到今天,你容易嗎?!不要讓人家專了空子,把你這兒……”
“把我這兒當避難所,是不是?乾脆說直一點怕我犯窩藏罪!確實,我不是太了解陳聯峰的來歷,也看不到他的骨子裏,但他哪兒表現出他是個壞人?”
“我確實不敢斷言他是什麼人,也不願意去下這個結論……我真從未有過如此矛盾,一邊是學校急需的英語教師,一邊是學校的校長,這個校長偏偏又是徐佳琳的親哥哥!哥,我就直說了吧,陳老師,一個正正噹噹的人何必弄個假身份證?!我查過了,他留在派出所的身份證複印件是偽造的。”
下面是短暫的沉默,接着是開門的聲音,徐佳琳離開了。
陳聯峰是如何從閣樓上下來的,記不清了。他在屋裏一直傻獃獃地坐着,耳朵嗡嗡作響,臉色煞白,身子又開始微微顫抖,大腦里反覆出現徐佳琳的那句話“我查過了,他留在派出所的身份證複印件是偽造的。我查過了!……我查過了!!……我查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