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她看着軍官的眼神猶如在看一個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間的玩物,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蓋茨比除了順應她,別無他法。要是他就此拒絕,恐怕會惹來旁人——特別是男士,要將他生吞活埋的視線。
但是,他說不上這是因為群眾壓力還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內心那一絲無法抑制的愉悅使他無法忽視,他微微俯身,就像對待易碎的昂貴花瓶一樣,小心翼翼的摘下她的手套。
蕾絲手套一點點褪下,那神秘的面紗被揭開,光滑白皙的手背在眼前完全展露。
她的手無疑是極好看的,肌膚白如雪,薄得能看見下面淡淡的青色血管,五指纖纖,修長而脆弱,富有光澤的指界修得整齊,就如一件藝術品。
難以想像,當晚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扣下了扳機。
軍官垂下頭顱,彎下寬闊的背脊,在少女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當溫暖的嘴唇碰上冰冷的肌膚,蓋茨比感到整個人被冷得徹底。但心臟依然跳得要命,喉嚨灼熱得快要失去聲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簡直就像着了魔一樣,心亂如麻。
這樣的觸碰不知道有沒有持□□,蓋茨比就如觸電般迅速直起了身。
咔嚓一聲,有誰拍下了這個畫面。
照相機在這個年代是新鮮的玩意,非常的稀有,有一位攝影師出現在這個舞會裏絕不是一場巧合。
他是費爾家請來的記者。
他的職責是拍下費爾家獨女的第一次舞會的盛況,然後撰寫有關的報道,這是有錢人共中一種展示地位與財富的方法。
這個小小的插曲就像電影裏的畫面,唯美得讓人忍不住屏息以待。
所以他花了一張珍貴的菲林,把它拍下來。
一走出舞池,伊莎貝拉就被那些想認識她的紳士包圍了,向她自我介紹以及邀舞。
她並不打算隱瞞自己的出身,因為只要任何人向黛西問起她,就會知道其實她並不是一位名媛,所以她明確地表示了自己來自哪裏。
一聽說她是來自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小城市,某些人對她的興趣明顯減少了幾分,但更多的人仍然對她充滿了熱誠。
——又不是要結婚,只是認識一下,有那樣的美貌在前,誰會管你的出身?
男人是視覺動物,這是定律。
也有些女士向她搭話。
如果說男士們對她的人感興趣,那女士們顯然更在意她的裙子。
她們急切地想要知道這身是哪個高級工作室的出品,但伊莎貝拉卻遺憾地表示,它並不是來自巴黎的高定工作室,只是一位設計師朋友的“私人定製”。
伊莎貝拉不坦白自己就是設計師本人的原因是——誰信你啊?
其次,她也不能說“這件是高定禮服”,因為是不是高定不是她說了算,而是由別人說了算——尤其是法國高級時裝協會。
所謂hauuure,haue是頂級uure是裁縫,即為客戶量身訂造的頂級禮服。在現代,只有向法國高級時裝協會申請成為會員並且通過,才稱得上高定設計師。
總言之,高定代表着時裝界的天花板,這個詞語是不能隨便用的,否則是對它的一種褻瀆。
——沒上過高定秀也好意思叫自己作高定設計師?未免太過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雖然現在的法國高級時裝協會對高定還沒有明確的定義,那套標準貌似在二十世紀中葉才演變出來,但出於尊重,她不會自稱為高定設計師。
況且,這條紅裙確實也不是很“高定”——它的確是伊莎貝拉為自己量身定製的,也是純人手製作,但是就面料而言,跟真正的高定面料還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當時她既沒有成本,也沒有時間,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從城市裏的布料行購買面料,否則光是訂製面料就能花上很多時間和使她破產。
如果要她為自己的作品定價,那麼按照現時的物價,她會為這條紅裙打上大約三百美元的標價,而真正的高定不可能這麼便宜。
“設計師?是巴黎的設計師嗎?”她們追問。
“不,雖然他的確有意在巴黎成立工作室,但目前尚在國內發展。”
女士們面露驚訝,大概是萬萬想不到這條裙子的設計師是個本地人,畢竟這款式看起來像是巴黎那邊的新潮流。
這種薄紗作為禮服的面料並不常見,至少她們是第一次看見,而效果是如此的驚人,它既貼身,又不過份強調s形的曲線,看樣子也不用穿束腰,自然極了,要知道自戰爭后女士們的服飾廓形越來越往直線發展,所以說它的設計同時結合了新舊潮流。
這樣的選料和剪裁肯定是天才設計師才能想出來的,所以她們都潛意識的認為是一位法國人。
即使聽說了不是巴黎的設計師,但依然不減她們的興趣。
因為本地的設計師代表着什麼?
——代表他便宜!
並不是誰都像費爾家那樣有錢,在巴黎的工作室訂造一條裙子足以使她們肉疼上好一陣子。
看看這條紅裙!便宜又漂亮的裙子誰不愛呢?
女士們誓要伊莎貝拉留下那位設計師的聯繫方式才放她離開。
“抱歉,失陪一下。”
注意到那道對她恨之入骨的視線,伊莎貝拉嘴角一勾,向她們告辭。
看見伊莎貝拉向著自己走來的時候,尤妮絲只感到手腳冰冷,竟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紅裙美人泰然的笑道:“格雷小姐,你的裙子真好看,很適合你。”
明晃晃的嘲諷。
就連尤妮絲自己也感受到她跟這裏的其他人不在同一個檔次,可是就連那些高她一個檔次的人都對伊莎貝拉趨之若鶩!
周遭的人投來的目光讓尤妮絲難堪至極,在她的設想里,感到難堪的人應該是伊莎貝拉,可是現實卻完全相反。
伊莎貝拉·布朗特看起來該死的高貴,完美融入了上流社會,沒人想得到她是從一個不知名的小城市來的。
她身上的裙子是哪來的?!布朗特家買得起嗎?!
——肯定是借回來的!
難怪在車站遇見時她說得那麼迎刃有餘,原來早有準備!
尤妮絲沒由來的覺得伊莎貝拉有點可怕,顛覆了一直以來的慫包形象。
“謝謝。”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她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其實她有比這身更好看的禮服,特意穿這件是為了氣伊莎貝拉,結果被氣的反而成了自己,早知道就穿別的禮服來了!
打了個照面后,伊莎貝拉又回到那片花叢之中。
尤妮絲氣得快瘋了,如果是黛西讓她難堪,那麼她會咽下這口氣,因為兩人的階級差距就擺在那裏。
可是伊莎貝拉的出身甚至比她低!
她已經忘記自己的目的是來釣金龜婿,她嘗試向他們強調伊莎貝拉的來歷,好讓他們認清她的真面目只是一個無名小卒。
然而其他人卻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哦是啊,她剛剛自己也說了。”
……
喬丹·貝克沒有參加舞會,她只有十六歲,還未到進入社交界的年齡,只能在樓上默默的看着這一切。
當她看見黛西主動向剛剛那位跟伊莎貝拉跳舞的軍官搭話時,眼底掠過了一抹意味深長。
在比她年紀大的女孩之中,她最敬慕黛西,但這不代表她對伊莎貝拉有敵意。
就在伊莎貝拉穿着紅裙出現的時候,她敬慕的名單上面似乎多出了一個名字。
一個本來寂寂無名,卻在今晚發光發熱的名字。
黛西習慣了男人的目光總是聚集在她身上,也許她不是路易斯維爾的未婚小姐里最美的,但她一定是最有魅力的。
可伊莎貝拉的到來卻打破了這個平衡。
黛西未必有意去跟伊莎貝拉競爭,但她的潛意識裏肯定有幾分攀比的心理。
……
蓋茨比看着伊莎貝拉身邊凶涌的人群,自覺不再去騷擾,即便他還是對她的身分存在着疑問。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黛西·費爾竟直直向他走來。
“你是泰勒軍營的軍官吧?”她用那充滿魅力的聲音說,“想不到你跳舞跳得那麼好。”
她說話的聲線近乎耳語,讓蓋茨比不得不湊過去一點。
她的美跟伊莎貝拉的美是完全不一樣的,少了一分攻擊性,多了一分歲月靜好,任誰都不由心底一軟。
“謝謝你的誇獎,費爾小姐。”
“黛西。叫我黛西。”她糾正。
他們聊了幾句,蓋茨比就明白到為什麼那些男人會對這個女孩如此傾心。
蓋茨比曾經接觸過這樣的淑女,但中間總是有道無形的障礙,而黛西卻沒有給他這種感覺,反而,她非常的可心。
也許這就是個人魅力,而被無數人仰慕着這點使她更加獨特。
相比伊莎貝拉的深不見底,她一目了然。
過往有不少女性因為外表而對他表露過傾慕,但她們大多是無知且愚蠢的,所以他從未真正對誰動過心。
坦白說,起初他以為伊莎貝拉跟她們是一樣的。
那天晚上他出手相助的動機並不單純,不全然出於正義感,而是可恥的帶有目的——他以為自己能在她身上撈到幾分好處,這跟他加入軍隊的原因是一樣的。
他以為伊莎貝拉會跟那些無知的少女一樣對他傾心,結果翻車了……
從小以來,蓋茨比都不曾放過任何一絲機會,十七歲那年走出那小小的農村時,他知道自己註定會有一番成就。
如果伊莎貝拉真的是間諜,他不在意揭穿她的身分會對這個國家帶來什麼影響,只在意他能從中得到什麼。
但這份自負的心思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
他清楚自己不是陷入了一見鍾情這種老土的套路,他只是對伊莎貝拉有種特殊的情感——相比得到什麼好處,他更想要揭開她身上的神秘面紗,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新一輪的樂曲奏起,黛西目光盈盈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邀舞。
於是蓋茨比邀請了她,她笑着答應了。
在今天之前,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能跟黛西·費爾——一位真正的名門閨秀跳舞。但奇怪的是,這件事並未在他心裏掀起過多的波瀾。
……
伊莎貝拉跳了一晚上的舞,當她泡進浴缸里的那刻總算活過來了。
她雖然疲累,但精神上卻相當亢奮——她的目的總算達到了。
不是指當面羞辱尤妮斯,而是讓自己的作品走入上流社會的視線當中。
即使身處一百年前,伊莎貝拉並未放棄上輩子的夢想,即便要從頭來過。
她擁有才華,現在還擁有別人沒有的優勢,她知道自己將會幹一番大事業。說到底,她還是不甘平庸,只當一位家道中落的大小姐。
伊莎貝拉視今晚的舞會是一場她跟一百年前的前輩們的比拼。初戰告捷,她才放下心頭大石,好好的放鬆,因為回到羅徹斯特后恐怕有得忙了。
她給那些富家小姐留下了聯繫方法,要是有意訂造禮服可以來信或致電,她會提供一些設計圖給她們挑選。
當然,是以那位“設計師朋友”的名義。
在她的設想當中,先成立工作室,為這些小姐少爺定製禮服,一步一步打出名堂,累積了足夠的名氣及資金后再建立她的品牌,開設時裝店,打造自己的時尚帝國。
——連夢都不敢做的人,談什麼追夢?
現在,可可·香奈兒剛成名,克里斯汀·迪奧還沒有起步,伊夫·聖羅蘭及于貝爾·紀梵希等人尚未來到這個世界。
她要跟這些傳奇一起書寫歷史。
伊莎貝拉在自己的理想藍圖下一夜無夢,直到隔天清早在瑪麗興奮的聲音下醒來。
“小姐,你跟那位蓋茨比先生上報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