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惛懵僝僽

第三章 惛懵僝僽

沈逸珩瞧着柳姝離席的身影,可給他逮住機會了,他剛要起身就被臨席的謝琎拽住袖子,“你去作甚?從進儀祥殿前那會兒你就開始魂不守舍,”說著把沈逸珩的袖子快要拽出褶皺來,“長得是有幾分姿色,但可不像是能管得住你的女子,你這般亂來,今日群臣皆在,你指定要壞了人姑娘的名聲!”

沈逸珩壓低聲音斥道:“滾蛋!誰說我要亂來。”言訖抽走袖子兀自朝柳姝離開的方向去了。被甩下的謝琎逕自搖頭,臨席的張弘錫調笑道:“彥修兄,你還不了解咱們蘇二公子了,這又玩心大起了,這柳家四小姐得倒霉咯!”說罷自顧的飲酒。

沈逸珩遠遠的跟着柳姝的方向而去,卻未見她人影,他對集英殿頗為熟悉,忖度着她定去了殿後的水榭小亭,便微笑着朝那邊尋去,遠遠的就見花圃后一男一女正立於亭中交談。沈逸珩躊躇着想要前去,哪知腳步到了花圃前卻又好似被甚麼拌住了,他這般莽撞,難道真會如謝琎那混蛋所說的那樣,會嚇着她?

柳姝早在沈逸珩到花圃前就察覺到有人,遂不再言語朝賈文鑒遞了個眼神,她轉身就見站在花圃後半佝着身子的沈逸珩。沈逸珩本想聽兩人說話,此時柳姝驀地看向他這邊,他只得抿着唇,理了理錦袍,從花圃後站出來,略帶窘態的走向小亭道:“姝妹妹。”

柳姝悵然,此人還真是如傳聞般無所畏忌,此番又是跟上前來偷聽,嘴裏一口一個“妹妹”叫得甚是親近,顯然是在脂粉堆徜徉的主兒。她今日意外在宴席間見到賈文鑒,不是沒有思忖過這宮中人多眼雜,但主動出擊亦並非壞事,藉機探查一番這宮中勢力眼線。

賈文鑒見來人乃是信國公的孫兒沈逸珩,自覺不敢得罪,遂乾脆一言不發,阿姝那般聰明定有化解之法。柳姝眸光深邃,對着沈逸珩上下打量一番,神色淡淡道:“沈公子跟上前來可是有事?”沈逸珩腦中斟詞酌句,眼眸掃過柳姝皎皎若月的眉黛,她盈盈似秋水般雙眸透着倔強,因飲酒的緣故她的雙頰染上略微酡紅,在這秋風裏綽約而憂鬱,沈逸珩撞上柳姝清澈明亮的眸子便不自覺心慌意亂。

沈逸珩惛懵中吐出一句:“妹妹以後可不能吃太多冷酒了,需得仔細些身子。”柳姝愣怔道:“……哦。”

“咳咳……”沈逸珩清了清嗓子“回去吧。”言訖便自顧的快步朝外走去。沈逸珩在心中暗暗自惱,本欲上前攪黃了兩人的談話,此刻自己的心似乎被甚麼猛烈抨擊一番似的,不免僝僽,回到席中兀自斟滿酒飲上一杯。

“這是何故?這般快便回來了?”謝琎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逸珩道。沈逸珩不答話,朝對面亭台望去,見柳姝走向席間落座,舉止端莊秀雅,裊裊婷婷。沈逸珩沉思片刻道:“彥修兄,你可熟悉京中世家子弟文人?”他用下巴指了指朝席而去的賈文鑒,“那位你可識得?”

謝琎凝笑調侃:“沈兄你今日當真是心猿意馬,入席的那位該是今歲的新科二甲進士,通政司經歷,可不是甚麼世家子弟,好似家鄉遠在蘄城。”

誰都知道沈逸珩最不喜文墨,碰書就鬧頭疼瞌睡,從不與跟京中那些個文人士大夫為伍,平日裏張弘錫吟詩他准躲得遠遠的。今兒個興趣突起,想必是在柳家小姐那吃了閉門羹,撞見了個文儒書生,謝琎在心中暗笑。

柳姝剛落座,柳夕馨便揶揄道:“妹妹這般不合禮數,而後此等宴會還是不必來倒好。”柳姝不答話,心底強忍着想要抽上一掌的衝動,面上卻不露半分神色。只見一女子上前來輕聲道:“不曾見過妹妹,你可是剛入京?”

柳夕馨譏笑瞥了一眼柳姝:“姚姐姐有所不知,我這妹妹剛從莊子上過來。”柳姝起身行了一禮問道:“你是?”姚家小姐,今日又能來赴宴的姚家,來人應是兵部尚書之女了。“小字菱,”姚菱上前來打量着她髮髻上的玉簪“妹妹呢?是何小字?”柳姝朝趙瑾芸的方向看去,趙瑾芸並未說甚麼,她便笑答道:“小字姝。”

“這姝字跟妹妹最合適不過了,”姚菱又上下打量起柳姝的膝襕“妹妹這身衣裙跟你頭上的白玉簪子也甚是相配,倒不像出自京中的鋪子。”

“姚姐姐喜歡嗎?姐姐要是不嫌棄我戴過便送予你,”柳姝抬手將髮髻間的玉簪取下,“還有這衣裙樣式姐姐要是喜歡妹妹回去便託人從蘄城做好送來京中。”柳姝上前將玉簪交於姚菱手中,姚菱見狀也並不推脫,莞爾一笑,拉着她道:“那便提前謝過妹妹了,我們去亭里坐坐吧。”

柳姝欣然答應,趨步到正在跟幾位官眷交談的趙瑾芸身邊,低低道:“母親,我跟姚姐姐去亭里說會話。”趙瑾芸見拉着柳姝手在一旁站着的史部尚書的嫡女,不好言語,況且此刻旁邊的人都上下打量着這兩人,怕這些個人問起這柳姝時何人,她便答應了。這姚菱倒是很快跟她親近起來:“妹妹,我們走。”

柳姝莞爾一笑:“姐姐叫我阿姝吧。”姚菱亦附和笑着道:“那你也不許喚我姐姐了。”柳姝笑着答應,兩人進到甬道盡頭的小亭里,姚菱便拉着她不停言語,都是問她髮髻和衣裙的樣式料子,聊些胭脂水粉,柳姝哪知這姚菱這般,姚菱問甚麼她便答甚麼,柳姝不禁想笑,覺得姚菱這般滔滔汩汩甚是可愛。

姚菱:“你可不知,這京中店鋪就沒個新樣式,挑來挑去也沒挑到我滿意的。”柳姝疑惑着掃了一眼姚菱身上的衣裙:“你喜歡甚麼樣式的?”姚菱黯然:“京中樣式大多太過艷麗,我喜歡你這身……不對,喜歡這樣淡雅的。”

柳姝心想,這京中嬪妃官眷官家小姐就如那春日花朵,爭先鬥豔,京中店鋪自然需要迎合這些個達官顯貴,愈艷麗璀璨愈能得她們青睞。這日她所見的都是朱釵首飾,紵絲紗羅,織金彩妝,好不耀眼。

“四妹妹,你可讓我好找。”靖王妃柳浣身後跟柳露菡和柳夕馨,三人相繼踏入亭中。柳姝和姚菱兩人相繼見過禮,柳露菡凝笑看向姚菱道:“姚妹妹可是拉着你聊了一會子釵環胭脂衣裙了。”姚菱羞怯靦腆一笑:“你又打趣我,”又拉了拉一旁的柳姝“我跟阿姝親近。”柳浣亦調笑道:“四妹妹怎地回家來話這般少了,怎麼不似小時那般活潑的追着我跑了。”

柳姝本就不是柳昌升的親生女兒,她當然記得初到柳家那年她剛滿十一歲,柳家突然多出個庶女來,趙瑾芸和羅姨娘視她為眼中釘,柳姝覺得自己本就是個外人,柳家祖母願意養着她,她已經覺得萬幸,柳夕馨更是處處跟自己作對,柳姝唯恐給祖母惹麻煩,那是毫無能力保護自己,身邊無人可依,只有柳浣不曾偏袒,她只得成天跟在柳浣身後,指望着祖母和柳昌升能從柳浣口中得知她的委屈,替她做主。最後祖母不忍她終日惶惶不安,便尋了個法子讓她去了遠在蘄城的柳家梓鄉莊子上生活。

今時早已不同曩昔,十二歲她便入了魅翊閣,弒殺魅惑,縱橫權略,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她,她已為自己殺出了一條求生的荊棘血路。

柳姝莞爾一笑:“王妃可誤解了阿姝,只是不曾尋到機會,”柳姝向前挽着柳浣的胳膊。“眼下正有個機會,我們姐妹倆可以好好話舊,”柳浣亦笑着拍拍柳姝的胳膊“眼下重陽將至,父皇定位乘着信國公在曳都,跟大臣將帥們去東驪山馬場,藉著舉行秋獮操練軍事,直到秋末才將返回,此後我便要跟着殿下去淄城了,我去跟殿下商量一番,你們都一併去吧。”

柳夕馨霎時興緩筌漓:“真的嗎?母親可答應?”柳夕馨這般直言自然是想讓柳浣借靖王的名義,屆時她便不需再向趙瑾芸費口舌爭取,她可還從未跟着王公大臣皇子嬪妃們去秋獮,此時不免面露喜色,興緻勃勃,她可得趕在着鄉野丫頭前面為自己覓得佳人。

柳浣看向柳夕馨道:“我自會跟母親說去,只要你肯安分,”柳浣又朝姚菱含笑道:“你也一起吧,我得在殿下身邊伺候,屆時你跟阿姝還有個伴兒。”

“都聽王妃安排,姚菱在這謝過王妃了。”姚菱欣然嚮往。姚菱哪裏知道這靖王妃做姑娘時一直想拉攏她這個兵部尚書之女,卻苦於幾次兩人聊上幾句便相繼沉默無言,實難有共同話題,這姚菱對那些個脂粉服飾最是在意,兩人鑒賞審美各不相同,她可不喜歡素凈淡雅。

這日朝臣縱情宴飲。永榮帝當即下旨將於九月九重陽節,前往京畿曳都以東驪山馬場舉行秋獮。

筵席結束,沈逸珩飲酒不多,旁邊的謝琎已經酒醉飯飽,由張弘錫攙着出了集英殿。沈逸珩以往還會一起幫忙攙着,他此時盯着一旁爛醉如泥的謝琎莫名焦躁,見內侍牽來馬車,便一把將謝琎搭着他肩膀的手臂甩了出去,弄得張弘錫一個踉蹌。

“淇陌,今日你可勁兒拿彥修出氣了,下次你欲尋他為你獻策該當如何?”張弘錫竊笑。沈逸珩沒好氣的又上前幫着張弘錫將謝琎扶進馬車,而後兩人也上了內侍牽過來的馬。沈逸珩今日宴席好似尋着了甚麼,又好似甚麼也沒拽住,怊悵若失,此刻神色黯然。

“你要是喜歡那柳家妹妹,不如尋個機會再去找她,”張弘錫看向馬上一言不發的沈逸珩,他適才見着沈逸珩回到席上滿臉惆悵,不禁詢問沈逸珩,沈逸珩將來龍去脈說予他聽,他暗自道這小子就是報應!哪裏在胭脂堆里受過這閉門羹,遂問沈逸珩:“你以前可是見過她?”

見過,沈逸珩那日收到信國公立下大功是消息,他卻無法安心,他已被禁錮在曳都城三年了,沈家遭皇家忌憚多年,爺爺年事已高,父親戰死沙場後母親身子每況愈下,她們卻不得相見,那日沈逸珩一路打馬疾馳至郊外,想要就此逃離。沈逸珩在路上慢慢冷靜下來,途徑一家茶寮,卻見一襲白衣帷帽薄紗女子端坐於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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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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