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逼於無奈
“想來這些年洪姑娘隨父從商,也嘗過不少人情世故吧!”良藍揚起絲意味不明的笑,卻又被及時收住,“我見你句句不離洪家,可連忠勇侯府這幾個字都不敢提。”
“我只知何為唇亡齒寒。”被人拿捏死穴反覆揉搓,洪清榮帶着隱忍的怒氣道,“倘若此事被揭露,聖上會如何忖度這手握兵權的宗族?若真到樹倒獼猴散的那天,覆巢之下我又如何自處?”
“乙昴年八月初四,忠勇侯府曾以購買家僕為由,委託洪家二房於文鎮縣等地招募勇士。陸續竟有百餘名壯丁以家僕名稱買下。”
“庚寅年三月廿九,城西演武場曾丟失批精工劍弩。當時管事小吏因怕擔責丟官,向當時上司襄辦守備洪海棟求助,私下數次行賄共五十兩白銀,這才就此把事情壓下。”
“一個家族鼎盛如此多年,不免要捲入這些骯髒糾紛中去。我雖是能理解,可姑娘總不能強求聖上體諒。”良藍自覺胸中憋悶感消散了大半。
洪清榮眼神帶着震懾人心的寒芒,那轉瞬即逝的殺意讓良藍微眯雙眸,雙拳也握着蓄力。
見狀洪清榮藉著眨眼移動了視線,彷彿那眼神不過是良藍幻覺而已,“我總需知未來主子的名諱。”
“那是自然。”良藍聞言鬆開緊握的拳頭,伸手把胳膊處繁瑣華麗的衣袖向上挽起,從袖子內側綉着的暗格中掏出個令牌,並抬手拋給了對面的洪清榮。
那令牌通體乃羊脂玉雕刻,正面擠滿各色祥雲與游龍浮雕,背面則刻有密麻的本朝律法。
但凡爔朝國土內的百姓,不論尊卑貧賤三教九流,都有專門官吏把新生兒登記在戶籍。
而皇族與爵卿等家若有孩子出生,在登記戶籍的基礎上,官吏還會按照每家戶的地區祖譜,做出標明身份腰牌來。
而眼前這腰牌的材質做工先不提,單上面雕刻的游龍浮影背托着本朝律法,就是皇族才有的等級規格。
“若直接公佈答案也太過無趣些,姑娘如此冰雪聰慧,不若猜猜是哪位皇子呢?”良藍回手把腰牌揣進袖裏,眼裏帶着笑意。
本朝後宮嬪妃總共孕育七子十女,如今除去病逝、戰損、意外、先天痴傻等因素,如今也只剩下太子,七皇子與三皇子幾人而已。
太子乃皇后閔氏嫡出之子,出身最為榮耀正統。平日裏克己復禮,胸懷天下社稷,極受民眾百姓們簇擁。
而七皇子乃貴妃劉氏所出,母族是本朝著名文學世家。此人詩書造詣極高,五年前於驚瓊詩會作出曠世文章,被無數讀書人追捧為天下第一奇文。
至於三皇子……此人,不提也罷。
這些年以來,兩位皇子雖明爭暗鬥不曾間斷過,卻也因此互相制約,達到了種微妙的平衡。
然而此事可疑處就在於,監視西商細作本是度衣門的職責,既然已有聖上插手此事,又為何會有皇子要她潛入西商細作之中。
“怎麼?姑娘思慮如此久,竟然都猜不出來?”良藍有些詫異的開口問道,“方漸離說你極聰慧,現如今瞧來也不過如此。”
洪清榮聞言從深思中回過神,此問題對她來說並不難猜。
“今日洛國使臣到達京都時,曾在洪家名下的客棧稍歇。太子壽辰即至,這些臨國千里迢迢送來的賀禮之華,當真讓我們這些草民無法想像。”
“姑娘應隨洛國使節去過皇宮,如此這身衣裳就說得通。”洪清榮伸手在鼻翼前微微煽動,“身上還殘留着扶搖焚香的味道,我進門時便有所察覺。”
“此香珍奇又產量極少,連被聖賜的也不過兩人爾。七皇子向來自持雅韻,斷不用此奢靡之香。而聖上那總同熏着草藥味,每次伯父受召見時,回來后也沾染了殿上的味道。
我原本只是疑心,見此腰牌后才敢確定。”使用如此勞民傷財之香,想來太子也不似傳聞中那般心懷百姓。
“七皇子如何瞧不上此香,就憑多讀幾本破書?”良藍表情有些怪異,“洪姑娘當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七皇子每年都會舉辦詩會,世家後輩都會受到邀請。”洪清榮說道此處,像似想到何事般,臉色頓時難看了些。
“這令牌偷也好換也罷,總有渠道能得來。就算這令牌是真的,我也不知其查驗的關竅,這叫我如何信得過你。”洪清榮盯着良藍,思量片刻說道,“十日前,七皇子的詩會請帖送到了洪府。”
“太子與我定會出席詩會。”良藍自然是一點即通,“屆時,我將會把西商細作的落腳之地,詳盡告知於你。”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洪清榮便站起身來拱手承諾到,“小女子無才亦無大志氣,今日自願為國絞除禍害,以報爔朝養育之恩。”
良藍見狀也立刻站起身大笑到:“你有如此報國志氣,不枉方漸離把你引為知己。”
“枉承謬讚。”洪清榮雖如此說,面上卻帶有苦澀之意,“我自為國捐軀死不足惜。”
“可倘若到時東窗事發,請姑娘務必保證洪族絕不會被此事牽連。”洪清榮言辭誠懇,不似有作假之意。
良藍聽罷雖面上微怔,但心中卻已經瞭然,如今情形也只能先安撫住她,遂點頭痛快的答應。
聚賢樓那邊說到底不過是場鬧劇,只要徐覆武力鎮壓后就翻不出浪,能拖延的時間着實有限。洪清榮見此間事了又時候不早,便開口欲與良藍告辭。
“不急,有我們的人幫忙看着呢!”良藍見狀出言安撫到,並親自把洪清榮送到院裏。
原本守在外面的武者見她倆出來后,率先走到院子裏向空中發射了枚煙火。橘紅色的煙火升到半空綻放,如同黑絲綢上的刺繡般明顯。
洪清榮見到過相同的煙火,那時候她剛從洪府的後門溜出來。
“你瘋了,現在是宵禁!”她猛然回過頭,不可置信的對良藍問到。
“本姑娘鬧的就是宵禁。”良藍俏皮的朝洪清榮眨了下眼睛,“你現在早些跑路,應該來得及躲開騎兵。”
說罷未等洪清榮反應過來,幾條黑影便飛竄到屋脊上消融在黑中。
蠢貨!
京都四周城牆都有高段六品高手站崗,這些高手在夜間目力也極驚人,這般明目張胆的在房檐上方施展輕功,就如同明晃晃的活靶子。
更何況方才的煙火如此矚目,想來早有無數高手把目光投到此處,如此行為就像生怕那些人注意不到似的。
如此行為實在蹊蹺,難道太子黨今夜還有行動?不過眼下絕不是思考的時候,洪清榮貓着腰沿着暗處竄出了院門。
聚賢樓那邊果如洪清榮所料,徐覆到底是刀尖求生的喋血之徒,經過短暫慌亂后便帶人押解洪清胄去洪府求證。
此刻他就坐在那副掛着《竹下風雅》主位上,漫不經心的用茶蓋撇着茶水上的浮葉。
而原本在酣睡的洪立棣被下人慌忙叫起,正披了件衣裳匆匆趕往前廳。
整杯溫熱的茶水被潑到洪清胄的頭臉,周圍侍奉的奴婢嚇得齊齊跪下,徐覆見狀把杯盞重重放好,“你爹爹若再不來救,可就別怪……”
話音還未落,便聽見有小廝傳話說家主已到。徐覆不再說話,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換了支腿。
洪立棣衣冠不整的匆忙趕到前廳,只見其額前還落下幾縷髮絲,他幾眼便掃清廳內形勢,拱手就先陪起笑臉:“徐大人,這孽子莫不是犯了何事?”
徐覆此刻竟然換了副笑臉,也對洪立棣拱手回禮,卻沒有站起來的意思:“此人也是洪清胄?”
此番早讓洪立棣驚沒了睡意,但臉上卻滿是勞累疲態,“正是草民逆子。”
“這便是給小吏弄糊塗了,洪家主不該給個解釋嗎?”徐覆聽此答覆強忍憤怒,咬牙切齒的問到。
“還不快去喚榮姐兒來。”洪立棣現狀立刻吩咐小廝,生怕徹底點着徐覆怒火。
那把雁翎刀被徐覆從腰上解下,重重扔在身旁的紫檀雕番蓮紋桌上,把文王鼎與茶杯等物掃落滿地,茶水也濺濕了洪立棣的石青色鞋尖。
“若一刻鐘后仍未見人,可就別怪小吏翻臉無情,闔府上下都皆要以通敵罪連坐。”
“聽見沒,還不快去請小姐!”洪立棣臉色鐵青的回頭吼道,“眼睛都瞎了不成!大人坐了如此久,連杯熱乎茶水都沒供上!”
小廝大駭不已,頓時屁滾尿流的狂奔出門,竟也顧不得男女大防的世俗規矩,只攢了渾身勁往嫡女的內閣閨房奔去。
翠綃這會兒正按主子吩咐守在房內,卻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了吵嚷聲,眨眼間便有人來敲門:“榮姐兒快去前廳,出了天大的事!”
翠綃頓時六神無主起來,可到底記着主子走時交代的話,連忙回頭撲到被褥整齊的床上,邊弄亂紗帳錦被等物,邊色厲內苒的喊到:“叫什麼叫!要找死上別處投胎去,仔細擾着榮姐兒,定然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翠綃奶奶,這不是開玩笑,來晚真是要掉腦袋的!”屋外人話語中都帶着幾分哭腔。
“行行行,等我們姐兒梳洗打扮完的。”翠綃手忙腳亂的打開些脂粉蓋子,弄出些叮噹的動靜來。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打扮什麼……”小廝焦急的嘟囔着,但到底沒有膽量出言衝撞。
翠綃焦急的在屋內走來走去,時不時弄出點聲響來,每過一會兒就能聽到外面人喊道:“一刻鐘時間就快到了,求榮姐兒快快出來吧!”
吱嘎——
就當翠綃急的紅起眼眶時,原本虛掩着的後窗卻從外推開。
翠綃如看到救星般衝到後窗邊,伸手扶着爬牆進來的洪清榮:“姐兒再不回來,奴婢便守不住了。”
“怕什麼。”洪清榮也微微有些氣喘,當她從洪府後門進來后,看到滿院的燈火通明,說不驚懼也是假的。
翠綃胡亂擦了把眼淚,手忙腳亂褪去洪清榮身上的觀音帽,又細心撥正了珠釵的位置后,這才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自己胸脯。
“行啦!”洪清榮跑到銅錯金博山爐前,藉著月鱗香掩蓋身上扶搖香氣:“做得好,等着我回來賞你。”
洪清榮仔細嗅了嗅自己的袖口,這才放下心去推門。
那趕來傳話的小廝正在門口轉圈,見開門后竟怔愣着看向洪清榮,這不過眨眼功夫而已,竟能收拾如此齊全規整,他下意識伸手理了下自己凌亂的衣領。
翠綃見狀忍不住對小廝說到:“方才數你喊最凶,怎麼現下竟有時間整理起衣衫來。”
“姐兒快快去前廳,來晚可是要被處絞刑!”小廝立刻心急如焚的催促着。
“這,這麼厲害。翠綃聽罷駭得縮脖子,沒半分方才狐假虎威的模樣。
“就他?”洪清榮聽罷冷哼一聲,抬腿邁過高過腳踝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