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文之芒
第二天，南宮瑤起了個大早。
這事她沒告訴南宮玥，她知道自己的性子不是能瞞住事的，於是寫了一張紙條。
玥姐姐：
我去騎馬了，不會走遠。
她沒有說是和誰去騎馬，但是她相信聰明的南宮玥會明白的。
她換上騎裝，將頭髮梳成高髻，小心的畫了畫眉毛就出門了。
“宋公子，早。”
“姑娘早。”
兩個人默契的道了句早安，就各自騎上了馬。
南宮瑤沒有顯擺的意思。她的騎術特別好。當年在豐鄉時，她可以跳上馬背，飛躍條條小溪，隨手抓住樹枝上樹。她還可以從飛奔的馬匹身上跳下來，去搶南宮玥手裏的酒喝。
所以，她爬上馬，一拽馬繩，“駕！”
鮮衣怒馬少年時，一日看盡長安花。
兩個少年肩並肩騎在各自的馬上，像日出奔去。
“瑤姑娘，咱們比賽看誰跑的快吧。”
“好啊，跑到哪兒？”
“繞寂剎山轉一圈，到這裏。”
“回到原點？”
“是啊。”
清晨的風裏瀰漫著草木的清甜，四野空寂，偶爾能聽到三兩聲蛙鳴和夏蟬清啼。
南宮瑤跑得特別快。但是，宋若旭也不比她差。兩人實力相當，都以竟然的速度奔跑在山下。
接着，兩人幾乎同時回到了原點。
“你贏了。”宋若旭的聲音里沒有半分怨言，反而顯得有些興高采烈。
“跑了這麼久，餓了吧。”南宮瑤遞給他一個竹編小食盒。
“什麼東西？”
南宮瑤道：“小籠，六個蟹黃，六個蝦仁，我專門做給你的。”
那句，專門做給你的，聽來實在很是令人心動。
宋若旭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默默打開食盒，然後豎起竹篾盒蓋，吃起了鮮香熱乎的蟹肉小籠，濃郁燙口的湯汁從吹彈可破的麵皮里汩汩淌出，浸得心都是暖的。
“好吃嗎？”南宮瑤望着他，希望得到嘉許似的眼神。
宋若旭咬了咬筷子，說：“還不錯，你也嘗一個。”
“我不吃了，都是給你的。”南宮瑤笑了，“你喜歡就好。”
“你還會做飯？”
“會一點。”南宮瑤笑得很燦爛，“玥姐姐喜歡吃海棠花酥，但是廚子們又做不出來母親做的那種味道，所以……我就自己學了。”
母親。
她也沒有母親。
她和他一樣，都是這大宅院裏無依無靠的人。
“你喜歡吃什麼啊？”南宮瑤問到，“我會做的多了去了，可以做給你吃。”
“我喜歡吃很多東西啊……”宋若旭見她那麼真誠，便也回答到，“我也會做飯，你喜歡吃什麼？”
“酥肉粥！”南宮瑤說，這三個字彷彿勾起了她的無限回憶。
“我也是！”宋若旭道，“我母親做的酥肉粥可好吃了。”
接着兩人都不說話了。寧安公主和蕭娘子一樣，都死於難產。但不同的是，寧安的女兒宋若曦活了下來，而南宮瑤的弟弟，死在了尤秋柔的手裏。
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尷尬。
在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約好了下午一起去後山的妙音池一起玩水。
南宮玥吃了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了門。南宮瑤獨自一人坐在屋裏，開始擺弄自己的飾品。
錢。
她缺錢。
自己該怎麼掙錢呢？
或許，她可以賣衣服掙錢。
想到這兒，南宮瑤的嘴角不自在的抽動了一下。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一個大長方形代表袍子，兩個小長方形代表袖子。
賣她的首飾？
有人要嗎？
她把她的首飾拿出來，接着，盯着它們發獃。
“早膳放這兒吧，我等會兒就用。”
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從隔壁響起。
南宮瑤屏氣凝神，輕輕的趴在了牆板上。
難不成，她和宋若旭是鄰居？
南宮瑤嚇了一跳。她抓起髮帶，開始中規中矩的綁頭髮。
“咚咚咚。”
此刻，門卻響了。
南宮瑤從門縫裏往外一看。
糟了，真的是宋若旭。
怎麼辦？她總不能讓一個男的看到自己披頭散髮的樣子吧？
“瑤姑娘，你在嗎？”
南宮瑤也不敢多想了。她一把抓起髮帶，迅速綁了個高馬尾，接着插了兩隻簪子在頭上。
很完美。
南宮瑤打開門。
“是這樣……”宋若旭的聲音很疲憊，“我母親摯友的女兒來了，下午……我需要去招待她一下……你……和我一起……？”
南宮瑤愣了愣。
“好吧。”她脫口而出。
宋若旭半倚在門上，目光隨和。
“是這樣的，她有點……額……喜歡和我一塊兒……你若是不想去，不去也罷。”
何止是喜歡和我一塊兒。
“無妨。”
南宮瑤是這樣的人嗎？
她午膳也沒吃下。
“若旭，幾天不見，長了啊。”
此人是文司府的老爺，文勁。文勁是雖說只是郡官的一個小小州官，管的範圍也不大，但是他見過的人和事，不比南宮槐要少。
“文伯父。”宋若旭也笑着應付到，“伯父難得來着一次，可得好好玩玩。”
下午的計劃全泡湯了。
南宮瑤忙的都挽起袖子賣力端起盤子了，“來來來，左邊第三桌再上一盤醉酒鴨，右邊第四桌還差一碟滷蛋！”
她扯着嗓門喊着后廚的人，再擦着汗一瞧閣樓上的長條待客桌還空空如也時，她一個激靈，“遭了，把閣樓忘了，快快快，閣樓上菜。”
“閣樓差哪個菜？”
南宮瑤扯着嗓子喊，“大哥，閣樓不是差哪個菜，是差全桌啊！”
原本還想裝大家閨秀呢，這下倒好，大家閨秀裝不出來，反倒成了不顧規矩的野丫頭。
她看看自己踩髒的打款褲都快要哭了，幸好她機靈，事先預料到會忙瘋沒穿百褶裙，不然得累死。
宋若旭也不落人後，端着大長盤子頂着十個菜就上來，他挽着袖子和褲腿，像一個小毛丫頭忙前忙后。
他端菜，南宮瑤再上菜。
兩個人配合起來還很默契。
“你瞧我像不像大廚？”
南宮瑤被惹的險些狂笑，“我瞧你像個跑腿的店小二。”
宋若旭邊接菜邊逗瑾書，“我瞧你啊，像伺候店小二的野丫頭。”
“貧嘴！”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別提有多歡喜了。
捲簾下站着一個穿青色長褙子的姑娘，她悄悄拉起捲簾，靜靜的看着宋若旭和南宮瑤打鬧。
眼神里除了落寞，剩下的就是羨慕。
旁邊站着的小婢女拍她時她才回過神，客氣的應付着席面上的話。她邊說邊笑，眼神還是會飄向宋若旭身上。
她看着南宮瑤，詫異她身為女子這般沒個體統。
挽着袖子大聲吆喝，來回的跑，還汗流浹背的。這樣的鄉野之女，她實在想不明白，宋若旭與她說個什麼勁。
看着就髒兮兮的，也不知有沒有難聞的味道。
她旁邊坐着的姑娘也順着她的眼神看了一眼宋若旭，“之芒啊，那個姑娘是哪家的女孩子啊。”
“是這小山裏的野孩子吧。”
“不。”
她看着南宮瑤，反倒不覺得南宮瑤髒兮兮，怎麼看怎麼都是不拘一格的利落，“她是梁京來的，性格洒脫。今天，店裏沒料到會來這麼多人，本來就是亂糟糟的一團。這位姑娘換上大寬褲，挽起袖子就是幫忙。也不做作，也不覺得旁人瞧見不好，她真的好性情啊。”
說話的姑娘是文之菁，她是文勁的嫡長女。
看若旭的是文之芒，她是文勁的嫡幼女，也是喜歡粘着宋若旭的那位。
她們都是文家的嫡女。
之芒心裏生了許多醋意，“我不覺得哪裏性情，身為女子，她挽袖是為不顧廉恥。她拋頭露面上菜，是為不顧禮儀。”
之菁嘆氣着搖頭，她放下筷子，把頭放在椅背上，“可我覺得她真的好洒脫啊，父親也說她很會說話，人又聰明。你不覺得她很瀟洒嗎，既能挽袖子走天下，又能行禮碰權術，在父親這樣的為官人面前，她也不膽怯。”
之芒不認同這話，她把頭轉回去。
之菁戳戳她，再指指下方和南宮瑤打趣的宋若旭，“你是吃醋了？”
“才不是！”
之菁一臉的吃透表情，“你喜歡宋公子，可你也不敢告訴他你的心意，每次都是偷偷的喜歡。不過嘛，我看你也沒有再偷着喜歡他的必要了。”
之芒很傲嬌道，“為何不能。”
“宋公子鐘意誰，你難道沒看出來？”
之芒很執拗，“沒看出來。”
之菁白一眼之芒。
之芒心思遊離，她隱隱的多了幾分不安。
看着他們打鬧，她真是好生氣啊。
忙活了一個時辰，他們總算是把這小店理算好了。
後院沒人，除了幾個小婢女路過，再沒什麼人。這裏全是花圃糰子，瞧花朵的模樣好多都是靜心打理過的。
有好幾種花是南宮瑤在初夏時節沒見過的。
宋若旭回頭沒見南宮瑤，他趕忙起來到處尋，到了後院假山處，邁開的步子被面前出現的姑娘攔住。
宋若旭一瞧，“之芒姑娘？”
“若旭哥哥還記得我啊。”
之芒的眼睛在發光。
宋若旭禮貌行禮，“之芒姑娘，文伯父還好吧？”
“父親很好，多謝若旭哥哥惦記着。”
她故意聲音的柔柔的。
宋若旭眼神隨意一撇，瞧見蹦躂着四處玩的南宮瑤后，他就挪不開了，“之芒姑娘快去入座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若旭哥哥.......”
他沒搭理之芒，一溜煙跑到南宮瑤跟前，跟着她蹲在花圃前玩耍。
之芒站在假山後面看到這一幕，她伸手揪着開敗的花瓣，一朵朵全捏碎。
她在笑。
他蹲在那溫柔的看着她。
如此溫情的一幕，像一根根針，直插進之芒的五臟六腑。
她覺得南宮瑤，真像個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