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相為謀
翠花一大早就煮好早飯,等了又等,遲遲不見趙勝剛的影子,電話也不接。她只好自己先吃了起來。
早飯很簡單,一碗稀粥,一個硬饅頭。她先喝了一口粥,啃饅頭的時候竟不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看來要吃肉了,莫非勝剛回家要砍幾斤肉吃?”在農村要是咬到了舌頭,就表示不久將會吃到肉,要是晚上有蜻蜓停在家裏,表示不久將有客人來訪……當然,這些是完全沒有一點科學依據的。
要是在農村講科學,那你就錯了。
翠花洗好碗筷,去給豬上了一些豬草,這一頭伢豬是留着過年殺來吃肉的,餓瘦了肉就不多了。
喂完豬她就悠然地坐在木椅上,架着二郎腿,眯着眼睛,嘴裏哼着小調子。
“翠花……翠花……”
她耳朵里猛然傳來趙勝剛的呼喚聲,連忙站了起來,木訥的走到門前,“勝剛,是你嗎?你回來了?”
雨淅淅瀝瀝的飄灑下來,陰風四起,霧色漸濃,血紅色的霧籠罩着這間小屋。
她本就穿着一件棉襖,這涼颼颼的感覺卻還是湧上了心頭。
前方空無一人,她恍恍惚惚地,“翠花啊,你這是怎麼了?”
一個拄着拐杖的佝僂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定眼一看,原來是隔壁惠民壽惠大爺,她的意識這才清醒過了。
“惠叔,剛剛是你在叫我嘛?”
“翠花啊,這勝剛一走你就思念的失魂落魄,嘖嘖嘖。”惠民壽開始取笑她了。
“惠叔你進來坐吧。”翠花扶着惠民壽進了屋。
要說這惠民壽還真不簡單。楊槐村八個大組,凡是有個高中文化的都當上了村幹部。他是楊槐村唯一一個有高中文化的普通農民。他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惠易,二兒子惠笙,三兒子惠安,小女兒惠萍,寓意“一生平安”,三個兒子都已成家,惠萍正在省城的大學讀大二。
翠花給惠民壽倒了一杯菊花茶,咧着嘴說:“惠叔,這下雨颳風又起霧的,你這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拄着個拐杖到處跑,要是叫你那寶貝閨女曉得了,鐵定又要說你了。”
惠民壽大笑起來,咳嗽幾聲,“我說翠花啊,你這大白天的跟我這個老頭子講啥鬼話呢,這麼好的天氣,晴空萬里的,哪裏下雨颳風了,更別說什麼起霧了。”
翠花“噗嗤”一笑,“惠叔,你老眼……”她走到門口一愣,“昏花”二字還沒有說出口,她煞白的臉瞅了一眼惠民壽。
“這……就算晴得再快……地面也不可能一點濕跡都沒有啊……”
惠民壽抽了一口旱煙,嘟囔着:“你就應該多跟勝剛多出去走動走動,老是待在這屋裏會憋壞的。”
“稀奇,這大白天的我不會碰到鬼了吧。”翠花用手輕輕拍打腦袋。
惠民壽喝了一口茶,一本正經的說:“勝剛回來你囑咐他以後開貨車小心點,千萬不能大意,新聞報道103國道有一輛貨車墜河了,說來也蹊蹺,那條路被封了,四周都是柵欄,按理說這輛貨車是進不去的……”
“昨晚?!”翠花急忙打斷了惠民壽,“確定是昨晚!?”
惠民壽嘆了口氣,“翠花啊,你能不能老是一驚一乍的,嚇到我這老頭子了!”
翠花連忙用手機撥通了趙勝剛的電話,“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個時候關什麼機啊!哎!”翠花急得在門口踱來踱去,又打了好幾通電話,就是關機不通。
惠民壽一臉無奈,“翠花,你先不要着急,我叫惠萍請個假出去向交警打聽打聽,有結果我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你。”
翠花眼裏噙着淚水,“惠叔……那……麻煩你了……勝剛……千萬不要出事啊!”
惠民壽長嘆一口氣,急忙拄着拐杖回家去。
要到省城必須先到鎮上趕班車,班車一天只有一趟,早上7點半發車,如今已快到中午,翠花也只能在家裏干著急。
病急亂投醫。
在醫療還未普及的時候,村子一旦有人得了什麼病,他們必定會請神婆“跳大舞”甚至吃什麼“血饅頭”,這樣導致了他們病上加病。
“道術巫術”偶爾能解決一些“超自然”現象,但身體上疾病卻在自然之中。
吳仕清在楊槐村小有名氣,和趙勝剛也打過一些交道,翠花很想知道自己男人的凶吉,情急之下撥通了他的電話。
“是吳老先生嗎?”
“我是吳仕清,你是?”
“吳老先生,我是一組的翠花,跟你同村,我男人昨晚拉貨到現在還沒回來,昨晚有貨車墜河,我想請先生為我男人卜上一卦……”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這個,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我是一個端公,預測之事你還是去找馬明鄉吧,他是陰陽先生。”
吳仕清說完急忙掛斷了電話。
翠花對着手機怒罵:“吳仕清你個背時貨,不就是一個神漢嗎!有什麼不得了!這點小忙都不幫!砍腦殼的……”
“老爹,端公不懂預測嗎?”吳丹望着吳仕清,嘟囔着嘴。
“自然是懂得的。”吳仕清的語氣很平靜,卻有幾分無奈。
“那你為什麼不幫那個嬸嬸預測一下她丈夫的凶吉呢?”吳丹更加納悶了。
吳仕清長嘆道:“在很久以前,端公和陰陽先生還是農村最吃香的職業,也是受人尊重的,但一山怎能容得了二虎,在一些利益面前,陰陽先生和端公還是產生了糾紛,陰陽先生總是認為我們在搶他們的生意,於是陰陽先生與端公的宗門之戰有了一個不良的開端。小時候我聽太師傅給我講,有一個端公因為看不慣陰陽先生的行事作風,竟然用巫術整蠱人家,這徹底激發了兩家的鬥爭。陰陽先生本質屬於道教,他們為了報復端公,竟然連同部分茅山道士,其中有正一派,全真龍門派共同對付我們。我們端公本質不屬於道教,似道似佛似巫,我們勢單力薄,自從與陰陽先生那一戰後,端公從此凋零,好在道教的人並未將我們端公‘連根拔起’,太師傅與陰陽先生約定,從此端公不做陰陽,道不做巫……”
“陰陽”指的是預測、風水、紅白喜事等,“巫”指的是請神、擇吉、驅鬼辟邪。
吳丹靜靜地聆聽着吳仕清,聽完已是目瞪口呆,這樣一個古老怪誕的故事,是有多麼的不可思議,任何人都難以置信。
吳仕清冷笑着,“我們端公一直都履行諾言,可那些個陰陽先生的‘胸口子還是那麼厚’。”
“陰陽先生沒有履行諾言嗎?”吳丹追問道。
“呵,如果陰陽先生真的履行諾言,他們那一行也就不會出現那麼多的江湖騙子了。”
吳丹自然聽不懂吳仕清這話的意思,但她終有一天會明白的。
然而到了她明白的那一天,她已然是最後一個老練的端公了。
翠花還是撥不通趙勝剛的電話,但是她打聽到了馬明鄉的電話號碼。她急忙打給馬明鄉,“請問是馬道長嗎?”
“咳咳,道長倒談不上,你有什麼事?”
“我男人昨晚出去辦事至今未歸,電話也打不通。我向請道長為我的男人卜上一卦,測測吉凶。”
“這個好說,把你男人的生辰八字告訴我,還有他昨晚離開家的時間。”
翠花又是思索,又是回憶,良久才對對話那頭說:“我男人叫趙勝剛,乙卯丙戌壬辰丁酉,昨天辰時離開家的。”
“你男人住哪裏的?”
“我們住在楊槐村一組。”
那頭傳來一陣敲打聲,“趕快去摘南瓜吧!漲洪水了,漲洪水是小事,南瓜藤藤被髒東西拔掉更不好哦。”
翠花一頭霧水,“道長,你在說什麼啊,我是想請你預測一下男人的吉凶。”
“好了,我已經給你男人預測完了,預測費用是一百塊錢,過幾天我來你們家取錢。”那頭掛斷了電話。
翠花覺得這馬明鄉很莫名其妙,“撞見尼瑪的鬼了,狗屁陰陽先生,不就一坑錢的騙子嘛!”
翠花雖然知道趙勝剛的手機關機了,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撥過去了。
“嘟……嘟……嘟……”
這次電話那頭竟然有了反應。
“喂!趙勝剛!你倒是說話啊!”
電話那頭先是“滋滋”的響,傳來“嘩嘩”的水流聲,然後是一陣瘮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