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好些軍人打扮的年輕人聚集在費爾宅邸的大閘外。
舞會分私人性質和公共性質,私人性質需要有邀請函才能出席,公共性質的話只要付入場費就可以進去。
費爾家的舞會自然是私人性質的,有着很高的門坎,但幸運的是,舞會的主人今天心情非常好,僕人向黛西請示過後,他們通通被放行。
其中一名軍官便是傑伊·蓋茨比。
蓋茨比從未進入過這麼漂亮的房子。
他就像一個第一次進入宮殿的小男孩,為這裏的一切而感到驚嘆。所有事物都是那麼的新奇,跟他想像中相差無幾,但又更加細緻和真實。
即便他知道這裏對它的主人而言就像軍營對他一樣平淡無奇。
進入舞廳的時候,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在他面前打開,蓋茨比罕有地緊張起來,但那裏的盛況卻讓他產生了一種他本來就屬於這裏的錯覺。
男男女女隨着管弦樂團演奏的音樂在舞池起舞,每次轉身,女生們的裙擺交錯在一起,令人眼花撩亂,人群聚合又分散,身邊的男伴女伴不斷變換着,女生看那些紳士的眼神簡直就像在打量獵物。
自助餐桌上擺放着五花八門的冷盤,臨時搭建起來的酒吧特別受歡迎,酒保忙得不可開交,將一盤又一盤的杜松子酒和香檳送出去,空氣里的酒氣濃烈得彷佛只要深呼吸一口都要醉倒。
蓋茨比的目光落在連接二樓的那條樓梯上,樓梯的盡頭有種朦朧的神秘感,讓人不禁幻想着上面有什麼。
但是那條樓梯就像無法跨越的階級橫在他面前,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上去,他能夠這裏也只是因為有錢人的慷慨。
“黛西小姐在那邊!”
蓋茨比看過去,見到那位讓軍官們心心念念的女孩。
他不需要特意去找,就輕易的在人群里鎖定了她,因為她是那樣的特別,水晶燈的璀璨映着她動人的臉龐,看起來光彩照人,讓這裏被一種扣人心弦的氣氛所包圍。
她就是黛西·費爾,路易斯維爾的黃金女孩(goldengirl)。
跟他一起前來的軍官已經迫不及待的過去了,蓋茨比卻下意識地尋找着另一個女孩的身影。
伊莎貝拉·布朗特不在這裏。
但她肯定就在這棟房屋裏,蓋茨比思考着如何不引人注目地上二樓的方法。
他默默的退到一旁,在熱情高漲的氛圍下無人注意到一名不合群的軍官。
殊不知,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人在找伊莎貝拉。
那就是尤妮絲·格雷。
她在舞廳轉了一圈都找不着伊莎貝拉的身影,頓時感到掃興。
該不會是臨陣退縮了吧?也對,若她是伊莎貝拉那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看見這種檔次的舞會肯定嚇得不敢出來,讓她白期待了這麼多天。
不過上天彷佛聽見了她的心聲,滿足她的願望。
起初,沒人注意到樓梯上何時站了人,直到第一個人用餘光瞥見那道曼妙的紅色身影,獃獃的保持着仰望的姿勢,再也移不開。
“嘿,你在看什麼?我在跟你說話呢。”
對面的人看他沒有反應,便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令他整個人都定格了,這一看,便是眼前一亮。
就像骨牌效應似的,來賓們陸陸續續地抬頭望向同一個方向,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小,彷佛相約好般,視線一同死死的黏在那個神秘的身影上。
當尤妮絲意識到整個舞廳都忽然變得鴉雀無聲時,才後知後覺的順着人群的視線看上去。
一開始她並沒有認出那人是誰,以為是哪位名門大小姐,心裏嫉妒得要瘋了,因為她的氣質、儀態、衣着無一不寫滿了高級,就如女神般讓凡人望塵莫及。
但是再仔細一看,發現越來越像是那個遲遲未出現的人,讓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蓋茨比,你看——”
朋友在搖他的手臂,彷佛看見了什麼令人不得了的東西。
蓋茨比抬頭,被一抹明亮的紅色衝擊着眼球。
他整個人愣在那裏。
紅裙美人用着睥睨的目光掃視樓下的人群,她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成為了整個舞廳的焦點,扶着把手下樓,姿態從容得宛如在逛自家的後花園。
她身上的是裙子是如罌粟花一樣的紅,純凈而燦爛。
紅色是一種非常搶眼的顏色,亦很難駕馭,因此舞會上極少能見到紅裙,多半是粉、藍、白之類安全的顏色。
但原來只要駕馭得了,是這般的好看。
她走下來的時候,大家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一步,兩步……鞋跟輕輕的沒入柔軟的地毯里,不發出一點聲音,那件裙子輕盈得不可思議,垂墜感十足的流線剪裁在行走之間勾勒出窈窕的身姿,修長筆直的雙腿在薄紗下若隱若現,但裙擺很長,只露出了一點點的銀色鞋尖,在高級和性感之間找到了極佳的平衡點。
弔帶連接着長長的紗布,在背後猶如披風一樣展開,在梯級上拖曳,為一身的優雅帶來半點無法忽視的氣勢。
她個子很高,比例讓人羨慕,身材似乎有些過瘦了,但也被白膚及紅裙襯托出一份美麗的脆弱。金色長發被盤起來,露出白皙秀頎的脖子及精緻的鎖骨,全身上下沒有任何飾物,彷佛她的美貌本身就是最搶眼的武器,硬是把其他滿身珠寶的女來賓顯得俗氣。
驚艷四座。
人群里冒出無數的想法。
男士們在想——她到底是誰?!
女士們則在想——這條裙子是哪位設計師的手筆?!
那條樓梯並不長,但因為所有人都過分專註,導致感覺已經過了好久。
她走到哪裏,狂熱的視線就跟到哪裏。紅裙美人終於款款來到他們面前,她抬了抬線條優美的下巴,表情依然冷淡,煙熏妝及紅唇把本來清秀空靈的五官畫出了一份成熟的深邃迷人,深色眼影跟灰藍眼珠形成鮮明對比,顯得雙眸明亮得灼人。
然而從骨子裏滲透出來的漫不經心讓她看着不好接近,一時竟沒人敢上前向她邀舞。
直到一名俊朗的青年在眾人的目光下來到她面前,身上的軍裝格外醒目,英氣迫人。
他看着她的眼神是掩飾不住的驚艷之色,但也有防備和猜測。
彷佛在看一朵帶刺的玫瑰,美麗但不敢摘下。
軍官向她作出邀請:“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伊莎貝拉盯着他半晌,就在蓋茨比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打算時,她竟然答應了:“好啊。”
她只是勾了勾紅唇,就讓軍官有幾秒的失神。
伊莎貝拉開口提醒,語氣帶着戲謔:“先生,難道你是在等我牽你嗎?”
“抱歉。”蓋茨比從未感到如此失態,他萬分緊張地去牽她的手。
伊莎貝拉戴着跟裙子同色的蕾絲手套,蓋茨比能夠從鏤空的布料下感受到她的冷冰的肌膚。
蓋茨比牽着她的手,向舞池走去,一時間無數道羨慕又嫉妒的目光戳在他身上,這大概是生平第一次,他在這些有錢人眼中是一名幸運兒。
高大英俊的軍官和金髮白膚的美人看上去意外的合襯,人群自覺地讓出一條路,讓他們走到舞池的中央。
樂曲重新奏起,來賓們才恢復了活動,但依然有很多人的目光黏在伊莎貝拉身上。
蓋茨比的手掌扶在少女的肩胛骨,好讓她搭住自己的手臂。
他不敢完全把掌心貼上她的背部,就那麼僵硬的懸在那裏,若即若離的觸碰着她的肌膚。
他雖然學過跳舞,但從未跟誰真正跳過舞。
這對心思不一的舞伴跳起了近年很流行的狐步舞,這是一種多變且流暢的舞步,節奏是慢、快、快,舞步不能間斷,必須時刻保持着移動。
兩人一邊跳舞一邊竊竊私語。
“又見面了,蓋茨比先生。後背還好嗎?”
“好多了。”蓋茨比盡量不去看她的臉,以免被分心,“你跟黛西·費爾是什麼關係?”
“你跟我跳舞就是為了審問我?”伊莎貝拉揚眉,“真叫一位女士傷心。”
蓋茨比艱難地從那雙美得懾人的眼睛上挪開目光,在心裏默念:這都是演出來的,別上當。
兩人隨着音樂前進和後退,少女身上的布料飄逸,配合流動性很高的舞步,裙擺在舞動的時候宛如盛開的玫瑰花瓣般一層層地甩起,偶爾露出引人遐想的光潔腳踝,肩上那披風一樣的薄紗也劃過一圈又一圈的優美弧度。
旁人並沒有看出他們之間的針鋒相對,反而因為出眾的外表而讓人看着賞心悅目,跟整個舞廳的氣氛契合至極,惹來頻繁的注視。
忽然間,軍官臉色一變。
收到蓋茨比投來的責備眼神,伊莎貝拉忍不住輕笑:“抱歉,我不太擅長跳舞。”
蓋茨比懷疑她是故意踩他的,無奈過後又繼續旁敲側擊:“你是從歐洲來的旅客?”
“我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伊莎貝拉忍俊不禁,“你不是在懷疑我是間諜吧?”
美國跟德國之間的戰爭正打得如火如荼,可以想像到的是雙方都往對方的國家派了間諜執行秘密任務,想到她那天晚上的表現,蓋茨比有這樣的懷疑其實很合理,但伊莎貝拉就是沒由來的覺得好笑。
她湊在男人的耳邊低語:“如果我真的是間諜,我會把你綁在我的房間裏,好好的銬問你。”
帶挑逗性的說話讓蓋茨比耳根一紅,他分不清楚伊莎貝拉在警告他還是在調戲他,暗罵自己不能再被她牽着鼻子走。
既然伊莎貝拉光明正大的把話題攤開來說,蓋茨比也不再偽裝:“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有這個打算。”
伊莎貝拉掃了一眼蓋茨比的肩膀:“你的職級太低了,要抓也不會抓你。”
蓋茨比:“……”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大。
她又嘆息:“那我要如何做才能令你相信我?”
“回答我,你在哪裏接受那些訓練?”
伊莎貝拉抬眸,紅唇輕啟:“就在這裏,美國。”
男人的眼神變得凌厲:“我看過你的口供,你在明尼蘇達州的羅徹斯特長大,跟祖母一起居住,這是你近年來第一次離開故鄉,那麼你不可能接受過軍事訓練——除非你在說謊。”
“你的問題太多了。”
一曲完結,伊莎貝拉放開了他。
她離開自己的那刻,蓋茨比心裏竟有幾分怪異的失落。
紅裙美人伸出手,表情倨傲而不耐煩,就如紆尊降貴的女王向她的騎士發出命令。
“現在,你應該親吻我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