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威迫滿堂
張峰拍了拍手,十來個美貌的婢女托着食盒魚貫登堂,為諸人布食,堂下的女樂彈琴吹笙,輕歌曼舞。
陳武在堂外給孫策使了個眼色,孫策瞭然,剛才張峰和堂外的一個大奴眉眼傳意,陳武這是在提醒他要提防注意。
孫策這次來張峰家,赴張峰的宴,最壞的打算就是雙方撕破臉皮,直接開戰,而且現在的孫策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
如果今日無事,那便繼續在雒陽發展,若是今日真打起來了,那他就不回雒陽了,而是派人在朝中運作關係,請劉宏給他安排個地方職位。
至於拯救雒陽之事,孫策也只能表示愛莫能助了,畢竟他還是得以自身為先,倘若回去雒陽要面臨張讓等人的報復,那他還回去不是自尋死路嗎?
孫策借用汗巾擦臉的機會,不動聲色地瞟了瞟陳武,陳武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孫策,兩人視線接觸,他看懂了孫策的意思,偏過頭裝與周泰說話,說了沒半句,忽然捂住肚子,擠眉弄眼,唉喲叫疼,急問旁邊的張家奴婢:“你家的混廁在哪裏?突然肚痛,十分內急。”
他問得急,張家的奴婢沒多想,隨手往堂西指了指,說道:“一直走,到牆角,便是糞混。”
陳武捂住肚子,彎着腰,快步離開了堂門口,向這奴婢手指指的方向去了,周泰、蔣壹奇怪地看了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又往堂內看孫策。
堂內亮如白晝,婢女已把酒食布好,張峰正舉樽勸酒,堂上諸人共飲一樽,飲畢,皆亮出樽底,以示飲完,孫策也同樣亮出了樽底,這個舉動,既是漢人淳樸好酒,每飲宴必痛飲的一個表現,也是一個禮節,表示對敬酒人的尊重。張峰指着孫策,說道:“屯騎沒有飲盡啊!”
他的座位在堂內最裏邊,離孫策隔着五六個桉幾,差不多得有一兩丈,哪裏看得到孫策的酒樽里有沒有酒?明顯是在藉機生事。孫策也不分辨,帶笑將酒樽掉了個個兒,樽口朝下,樽底朝上,晃了兩三荒,半滴酒沒有掉出來,張峰連連搖頭,說道:“沒飲盡,沒飲盡!”
先前進堂布食的婢女沒有走,留在了賓客們的桉邊,伺候他們飲食,張峰命伺候孫策的那個婢女:“給屯騎滿上,再喝一樽!”
那婢女從命,用酒勺從瓮中取酒,給孫策滿上,繼而端起來,請他喝,在座的賓客都只喝了一樽,孫策為何非要喝兩樽?灌酒也是一種羞辱。
堂下的周泰、蔣壹面色陡變,孫策卻若無其事,接過酒樽,笑道:“君家酒美,正該多飲。”隨即便一飲而盡。
張峰哈哈大笑,說道:“知道我家酒美,說明你還有兩分品味,來,再飲一樽!”
此言一出,周泰和蔣壹立即勃然大怒,孫策注意到了他兩人的怒色,微微把手往下一壓,示意他兩人鎮定,等婢女再將酒滿上,從容飲盡,笑道:“君家美酒,名不虛傳。”
席上賓客無不竊,張峰則是心道:“這賣瓜兒可真夠能忍的!”
宴席還不算正式開始,賓客才喝了一樽酒,連着辱孫策了兩次,孫策都不理會,只當清風拂面。他有心再辱,可面對孫策這副的姿態,一時間倒也無從下手了。
諸人又齊飲一樽,這樽喝了后,酒宴就算正式開始了。
這種宴會,喝酒自然不能空喝,只敬酒沒意思,應張峰的提議,眾人行酒令錢助興,至於投壺,那需要技巧,張峰表示不會。
酒令錢就是每人拿一個特製的錢幣,錢上刻有一個數字,選出一人為酒監正,將與之對應的酒籌錢放入籌筒中,搖動后取出一枚,
根據上邊的記數報出數字,席上如有人持此數字,便或罰酒、或歌舞、或吟唱。
酒監正選了張峰口中的那名孟君,他捧着籌筒嘩嘩搖開,探手取出一個酒籌錢,張峰按住桉幾,撐身問道:“是何?”
孟君展錢觀看后說道:“真是好口彩,乃是樂無憂。”
酒籌錢里除了與酒令錢對應的數字外,還有許多其它的文字錢,有的是吉祥話,如“樂無憂”、“壽母病”、“貴富壽”之類;有的是遊戲娛樂,如“起行酒”、“飲酒歌”、“自飲止”之類。“樂無憂”顯然是句吉祥話。
張峰哈哈大笑,舉樽示眾,席上諸人隨之舉樽,皆附和笑着,隨即眾人將酒一起飲下。
孟君隨即再搖動籌筒,搖出了一個“第十一”,席上諸人手裏沒有人拿這個數字,再搖,是“第十九”,淳于家的人應了一聲,便痛快地將酒飲盡。
如此這般,連着搖了十來次,搖出了六個數字,席上諸人多半都輪到了一回,也不知孫策是運氣好還是怎的,卻一次都沒輪到他。
孟君想道:“張封令我來當個這個酒監正,明顯是想讓我多灌孫策幾樽酒的,孫策運氣好,十來次都沒搖到他,這可不行。”
等他再次搖出一個酒籌錢,拿起來看,上邊寫的是“五穀成”,又是一句吉祥話,他大聲說道:“第十三。”
孫策手裏的酒令錢正是“第十三”,依照慣例,為表公正,報完數字后,酒監正該把錢亮出來給大家看的,孟君這次報完,卻沒給諸人看,而是直接丟回了籌筒里。
孫策心知必有蹊蹺,但也不問,當作不知,含笑飲下了樽中酒,對面席上一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孫屯騎好氣度,酒籌錢也不看便把酒飲下,也不怕孟君哄玩你?”
“在下相信孟君的氣度,況且吾與孟君乃是初次相見,他又怎會哄騙在下呢?”
堂上的賓客們卻不相信孫策的這番解釋,紛紛覺得即便孫策有着偌大威名,但在張峰這兒卻也只能老實地受着,於是他們不覺又小看了孫策三分。
……
堂外,陳武回來了,孫策偷空打眼看他,他面上顯出焦急神色,頻頻以目示意,孫策不禁心吏疑惑:“陳武不斷地往堂門兩側看,他這是在示意什麼?是想告訴我堂外有埋伏?”
酒過三巡,堂上氣氛漸熱,好幾個酒量淺的已見半醉,把身邊的婢女摟入懷中,玩弄戲謔,有兩個過分的,將婢女的衣裙都扒掉了,露出那倆婢女白生生的嬌軀。
孟君又搖出個“起行酒”,端起酒樽,起身去敬張峰,張峰此時可沒有興趣喝他的酒,他看着堂上眾人放蕩的樣子,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孫策的心思則是在陳武的“目光示意”上,酒已經喝得不少了,張峰本人都有明顯的醉意了,不管他是否在堂外埋伏了人,也不管他打算如何羞辱孫策,這發動的時間怕也就在這一時半刻了。
孫策不打算坐等張峰發動,而是準備先發制人,他也把席上觀察得差不多了,來的這些賓客大多是權貴、豪門子弟,平素養尊處優,料來沒甚應變的急才,看樣子也沒有什麼勇武之人。
“先發制人”不難。問題是:該怎麼掌握這個時機和這個火候?
孫策不動聲色地舉樽緩飲,尋思定計,提前離席,張峰怕會不讓,強走,他既然埋伏了人,一樣也會動武。
為今之計,只有趁張峰的心神全不在孫策身上,趁他不備時驟然發難,不過驟然發難也是需要借口的,借口從何而來?孫策看着酒樽,有了計議,便決定從敬酒上打開局面。
……
給誰敬酒?從誰那裏打開局面?直接從張峰下手不合適,萬一弄巧成拙,反激得他性起,得不償失。他的目光往席上掃了一遍,選定了目標,那孟君最合適不過。
“今夜承蒙張君邀請,認識了在座諸君,幸甚至哉,策便借花獻佛,也給諸位敬一敬酒吧。”
孫策說完,不等張峰等人反應過來答話,自顧自跨步出席,徑直孟君座前,孟君此時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堂上諸人注意到了他兩人。張峰也把視線看向了他倆,孫策十分鎮定,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席上諸人還以為他服了軟,好多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甚至還有人譏諷道:“話都不會說,還要給人敬酒,孟君幹嘛要飲?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真是自討沒趣!”
孫策底下的舉動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只見他一口把酒飲完后,不是退回本席,而是將酒樽重又添滿,再次舉將起來,眾目睽睽下,接着敬孟君。
孟君勃然大怒,他是來參加宴會的賓客,哪裏受過這樣的侮辱?況且,今夜張峰和他們商量好了要辱孫策,哪裏能被其反辱?壓不住火氣的孟君當即藉著酒意拂袖起身,大罵孫策道:“賣瓜兒安敢辱我?”
堂上安靜下來,場上之人正愁找不着借口羞辱孫策呢,沒想到孫策竟然反倒自己給了機會,這下好了,眾人等了小半夜的好戲總算開場了。
可惜,未等張峰藉機發怒,孫策先藉機翻臉了,他把酒樽里的酒潑到孟君的臉上,將酒樽扔下,反手將腰上的佩劍拔出鞘,嗔喝道:“吾乃陛下親封的大漢屯騎校尉!豈是你可以隨意羞辱的?”
說著,孫策跨上兩步,踢翻桉幾,近至其前,以劍相逼,發出如雷般喝聲,聲音回蕩在堂內,堂下的歌舞女驚駭,琴停、歌住、舞歇。
孫策沉默退讓了小半個晚上,眾人本以為他早已無膽,紛紛輕視於他,卻沒料到他竟會突然發難,此時見他手執利劍,咄咄逼人,一副殺氣外露的樣子,眾人皆措手不及地呆愣着。
孫策又近前一步,逼到孟君的身前,劍刃離他只有一兩寸遠,恐嚇道:“昔日吾帶兵在戰場上斬殺的敵人不計其數,今日吾要殺你,便如殺一犬耳!”
孫策這一發怒,氣勢逼人,令人不敢直視,坐上人盡皆駭然失色,張峰諸人屏息,“撲通”一聲,一名賓客失手打翻了酒樽。
孟君被孫策逼着連退數步,直到背後靠到柱子,實在退無可退了,方才勉強站立,他避開孫策迫人的目光,倉皇顧視左右,手放在他腰間的劍柄上,卻不敢將劍抽出。
孫策轉對張峰,挺劍說道:“策如今身為屯騎校尉,本是為了自身的事情,不想招惹什麼麻煩,以免產生變故,但諸位可別因此覺得在下是個慫人,敬告諸位公子,以後要安生守法!特別是張少君,如不從,君雖張常侍從子,卻也不敢高枕無憂矣!”
說出這番話時,孫策鋒芒畢露,張峰怕孫策一言不合就對他出手,想要叫人,但他剛有動作,便聽到兵刃出鞘的聲響,乃是堂下的蔣壹、陳武、周泰等人抽劍在手,正目露凶光地看着他。
周泰穩重,拿劍在手,向院中看,先找後路,陳武機敏,看出了張峰想要叫人,箭步上前,抓住了剛才和張峰眉眼傳話的那個大奴,橫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阻止他叫人。
堂上沒有得力的人手,而是都藏在外面,張峰見狀大驚失色,既不敢言語,也不敢有什麼動作,生怕孫策把他宰了。
“哪個想試某手中的七尺劍?”
蔣壹見有賓客蠢蠢欲動,便大步登堂,趨入席間,仗劍環顧,怒髮衝冠地朝那賓客喝罵著,要不是孫策壓着,他早就難以遏制了,這時才發作出來當然嚇人。
堂上諸人皆失色驚懼,孫策趁機告辭,臨別持劍長揖,堂上諸人再無一個敢輕視小看於他,全都忙不迭起身回禮,有幾人起身太倉急,把桉几上的酒樽、食盤帶掉地上,酒水、菜肴四濺,“堂啷啷”響聲一片。
陳武放開那個張家奴,堂外的奴婢和從人里有一個恰是那個曾在門口裏瞧不起他們的張家僕人,陳武拿劍頂在他的頷下,嚇唬他,問道:“今夜知道孫屯騎發怒的樣子了嗎?”
那僕人被嚇得癱軟地上,陳武哈哈大笑,轉身和蔣壹,周泰等人將孫策和周瑜護在他們中間,由黃忠在前開道,眾人揚長而去。
堂下的歌舞女被嚇得暈倒過去的都有,剩下的也坐在地上,半晌起不來,堂上,張峰諸人失魂落魄,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