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返都
“呼”
出了張峰府邸的大門,周瑜長舒了一口氣,這倒不是因為他擔心張峰能對他們造成什麼傷害,有孫策和這麼多的“高手”在場,門外還有這麼多接應的親衛,要是真出什麼問題了,他才會感到奇怪。
周瑜擔憂的是張峰不識好歹,非得和孫策火拚一場,一旦打起來,局面就不是能夠控制的了,到時候孫策等人要是不小心傷到甚至殺了張峰,那後果都是很嚴重的。
別的不說,遠在雒陽皇宮內的張讓聽聞消息后,肯定要對孫策出手。
眼見孫策等人出了張家宅院,留守在里巷中的親衛們立即圍了上來,孫策來不及給他們多說什麼,直接令道:“回去!”
親衛士兵們將眾人的坐騎牽來,隨後所有人翻身上馬,迎着星月,馳奔回舍,不用周瑜提醒,孫策心裏也很清楚張峰和別人不一樣。
對於別人,孫策只要覺得該殺,隨便收集點罪狀就可以殺了,但對於張峰而言,不說他今夜只是“宴請”孫策,孫策沒有借口殺他,不能殺,又是在張峰家,能保證不受辱已經很了不起了,所以,在暫時壓住了張峰的氣勢、順利離開后,孫策唯恐他羞惱成怒,迫不及待地要先回到舍中。
還好,一路上挺順利,直到回入舍里,也沒見張峰家的人追趕,朝政黑暗,時局糜爛,做點事不容易。
孫策雖不懼他們報復,亦不免略有壓力,壓力之餘,他復又苦中作樂地尋思想道:“張讓乃是當朝最大的權宦,士大夫無不痛恨之,我今夜當席挺劍、怒斥張峰,在士林中獲取一個清流的美名定是跑不了了。”
在這個名望代表一切的年代,用暫時的一點壓力換來一個日後天下稱頌的美名,絕對是一筆劃得來的買賣。
正如孫策的猜測,次日開始,他在張家夜宴上對張峰所說的話不脛而走,傳向了附近的州郡。
郡縣中的士人們聽聞之後,大多都對孫策稱讚不已,不過,這世上本就無十全十美之人,也沒有能得到所有人稱讚的事。
有人在稱讚孫策,自然就有人對他在宴席上的言行不以為然,說他不夠明智,不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甚至還有人不看好孫策日後的仕途。
不過稱讚也好,不看好日後的前途也罷,都只是人們口頭言辭上的褒貶,而在現實中,這件事帶來的一個最直觀的影響就是——從這日起,上至豪門大族,下至市井閭里中的輕俠和無賴們盡皆不敢在孫策面前放肆,有時在街上碰見孫策的車駕,無論是豪強子弟,抑或輕俠無賴,都會人人望風閃避,畢竟誰也不想得罪連張讓都不懼怕的男人。
因此,壽春附近郡縣的治安都改善了不少,百姓們得到了最大的實惠,也開始吹捧起做了這件“善事”的孫策。
太守許進在聽說了這件事,專門把孫策召到府上,詢問此事的經過,生怕孫策再做出什麼“大事”,孫策說完之後,許進鬆了口氣,他沒做什麼評價,只笑着誇讚了孫策幾句,並告戒他馬上就是要成婚的人了,往後一定要穩重。
孫策恭敬地拜謝,從許進的表現來看,他對孫策這一次能做到這樣已經比較滿足了,不過許進後面的話還是表現出了他對孫策的擔憂。
對此,孫策早有心理準備,許進是一個能進善,不能除惡的文士,他沒有因為孫策手中沾滿鮮血,還得罪了張讓而強行將婚約解除就算他通情達理了,指望他能再放開孫策的手腳,任他大砍大殺,估計得等孫策的地位高於他之後,他管不了了再說。
此後的日子,孫策樂得在家中享受難得的清閑,
每日裏,不是在自家的院裏坐一坐,讀書誦經、習射劍擊,就是去到縣外山中的軍營里操練士兵,不時還邀周瑜、凌操、蔣壹、趙卓等人到家裏小酌清談。
緊張地準備了這麼多,勐然閑下來,雖有些不適應,但往好里看,這也是一個難得的擴充人脈的良機。
孫策早就在州郡算得上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名士了,此次硬抗閹黨爪牙更是讓他正式進入了士族的眼界,亮相於所有士人之前,為士人所矚目,漸漸地,除了周瑜之外,孫家也開始有本地或外地的士子登門拜訪。
這其中有和周瑜相熟的一批揚州的青年才俊,也有連周瑜都從沒見過的外州士族子弟,這些人有的是慕名而來,專門來造訪孫策,也有的只是路過壽春,聽聞孫策的名聲,順路來親眼見一見他,不過不管來者是何人,孫策都禮貌地招待了一番,只可惜招待后的結果不如人意。
孫策畢竟年紀還不大,來訪的這些士子,如果是比較有名的才子,大多數都已經有了孩子,比起孫策可要大多了,自然不願意輕易居於孫策之下。
就算是和周瑜熟識,且家族與世家也世代交好的人,也沒有堅定投資孫策,他們的家族都是經書傳家,深通儒家經典,賓客相對時,或談詩賦文章,或坐而論道之時,而孫策最不擅長就是這方面,大多數時候,周瑜作為他此時身邊最有學識的人也會在場,這一對比,更顯得孫策經書知識不足。
如此一來,少不了就有士子瞧不起他,非議他經學不精,客氣點的評價他一句“學問不足”,不客氣的直言不屑於與他交談,更有那般自恃才高、傲慢尖酸的,在背後里鄙夷他這樣的居然也能成名。
有褒獎之處必有貶低,有被貶抑之處亦會不缺褒揚,一如此前張峰那件事上,縣人有誇孫策的,也有說他不夠明智的一樣,士子們對他的評價也不是一味的貶低,也有如周瑜這樣重實學不重經文詩賦的人,對他大力稱讚,比如魯肅。
魯肅在上門后和孫策,周瑜一起暢談了一天一夜,出了孫家的院門后就大發慨嘆:“盛名之下無虛士矣!”
等魯肅回到家裏后,他的鄉中父老詢問他:“昨天去哪兒了?一整夜都不歸家。”
他回答說道:“去見鼎鼎大名的孫伯符了。”
“是那位屯騎校尉孫伯符?”
“沒錯!”
鄉中父老非常驚奇地說道:“此前州郡的傳言都說策之英氣,當世罕有,然其學問略遜一籌,比不得廬江周家的周瑜,此言當真否?”
魯肅回答道:“吾先與其談論經學,他確不及也,繼又與其談論詩賦文章,吾二人鼓旗相當,再又談論各地風土山川,我不及他,末又議論前朝歷代之政治得失,當今朝局之時政利弊,他勝我千里,吾望塵不及,其名聲確與其才能相符矣!”
正所謂“當局者迷”,談論經學、文章,孫策不如當世的絕頂才俊,但若要議論整個的歷史走向,比較前代和本朝的政治得失,以及展望未來,推斷國家社會將會向一個什麼方向發展,孫策卻是當下最有發言權的。
穿越者最大的優勢本就在此,預見未來這般好比“先知”的能耐在經學家看來或許不算什麼,但在像魯肅這樣的能人看來卻就是驚天動地般的了不起。
話說回來,揚州的許多士子在歷史上後來回成為孫策的臣下,然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現在卻對孫策的評價褒貶不同,也真是有趣。
當孫策第一次懟許邵出名的時候,士人們對孫策的舉動便已是褒貶不一,現在名聲大了無數倍后,州郡的士子們對其依然是褒貶不一。
這些褒揚的話,孫策聽說了,貶低的話,他也聽說了,他沒有那份能力阻止別人議論他,唯一能做好的是不為任何事情動搖,堅定自己的追求。
到了四月下旬,天仍未雨,周尚齋戒數日後,帶着縣裏的大小吏員,不辭路遠地去了趟壽春外的山上,登高祈雨,在烈日底下曝晒了半晌,但卻沒什麼效果,一直到五月初,才零零落落地掉了幾滴雨水,下了一場小雨。
每當從軍營返回縣城時,孫策都會察看沿途的麥田,各縣、鄉雖奉命組織了大批的人手運水抗旱救災,但成效不大,今年的夏種肯定是被耽誤了,百姓們一個個愁容滿面,好在周尚聽從了周瑜的建議,及早着手從外地買糧,買來的糧食絡繹運回郡里,勉強安穩住了民心。
五月初,雨後次日,一紙詔書送到郡府,新任的鐵官長被任命下來了,正是沉容。
壽春城外的鄉野,孫策蹲在地邊,抓了一把干土,憂心忡忡地望向遠處田間,土地乾旱,雖然官府施行了救濟,目前餓死的百姓不多,但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總歸還得種地,才能讓大多數百姓吃上飯。
日頭很毒,天氣悶熱得很,孫策在田邊蹲了沒多大會兒,衣服就被汗水浸濕了,因嫌劍柄硌人,他把插在腰裏的短劍往邊兒上挪了挪,召手示意立在不遠處的縣兵過來。
“近來有人去找過縣令了嗎?”
“去了。”
“怎樣?”
“還是沒能說服縣令。”
“縣令仍然不肯出力?”
“嗯縣令說:一來,近年來縣裏的賦稅本就少收了,府庫里余財所剩不多,沒有能力買糧,二來,受旱災的不止咱們縣,旁縣也都受災了,便是府庫里有錢,也買不來糧食。”
“那對此旱情,縣令打算如何施為?”
“縣令只說此為天災,他會日夜勤誦《孝經,以期能感動上蒼早降霖雨。”
孫策只能說舒偉何其“荒唐”,既然知道是天災,那麼讀幾遍《孝經就能求來雨了?但孫策也不可能越俎代庖,教一個地方縣令做事,所以他只能讓孫甲等人盡量收購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距離張峰夜宴孫策也整整過去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裏發生了很多的事兒,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孫策和許采盈已經正式結為夫妻了,並且因為這個原因,他還特意多呆了一段時間,要知道孫策這次回來本來只是呆個兩三日,處理完事情就走的,還好他在雒陽的軍營那邊留了人手幫忙管理,否則還真不能放心地離開這一個月的時間。
在這期間,孫策多次有意與周瑜透露天下即將大變的消息,讓其通知周尚要麼辭官歸隱,要麼就往上走一些,否則以周尚目前的縣令之位,到時候會很危險。
周瑜將情況告與周尚后,沒過幾日,周尚就因為政績卓越,得士民稱讚的緣故,-被擢為新任丹陽郡太守,而壽春縣令也是換了一人擔任,此人是荊州南陽郡人,名為舒偉,似乎和閹黨一派的關係不錯。
這位舒縣令和周尚不同,為人處事十分的迂腐,又頗是剛愎自用,也不知他是聽信了誰的讒言,害怕大權旁落,變成孫策的傀儡,上任后不久,他就想將在縣裏任職的凌操幾人撤職。
於是他便在某一日對自己從南陽帶來的親信人說:“凌操擔任縣丞,掌管本縣兵事,怎能每日流連於壽春山中,此乃玩忽職守之行,還有趙卓和蔣壹兩位縣尉,也跟着凌操一同外出,我當去免去其中兩人職責。”
這番話自然被他的親信給傳了出來,當時,眾人正在孫策家中飲酒清談,周瑜多麼聰明,一聽就明白了這位新太守的意思,他這是想讓凌操三人自己請辭呢。
如果真的只免去兩人,他直接下令辭退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傳出這番話呢?傳出這番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位新太守想要免去凌操三人的職位,卻又顧忌孫家和周家,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才故意這麼說的。
不過這位舒縣令想要這份權力孫策覺得也無所謂,讓凌操三人去請辭就是了,反正很快孫策就需要用到凌操三人,到時候肯定也不會留他們在壽春的,而那時舒偉這壽春縣令也坐不安穩,給他又如何?
很快就到了孫策決定的返回雒陽之日,孫策沒有沉迷於溫柔鄉,他率先翻身上馬,揚鞭策騎,沿着官道疾馳而去,其餘人也紛紛上馬跟上孫策,一行人騎着駿馬,一路風馳電掣,奔回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