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番外16
俞一禮臨終前曾經說過,這孩子的體質比較特殊,他對輻射有着特殊耐性,這對日後這方面的研究都可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這個孩子聯繫自己,除了跟這件事情有關,裴向錦再想不出其他可能。
這是俞一禮的遺願,也是自己一直在努力的方向。裴向錦聞言,立刻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我隨時都有時間。」
隨時有時間,就是現在就可以。少年顯然也是在時刻準備着,兩個人立刻約好,折中找了個距離最近的地方見面。
這一路裴向錦甚至沒開自動駕駛,而是直接手動把車速拉滿,不顧一路上尖叫的電子交警,以最短的時間和少年進行匯合。
兩個人約在了b區的一個機械公園裏,雪白的少年人手中拿着一沓子文件,正在原地等待裴向錦的到來。
裴向錦對少年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被關在籠子裏四處表演的「玩具」,落魄潦倒、可憐兮兮。但這一回見面,少年換上了乾淨整潔的學生制服,被劉海擋了大半的淺色眼睛也露了出來,皮膚依舊是病態的雪白,但是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和氣色,看起來都健康很多。
仔細看,他的五官其實很秀氣,完全白化的皮膚雖然是病理性因素構成的,但是並不會為他的長相減分。此時他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地站在裴向錦的面前,宛如重獲了新生一般,叫人看得賞心悅目。
這孩子的命是俞一禮救回來的。裴向錦想到這裏,滿心急迫想要詢問他的心情都暫時放在一邊,只忍不住感慨道:「你看起來還不錯。」
少年笑道:「多虧了小俞哥哥。」
少年名叫白棋,天生全身性白化,十二歲被拐去e區做畸形秀表演。
在他們營救之前,白棋已經在e區巡迴表演了近四年,每日都生活在極度痛苦之中,生不如死。
裴向錦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明明是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少年,卻因為俞一禮的緣故,似乎在冥冥之中和他產生了奇妙的聯繫。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他們有沒有給你安排好?」裴向錦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跟我提,千萬要好好對自己。」
白棋也非常激動:「我很好,托哥哥的福,他們現在都很照顧我。」
裴向錦辭職前,除了交代好自己手上未完成的工作之外,就是囑託組織務必妥善安置白棋。
不為什麼,就因為他是俞一禮用命換來的孩子,他必須好好活着,裴向錦的偏心永遠這樣毫不遮掩。
俞一禮臨終前反覆跟自己強調,雖然白棋的體質大概率特殊,但畢竟人體實驗並非小事,除非孩子在知道風險的前提下還要主動要求幫忙,否則千萬不要因為這種事情強迫他。
所以儘管對輻射相關的研究一籌莫展,裴向錦也按照約定一直沒有去打擾這個孩子。
無關其他倫理道德,這是俞一禮和他約定好的,他就必須要遵守。
「回來之後,安全科給我安排了基礎體檢,幫我調理好了身體狀態,衣食住行都有保障,還安排了入學和電子家教補習。」白棋說,「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努力學習的。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我的生命不允許浪費。」
白棋這孩子非常懂事,因為俞一禮的事情壓力很大,曾經一度陷入極端的愧疚之中。好在在心理醫生的介入下,他很快調整好了狀態,並且確立了人生目標,轉而就已經投入進去。
裴向錦看着他堅毅的目光,似乎看見當初同樣堅定的俞一禮,他們就是這樣神采奕奕的青年,無論經歷過什麼、看見過什麼,都不能撲滅他們目光中的熊熊烈火。
在介紹了自己的現狀之後,白棋拿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紙質文件。裴向錦有些緊張地接了過來,深呼吸一口,看清了上面的字——生理機能專項檢測報告。
果然和他想的一樣。
裴向錦的手有些發抖起來,甚至翻了幾下沒有翻開這份報告,白棋見狀,一邊伸手幫他把報告拿出來,一邊解釋說:「哥哥,因為小俞哥哥說過我的身體特殊,可能能幫的上忙,平時我自己也隱約有這種感覺,所以我回來就立馬找到了小俞哥哥提到過的實驗中心,讓他們幫我安排進行了檢查。」
裴向錦一邊強抑住激動看着報告上的字,一邊聽白棋說著。
「之前我怕結果不理想,一直沒敢跟你說,怕你經不住失望了。」白棋說,「就在我剛剛給你打電話之前,我接到報告了。」
與此同時,裴向錦的目光也落到了結果處——
「我的體細胞確實對輻射有一定的抗性,那邊說,可能能通過研究我的身體,成功研發出抗輻射的血清或者疫苗。」白棋抬起頭,灼灼的目光中是藏不住的光芒,「哥哥,我可能真的能改變世界了。」
少年說話的聲音很輕,落到裴向錦的耳邊,卻像是掀起一陣地震般,叫裴向錦險些一陣沒忍住流出眼淚來。
這段時間裏,他一直在勸慰自己,他想儘可能找到一切俞一禮不是白白犧牲的證據,想要讓自己更加坦然面對,想要讓自己良心上更好過一些。
但直到這一刻,裴向錦才發現,自己根本勸不好。
眼前這個少年是人類世界的希望,俞一禮發現並拯救了希望的火苗,但此時此刻,裴向錦卻只希望他還活着。
他想讓俞一禮自己親眼看到,自己救下來的少年即將治好整個世界的頑疾,他想告訴俞一禮,他拯救了所有人——他是最偉大的醫生。
看着忽然淚流滿面的裴向錦,白棋有些手足無措,但也沒有多問,只是趕緊遞上了紙巾,坐在他身旁不語。
裴向錦控制情緒的能力很強,他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然後又問白棋:「孩子,我還是要問問你,實驗的事情,你確定自己已經想好了嗎?」
曾經的裴向錦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他不會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和利益,會為了最終的結果犧牲一切值得犧牲的人事物。
但他現在卻一遍又一遍確認孩子的意願,變得跟俞一禮一樣嘮里嘮叨的,屬實不像他的作風。
白棋沒有半分猶豫:「我今天到這裏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你知道需要做哪些項目、都會面臨什麼樣的風險嗎?」裴向錦說,「據我所知的,就有血液實驗、骨髓實驗、微量輻照實驗、還有一些藥理實驗。他們一定不會讓你死掉,但是這個過程,不出意外肯定會很難受、很痛苦。」
「嗯,我全部都已經了解過了。」白棋依舊是冷靜地點頭,「我可以接受,因為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到了。」
看到裴向錦的表情依舊有些沉重,少年笑起來,說:「裴哥如果覺得我可憐的話,就麻煩讓他們多給我加點餐好了,我最近長身體呢,怎麼吃都不嫌多。」
裴向錦聞言,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務必讓他們葷素搭配,水果到位。」
臨分別前,裴向錦又給他買了很多文具和書,裏面有很多俞一禮愛看的雜誌和科普讀物,內容可能有些深,但白棋說一定會把他啃下來。
有那麼一瞬間,裴向錦也覺得這孩子身上背負的東西是不是太多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本應該為自己開心快樂,但白棋卻早早背上了對俞一禮緬懷、和給全人類的希望。
可他轉念又想到了俞一禮,想到他抱着一腔赤誠被壓力擊垮又重新披荊斬棘開出條新路來。
或許,在上天賜予少數人天賦的時候,他們就註定要走一條比平凡人更加辛苦的路來了。
這一夜,裴向錦徹底失眠了。
白棋的事情橫豎來看都是好事,但他卻因此鑽進了牛角尖,陷入了更加痛苦的抑鬱之中。
如果俞一禮還活着就好了,裴向錦心想,如果他能目睹這一切變好,如果他能親手參與進來這個項目就好了。
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忘記,俞一禮明明臨終前說過,他不想死。
他有大好的未來,他仁慈地愛着這個世界——他明明不想死的啊。
這樣的念頭一升起來,裴向錦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強迫自己去做了高強度運動,但他的身體疲憊地躺在床上,腦子裏的悲鳴聲卻越發凄厲起來。
這樣的狀態大概持續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裏,他除了定時打電話詢問白棋的事情之外,完全不與任何人接觸,有好幾次甚至煩躁得想要自我了斷,但最後還是強行把自己拉了回來。
這天半夜三點,再次失眠的他,終於忍不住從床上坐起身來,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對面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咒罵,好不容易罵爽了,才迷迷糊糊問道:「誰啊?什麼事兒?」
裴向錦開口,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靜:「之前的意識移植手術,你參與協助幫忙的吧?」
對面卧槽了一句,然後警惕道:「我現在已經從良了!!」
裴向錦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懶得跟他兜圈子:「我問你,已經去世一段時間的人,想要做意識移植,需要什麼條件?」
「至少要有完整的記憶數據。」對面說,「剩下的就要看你要做到什麼地步,需不需要人型載體,需不需要讓他具有完整的思考能力,還原度越高難度越大——你要知道,那群傢伙已經倒台了,現在我自己摸索,難度很大的。」
裴向錦聞言,從保險箱中取出了一張晶片,那裏面儲存的是俞一禮的完整記憶數據——復刻全部數據屬於嚴重犯罪的行為,當初他甚至瞞着俞一禮的父母,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當初安慰自己說,這只是留個念想,有空的時候拿出來看看,但這一回他便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已經動機不純了。
裴向錦將那枚晶片握在了手裏,似乎從冰涼的金屬感受到一絲溫度來。他似乎又感受到了鮮活的心跳,那一串數據背後的靈魂,似乎又蠢蠢欲動地蘇醒過來。
「但是先生,我建議你一定要想清楚。」對方說,「復活手術背後牽扯到太多道德倫理問題,你是否能過你心中的那個坎兒,被複活人是否會接受你的好意,復活后的法律身份和社會身份如何處理,你自己要面臨什麼樣的風險,這都是需要謹慎考慮的。」
裴向錦拿着手機,跑去水池邊洗了把臉——這個技術一直存在,但幾乎沒有人會這樣做,就是因為背後牽扯到的東西太多,風險太大。
這一下,裴向錦覺得自己冷靜了下來,只看着一邊的晶片——它依舊是閃爍着嶄新的光芒。
許久,他才問道:「所以說,現在這項技術,確實可以做到起死回生是嗎?」
對面沉默了半晌,回答道:「是的,雖然難度大耗時長,但是確實可以做到。」
裴向錦看着水池裏掀起的旋渦,良久才輕輕笑道:「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不客氣。」對面回答道,「如果想通了,隨時可以聯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