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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空間裏,有聲音從周圍傳出來。我們靜坐着,以自己覺得最舒服的方式。我們抬頭盯着前方變化着的畫面,不曾移眼。我們沉默不語,聽看他人創造故事。我全身放鬆下來,任思緒看着那些畫面進行聯想,我的思想偶爾會飛齣電影院,想到過往的某個瞬間,以及猜想未來的某一刻。坐在這裏的好處,就是遺忘近段時間的一切疲憊,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思想上的。

我想到了記憶中美好的事,關於那個在我面前哭泣的脆弱女孩。她現在在哪裏呢?她是否還記得我們的故事,是否還記得我告訴她我喜歡她,是否還記得我。我還深深地記得她,她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重重的一筆,如此的顯眼。

這天是休息日。早上我剛洗漱完,坐到桌前,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我連忙看了一眼,猜想會是誰。是宛念。

我接起電話。

“你在幹嘛?”她問。

“什麼也沒在做。”

“你沒想出去玩?”

“現在還沒有。”

“我今天休息。”她的語氣透着輕鬆。

“你不是說不休息嗎?”

她告訴我有變化。的確,許多事都可能不如預期,即使是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她說她有些計劃,在實施這些計劃前,想問一下我要不要一起。她簡短地敘述了自己的計劃,我發現其實完成這些計劃后,還會有許多空白時間要進行補充。但我想,到時自會有事情出現的。

“我要去。”我興緻滿滿。

她為能休息而感到高興,我也如此。我想到我們沿着街道行走的畫面,這種時候,我似乎不會在乎目的地,也不會在乎走哪條路,甚至也不在乎周圍的風景,而只在乎與我同行的人。我們可以交談,訴說幾天來壓在心裏不吐不快的話語。我們指責,我們怒斥,我們埋怨……當這些話語扔出去時,那些煩心事也被一併丟掉了,我們會一身輕鬆。

宛念是個健談的女生,也是個擅於傾聽的女生。不過,她的健談也和與他人的熟悉度有關,似乎每個人都是這樣。

接完電話稍晚,我離開家,去和她碰面。陽光照亮地面,陰影與明亮對比明顯。她在那裏等我。我走向她的時候,她扭着腳,埋着頭,正在盯着自己的白色鞋子看。

“你幹嘛呢?”我走過去跟她打招呼,對着她微笑。

她抬起頭回給我一個笑容。

我們沿着街道走着。

“在哪裏?”我問。

我們將去完成第一個計劃。

“就在前面。”

我們面對面坐着,桌上是我們點的東西。餐館裏冷冷清清,但對我來說,非常舒服。

“你這幾天都在幹嘛?”她問。

這不是個好問題。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這幾天都幹了什麼?沒什麼值得會被特別提起的,一切還是老樣子。

我一直在做一件事,一件暫時不想透露給任何人的事。它是我的樂趣所在,我按着計劃一步步前進。它給我帶來慰籍,帶來枯燥生活里少有的樂趣。

我用紙巾擦了擦嘴。

我們在工作日都沒有見過面,上次見還是幾天之前。她這樣問,我完全理解。如果不是她先開口,或許我就會先用這句話問她。我知道怎麼回答她。我想,生活沒什麼變化是好的,要是一變,所有其他事都可能會受到些許的衝擊,一組合起來,簡直可能會顛覆一切。

“老樣子。”我說。

我們繼續吃飯。

我想到了幾天前親眼目睹的一件事。我是旁觀者,有人不幸成為了遭遇者。我曾經也成為過遭遇者,那時,我感到自己的世界被顛覆了。那是我來到這座城市沒多久的事。可是那天,我作為旁觀者,我無法真實的感受到遭遇者的心境,我覺得很平靜,我不覺得她的世界瞬間被顛覆了。難以置信。

我開始跟宛念講這件我親眼目睹的事,還提醒她要小心點。那樣真的很危險。

那天早上,我在十字路口等綠燈。我欣賞着天空的景色,餘光看着一輛輛按照紅綠燈通行的汽車。突然,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馬路中間。旁邊的一棵樹以及草叢擋住了我的一部分視野,讓我看不清全貌。汽車壞了嗎?我這樣猜想。我伸長脖子繼續看,很快我發現車頭前方有一段距離倒着一輛電瓶車,有個女人被壓在下面,她在掙扎着站起來。她看上去有四十多歲。電瓶車離車頭有那麼遠的距離,它顯然是飛出去的。我嘴裏不自覺地發出驚嘆。

我想到了我自己倒下的那一刻,現在還歷歷在目。那是個艱難的一天,我現在還難以釋懷,常常憶起。

黑色汽車停了一會兒,沒人從車裏下來。我想像着駕駛員這時該是什麼樣子,我能想到。駕駛員就像那台黑色的汽車一樣,突然停止了運作。女人爬了起來,開始扶起倒地的電瓶車。我看着她的臉,充滿了無助。駕駛員仍舊沒有下來。

我前面的綠燈亮了,我緩緩開了出去,眼睛瞥着事故現場。黑色汽車動了起來,拐了個小彎,從女人身旁緩緩開走了。我看着她無助的樣子,我的內心頓時升起難以抑制的憤怒。她想到要報警了嗎?

我想到了自己,那時,我沒想到要報警,我只覺得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很快做出抉擇,把車停到路邊。我走向她時,她正緩慢地將電瓶車推向路邊。她的腿一瘸一拐的。黑色汽車已經不見了蹤影。其他與這起事故無關的汽車,匆匆揚長而去。我之所以停下,我想是因為我曾遭遇過她現在遭遇的事。那時,我希望有人來幫我,但所有人都只是遠觀。事實是,他們沒做錯任何事。但,我不想成為遠觀者。

“怎麼回事?你沒事吧?”我焦急地問道。

她開始向我描述發生了什麼。她的思緒有些混亂,情緒似乎因恐懼而不穩定。她描述了很多,有太多的重複。但我抓住了重點:她是被黑色汽車追尾的。汽車是左轉過來后直行的,而轉彎通常會影響視野。

“你快報警吧。你報警沒有?”

她根本沒想到過報警。我猜想如果我不來提醒她的話,或許她只會在路邊休息一下,然後騎上電瓶車離開,就像在這裏從未發生過什麼事一樣。而接下來幾天後,她可能會常常憶起這件事,沒人對此負責,她吃了悶虧。她會充滿恨,而恨往往會改變一個人的心境。

她開始拿出電話試着報警。

“我怎麼說?”她詢問。

“我幫你說。”我接過她的手機。

我經歷過這種事。

手機那頭傳來聲音。我告訴她,這裏發生了一起事故,一輛汽車撞倒了一輛電瓶車,那輛汽車開走了。我告訴她不用叫救護車,我說了兩遍我們所處的地址。

“她說交警會馬上來。”我把手機遞給她。

“謝謝你誒。”

我說沒事,然後告訴她我得走了,我還要去上班。她表示完全理解。

“真是麻煩你了。”我離開時,她對我說。

我離開了那裏。

我想,最後她一定得到了自己該得的幫助,而逃逸者必將受到懲罰。如果這是個正義的社會,事情就會如此發展。

我詳細地把這件事講給了宛念聽。我能看出,她似乎能感受到我所感受到的東西,她非常認真的在傾聽。

“那人居然敢逃?”

我搖搖頭表示氣憤。

“能抓到嗎?”她有些懷疑。

“不知道。”

她對我從車裏下來刮目相看。她讚賞了我,我為此竊喜。

在十字路口,在我將車停下之前,我一直在猶豫。猶豫我是否該像其他人一樣按照自己原定的生活軌跡前行,不管周圍發生了什麼。但我停下了。

“我想到了我自己。”我解釋為什麼會停下車。

“你也被撞過?”她驚訝地問。

我將一隻衣袖拉到手肘處,將手肘立在桌上,讓她看我的手臂。

“看到了嗎?”我問。

“怎麼回事?”她指了指我的手臂,皺着眉頭。

手臂上有很大一塊皮膚像被火灼過一樣,但不是因為火。即使過了這麼久,它的痕迹還是這麼明顯。我還記得那一天,細節烙印在我的腦海里。

“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開始跟宛念講述。

那時我有一輛電動車。剛買的,還沒有上牌,要過段時間才能上牌。騎着它上路,我底氣不足。這天午後,氣溫舒適,天空已經沒在下雨了,早上一直在下。地面還是濕漉漉的,但太陽出來了。我穿着短袖,騎着電動車從城區出發,經過一條大道,朝海邊的方向開去。在一段馬路上,我在非機動車道上行駛,這條馬路沒有樹叢把機動車與非機動車隔開。我在一個十字路等待,綠燈亮后,我緩緩地開了過去。下一個紅綠燈就在不遠處,我離斑馬線還有一段距離時,綠燈就亮了。這條馬路沒有右轉專用道。靠近非機動車直行道上的第一輛車開了出去,而第二輛車沒有動靜。駕駛員在幹嘛?我繼續前進,觀察着這輛不動的白車,這時我幾乎快和它平行了。白車開始挪動了,我觀察着它的后燈,沒有轉向燈亮起。我開始與它平行,它的車速開始變快。突然,我的餘光發現它朝我這邊靠近了。它在加速右轉,我感到很不妙。

電動車無法平穩停下,這是我瞬間的直覺。我捏緊前剎,為避免撞到白車的車身,我下意識把方向盤向左扳了一下,我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現在想想,我做了許多錯誤的動作,雖然當時根本來不及反應。我只捏了前剎,前輪瞬間剎死,但後輪子還在轉,而我還扳動了方向盤。這讓我想起四年級時的一個好朋友,他就是差不多這樣被甩進樹叢里的。

一切都在剎那間發生。我直接撲向了地面,我的右手小臂重重地拍在濕漉漉的水泥沙面地上,因慣性,我的手臂與沙面貼着摩擦了一段距離。我感覺到皮膚已然被撕裂,但沒有痛感。都發生了些什麼?我彷彿瞬間失憶。接下來我所有的行為都沒有經過大腦思考,一切都是本能的反應。

我開始爬起來,我知道有人一定注意到了我。我的餘光瞥見白車停下了,但過了片刻,它又開動了。我感到被遺棄,我內心充滿無助。我站了起來,開始扶我的電動車,固定鋰電池的板子被震到了地上。我將電動車停好,撿起板子重新上回去。它需要用力敲才能固定上去,於是我用右拳重重地敲了兩下,即使我知道自己的右臂已經被撕裂了。固定好后,我才想到看一眼我的手臂。我看到那裏有很大一塊皮膚出奇的白,雨水覆在上面,已經有些面目全非了。但還是沒有痛感,只有麻感,好像根本不是我的手臂一樣。漸漸的,無數的紅色血點開始從裏面冒出來。

我暴露在所有經過這個路口的人的眼裏,我想逃離,但這會讓我感到自己很懦弱。我不能就這麼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離開。

我回看白車離去的方向。它沒有離開,它停在了路邊的樹叢旁。有人下來了,從駕駛室,他在猶豫是否該走向我,但他沒有,他只是在自己的車旁徘徊。他看上去35歲左右,中等身材。我看到他在笑,我想知道他為什麼在笑。我告訴自己,我必須走向他,我只能這麼做,別人也是這麼做的。

在這時,我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我沒有學過交規。白車沒有碰到我,我是自己摔倒的。事實也的確是這樣。是的,我甚至覺得他完全不用停下,我不該走向他,不該要他解釋些什麼。

我朝白車走去。白車裏還有兩個女人:一個坐在副駕駛,應該是他的妻子,另一個30多歲,或許是他的妹妹,她和他長得有幾分相像。

“有紙嗎?”我對他們說,看着滲血的手臂。

他們遞了幾張紙巾給我,但對我面目全非的手臂完全沒興趣。

“你是自己摔倒的……”他們不斷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他們說的沒錯。

“我的確是自己摔倒的,你們沒有碰到我。”我承認,“但你們突然轉彎,我是避讓你們才摔倒的。”

“我走的是綠燈。”駕駛員強調。

難道我不是嗎。

“你想怎麼處理?”駕駛員問我,但還沒等我回答,他就氣憤地補充了一句,“你自己摔倒啦,我又沒碰到你!”

“我沒說你碰到我啊。”

“那你想怎麼處理啊?”

“我也不知道。”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的確不知道,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我完全不知道怎麼處理。我很害怕,也很無助。現在我的世界突然發生了變故,是我從未預想到的,我頓時驚慌失措。現在不遠處目睹着我的人,他們的世界沒變,至少在現在沒有。他們無法真正體會到我的心境。我的手臂在流血。

我們僵持着。

駕駛員走進了車裏。兩個女人站在我旁邊不遠處。

“我們又沒有碰到你,我們停下,也是好心,你還這樣。”那個應該是她妻子的人說道,我看着她,她沒給我什麼好臉色。

我沒有回答,只感到難過。我怎麼樣了?我只想要一個說法,我甚至沒想過向他們要錢,我只想知道是誰的錯。我是為了避讓他們才摔倒的。

駕駛員從車裏出來了。

“你看,”他舉起手機給我看,“我走的是綠燈。”

他似乎還是不明白。我也是走的綠燈啊,這個路口根本沒有右轉綠燈,直行與右轉是共用一個燈的。

後來他得出結論,說我闖紅燈了。

“那你報警吧。”他最後說。

我這才想到我該報警。我拿起了手機。

“我今天有事,”他似乎對我報警的行為感到憤怒,“你把我耽擱了,我就要找你。”他語氣中帶着指責。

他頓時怒火中燒,我停下了撥號。

“你為什麼要找我?!”我反駁道,“是你突然右轉,為了避讓你我才摔倒的。你找我幹嘛?!”

我突然覺得是他們的錯誤了。我想到了一條交規:轉彎讓直行。而他們的這種行為,簡直就是突然變道。

我報了警。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是你避讓轎車摔倒的嗎?”

我說是。

“你受傷沒有?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

我說只是皮外傷。

“我馬上通知交警到現場,你稍等。”

我掛了電話。

這時,駕駛員又回到了車裏,兩個女人依舊站在我旁邊不遠處。

“我們好心下來看你,你還報警,真是好心沒好報。”那個似乎是駕駛員妹妹的女人惡狠狠地小聲說道,她沒有看着我,但她希望我聽到。

我感到被侮辱,我被當成了什麼人?我只是要一個公正,我做錯了什麼。她的話讓我震驚,我沒有回答,而是就那麼看着她的臉,用審視的眼神,她面向我,沒有在看我,但我能看出她知道我在看她。我一直看着她,過了片刻,我看到她的表情出現了變化,這種變化預示着她想逃離我審視的眼睛。她轉過身去,我感到自己贏了。

在等的過程中,他們不時在私語。突然,我看到駕駛員一陣竊喜,好像發現了什麼絕對值得高興的事。他笑着,雙手擊了一下掌。

“……他車牌都沒有……頭盔也沒戴……”他對兩個女人傳達着這個好消息。

我感到無助。我想到自己會被罰款,電動車可能也會被沒收,我感到了絕望。我的手還在滲血,我已經能感到有些疼痛了。

警笛聲呼嘯而來。

胖胖的交警一下車,他們就迎了上去。

“發生了什麼事?”交警問。

“我們沒碰到他……他自己摔倒的……”駕駛員激動地解釋道,兩個女人不斷表示他說的沒錯。

交警沒什麼回應,於是駕駛員開始更進一步。

“他牌照都沒有……頭盔都沒戴。”

我感到手臂一陣刺痛。

我站在他們身後,沒有開口的機會。

交警沒有回應他們任何話,他擠開他們,朝我邁過來。他們也圍了過來。

“你哪裏受傷了?”他拿着手機,做出拍照的動作。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血沒在流了,上面覆蓋著一層淺黃的液體,一隻蒼蠅爬在上面。我趕走它,它飛出去后又折返回來,一直在我手臂周圍徘徊。我抬起手,他拍了我面目全非的小臂。

“還有沒有?”

我說沒有,但我撒謊了。我感到我的膝蓋有疼痛感,那裏似乎也在地上摩擦了一下。

“你怎麼說?”交警問我。

“他突然加速右轉……”

我一開口他們就插話阻止我說話。

“……我來不及避讓……”

他們又打斷了我。

“等他說完!”交警扭過頭去怒視了他們一眼。

他們閉嘴了。

“我避讓他們,然後摔倒了。”我解釋完了。

“是你避讓白車摔倒的是吧?”

我點點頭。

“他車牌都沒有,頭盔都沒戴……”駕駛員再次強調。

“一碼歸一碼,”交警回答他,“我現在處理的是你這件事。”

駕駛員啞口無言。

“那是你的電動車是吧?”交警指向路口。

“我剛買的,過幾天才能上牌。”

交警走過去拍了電動車的照,然後是白車。

“我有責任嗎?”交警回來后,駕駛員問他。

“你當然有。”交警說。

“我沒有碰到他呀!”

“不是沒碰到就沒事的,你影響了其他車輛的正常行駛,都是有責任的。”

他們慌了。剛剛他們一直趾高氣昂,覺得自己毫無對錯,但現在我看到他們的臉上沒了底氣。而他們不久前對我說的惡語,終將受到無聲的譴責。

交警解釋說有三種處理方法:一是私了;二是馬上去驗傷;三是車先扣下來,等待後續處理。

交警問我想怎麼處理。

“我想知道是誰的責任。”

“你想看一下監控錄像是吧。”

我點點頭。

他又問他們怎麼處理。他們先是不知所措,然後開始訴說自己的難處。

“我們今天是要回老家的,家裏有事……”

“不管你有什麼事情,事情都必須清楚處理完。”交警警告。

交警朝路口走去,他去調監控錄像了。

一輛小轎車逆行從行人路開了過來。從車裏下來了三個男人,有一個的腿綁着紗布,拄着拐杖。他們所有人顯然都是親戚。他們互相私語了一會兒,然後朝我圍了上來。

有個人開始和我說話,他語氣請求,我得到了一些安慰。

“我給你一百塊錢,你去把傷口包紮一下。大家都不容易。我們今天的確有事,說不定下次還會遇到,可能還會一起喝酒。你看能不能私了一下?”

其實我早就想私了了,我想快點結束這件糟糕的事。

我想了想,說可以。

他兌現了承諾。交警走過來后,我也兌現了承諾。

“我得提醒你,”交警嚴肅地說,“後面出現什麼問題,是不能再處理的。”

我感到身體良好,我知道只是皮外傷。

我說我知道了。

交警開車走了,他們也陸續上車開走了。我埋着頭走向我的電動車,我知道在路口等待紅綠燈的人都在看我。我匆忙離開了這個我一直想逃離的地方。

宛念聽得很認真,這是我第一次向他人描述這件發生在我身上的糟糕事。我說完后,她又讓我把手立起來給她看。她看了好一會兒,好像通過它可以完全看到那一天發生了什麼似的。

“他們居然那樣說你。”她為我打抱不平。

我笑了笑,同意她。

“你好慘。”她說。

“我這也不是最慘的。”我說的是事實。

我至少沒被車撞得飛出那麼遠,而且那車還逃逸了。我想,那個我幫助的女人一定比我傷得更重。我之所以沒看到,只是被衣物所掩蓋了。

“你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我問她。

她搖搖頭。

“你真幸運。”

“要是一直幸運下去就好了。”

“那次之後,我就再也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了。”我說,“我長記性了。我現在變得非常謹慎。”

“我看得出來。”她笑着說,“過路口的時候,你一直在東張西望。”

我也笑了。

我們離開了餐館。

一來到外面,她就把兩張電影票舉到了我的面前。

“什麼時間的?”我問。

我們一起看了看顯示的放映時間。

“現在還早呢。”她說。

我們開始漫無目的地逛着。

微風拂面,陽光普照。

“我想到我奶奶的一個閨蜜。”她說。

我聽着。

“他們都很老了,臉上全是皺紋。那個老奶奶離我們家很遠。那裏是奶奶的娘家,所以他們從小就認識。每年奶奶過生日的時候,她都會走很遠的路來看我奶奶。那時我還是個學生。那個老奶奶總是坐在房間的角落裏,我奶奶坐在另一邊為她準備飯菜。他們會不停地聊天。他們每年可能只會見一次,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忙。這麼久再見,所以他們一定有太多的事想講給對方聽。他們的友誼很深厚。我常常走進去隨便坐在什麼地方,默默地聽他們聊天,笑聲不時從他們口裏傳出來。她看我的眼神總是很慈祥,我感到很舒服。”

宛念陷入回憶,我能看出這件事讓她感動,但接着她就有些難過了。

“到我高中的有一年,”她繼續講述,“那年冬天,又快到奶奶的生日了,就在幾天後。在奶奶生日前的某一天,我媽媽說有親戚死了,一個老人。我覺得自己一定不認識。我們去的時候,奶奶沒和我們一路,她先去了。快到達的時候,我有了預感。是那個老奶奶嗎?的確是的。我們走進了她家,但她沒來迎接我們了。我看到了奶奶,她獨自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發著呆,眼神恍惚。它雙手抱在肚子上,背彎着,就好像肚子很痛似的。她一定很傷心吧,畢竟死去的是奶奶最好的朋友。那一年奶奶生日的時候,我走進房間,裏面空蕩蕩的,只有奶奶一個人在裏面準備飯菜。其他來的人都在其他房間聊天,沒人走向奶奶,再也沒人真的懂奶奶了。”

我們都陷在自己的思緒里。我想到家鄉那些陸續離開的老人,很多人我都是在他們死去好久才知道他們已經離開了。在我和宛念一樣是學生的時候,我在去上學的路上常常會遇到一些去山上幹活的老人。那時我總是一個星期才能從學校回到家裏,而待在學校里的時候,家鄉的故事也在不斷變化着。漸漸的,漸漸的,我再也沒遇到過那些曾經遇到過的老人了。我以為是自己運氣不好,但似乎也的確是這樣。他們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在我還在校園裏念書的時候。沒人告訴我他們已經死去了。

我還想到了同一個村莊的一個女孩,她在讀初一的時候死去了,而我是在快過了兩年才知道這件事的。那時我在讀高三。

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我不敢相信,我震驚不已。我好久沒遇到過那個女孩了,我以為僅僅只是沒有遇到而已,完全沒想到她已經永遠不在了。更讓我難以置信的是,我是快兩年後才得知的。消息傳播得居然如此的閉塞。

“她怎麼死的?”宛念問。

“自殺。”

“自殺?!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別人講的。不過,當我回想我的初一,死亡對我完全沒有概念。我從未想過離開這個世界。我偶爾想傷害一下自己,也只是想氣一下爸爸媽媽,而且我根本不會真的傷害自己。

“她怎麼自殺的?”

我告訴了她。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為什麼這麼做,一個天真爛漫的年紀,如果不是遭遇了什麼,沒人會想到這麼做。我見過這個女孩,她和其他所有女孩沒什麼不同。還有更重要的是,沒人對此負責。我聽到過一些傳言,我無法判定真偽,但事情不會空穴來風。我不了解真相,但我覺得該有人對此負責。

“她好慘。”宛念震驚地說,“他們好恐怖。”

“這只是傳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實。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她已經死了好多年了。現在想想,好像她都沒存在過一樣,我已經記不清她長什麼樣了。”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個老奶奶我也記不得長什麼樣了。”她說。

接近放映時間,我們走進了電影院。

出來時,我們互相分享了自己覺得記憶深刻的畫面。我們沿着街道漫步。然後,我們到了那天我和那個朋友一起走過的河邊,他最後徹底離開了這裏。

河面漂浮着葉片,成排樹木的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擺。

“我們上次就是在這裏一邊走,他一邊講了剩下的故事。”

她興緻勃勃地看着周圍。

接着我覺得現在是個機會,於是,我開始向她講述我唯一一次告白的故事,關於我小學同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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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尋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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