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悲喜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病房，林物華還在熟睡，但臉上仍帶有一絲焦慮，或許又在做噩夢。
“呼——糟糕，又做噩夢了。”
沒曾想到，這次夢到了他早已故去的母親，她的身體緊緊貼在一顆碩大無朋的大腦上，對着年幼的林物華囑咐些什麼話，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在呼喊。
母親和小物華像失真的電視屏幕中的人物，又像是正在播放卻又時而卡頓的視頻中的角色，讓處於旁觀者視角的林物華感覺很難受。
他們有說有笑的場景雖然因為模糊而顯得有些恐怖，但林物華還是不禁眼淚下淌，他已經十二年沒見過母親了，這期間連夢都沒夢到過。
可才剛開始悲傷，便看到母親輕輕地撫摸着小物華的腦袋，
幸好他很快就醒了，本以為是夢見母親的佳夢，到最後卻還是噩夢。
嘶！頭又開始痛了。後腦勺開始隱隱作痛，林物華卻不敢做些什麼，那個位置正好是昨天手術的地方。
平躺在床上忍耐了一會，疼痛感漸漸消退，他終於鬆了口氣。
再次閉上眼什麼也不想思考，此刻只想再好好睡一覺，才不管現在幾時幾刻。
“嘿嘿，大哥哥……你是新來的嗎？”
一道敦厚卻略顯天真的成熟男聲從門口處傳來，林物華無奈睜開眼轉過頭去看，那裏有一位中年男子正躲在門口向裏面張望。
“你是？”
“嘿嘿，大哥哥你好，我叫浩浩，很高興認識你呀——你就是我的新朋友啦。”
男人看上去很開心，露出單純的笑容。但林物華確實有點疑惑，這個人應該是智力有點問題，不過人是挺好的。
“唔，很高興認識你。很榮幸作為你的新朋友呢。”
“浩浩，你怎麼跑這來了。”
一名護士焦急地跑過來，後面還跟着不緊不慢的葉眠。
“喲，小物華醒了啊。”
葉眠正好和那位小護士來到，小護士先是和那位中年男子說了幾句話，又和葉眠說了幾句，之後便將他帶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去了。
葉眠走進林物華的房間，將他抱起來放在輪椅上，推着他去衛生間。
“先洗漱吧。看到剛才那個人了吧，他叫吳浩，智力只有六歲。這麼大歲數了在社會上也不好過活，家裏人又閑麻煩，而且他行為也有些怪，索性就把他送到這來了，但實際上這孩子還是挺好的。”
“嗯，我知道，我覺得他是我在這裏交的第一個朋友。”
林物華吐掉嘴裏的漱口水，又簡單的洗了把臉，然後才對葉眠說道。
“好了，我帶你去吃飯吧，吃完飯帶你去陳年那。”
“去陳醫生那？”
“嗯對，他說還要詢問一些有關你的病的事。”
葉眠推着林物華去食堂吃完飯後，就帶着他來到了陳年的辦公室，路上還遇到其他患者和護士，她很熟識地和他們打着招呼，最後終於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很簡潔，除了一個病床、存檔資料的柜子、辦公桌、電腦和洗手池，以及一些資料外也沒什麼重要的東西了。
“物華，你和陳年醫生好好聊吧，有什麼事就叫我，我就在門外。”
說完葉眠就伸了伸懶腰大步走出去了，走出去時還順帶關上了門。
正坐着的陳年戴着一副普通的黑色眼鏡低頭看着材料，看到林物華來了露出一副溫煦的微笑。
“物華，
感覺在這裏住的怎麼樣，還習慣嗎？”
“嗯，感覺還可以，不過就是感覺有點束縛，哪也沒有去。”
“這個要等你的腿傷好了，等你痊癒了就可以在這裏隨便逛了。安心養病吧。”
兩人又閑聊了一段時間之後，陳年向林物華詢問了一些問題。
“物華，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產生幻覺的，並且在你產生幻覺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林物華微皺着眉頭開始回憶，而陳年則是拿出一張紙打算記錄。
“是在六月四號的晚上，我在家給我爸準備好了飯菜，後來他沒回家我就自己睡了。在睡着以後做了個奇怪的夢。”
“可以具體和我說說你做的那個夢嗎？”
“嗯，我夢見我自己在向深海沉落，被一雙雙手向下拽，還有一根根觸手纏繞着我。
而且我能感受到那種被禁錮的感覺，太真實了！還看到一座可怖的雕像，它就像是一顆大腦，但我又感覺它是活的，因為它沖我看了一眼。
還有，我在夢醒之前看到了好多我的臉，它們擠在一塊，直接把我嚇醒了……”
林物華臉色蒼白並且有些語無倫次，但陳年沒在意，低垂着頭仔細思考着方才林物華的描述，過了好一陣子才又抬起頭。
“那在幻覺消失后，你又做噩夢了沒？”
“嗯，今天早上，我夢見了我母親……她——”
看着欲言又止的林物華，陳年語氣柔和地安慰着他，讓他平復心情。
“別激動，來喝口水吧。說說看，你說今早你夢到了你的母親，那她在夢裏做了什麼呢？”
林物華平復心情，重新回憶在自己印象中和善的母親在自己夢裏的表現，簡單組織了下語言告訴了陳年。
“……並且，我的頭又開始痛了。”
“應該是這個夢又刺激到了你的大腦，畢竟你昨天剛做完手術。”
林物華遲疑了下，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疑惑。
“嗯……我還是想問一句，只是在後腦勺開了個小洞就把腫瘤取出來了？”
陳年沒有回答，而是站起身來到林物華身後，推着他的輪椅，來到窗前。
“你覺得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陳年俯下身，在林物華耳邊小聲說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看向窗外廣闊的天空，陳年背對着林物華。
“你所產生的幻覺，或許不是由腫瘤引起的。具體是什麼，我們也還不知道。不過據我判斷，它還會出現。”
“也就是說，我還會看到那些恐怖的景象？！”
林物華急忙扭頭看向陳年，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
“應該是這樣，不過也要一段時間后才會出現了。”
林物華緊皺着眉頭，他沒料想到自己的視界以後還會變成那樣，他實在是不想看到那些景象了！
“那——有沒有可以抑制我產生幻覺的呢？我不想……”
看着林物華可憐的眼神對着他，陳年伸手揉了揉林物華略長的頭髮。
“暫時還沒有，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甚至——要等你再次看到幻象時才有辦法解決。”
“這樣啊……好吧，我能理解。呼，那就這樣吧。”
看着林物華有些失落的低下頭，陳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把他從窗前推到辦公桌旁。
“哦對了，過幾天你父親和你那個小女朋友就來找你了，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恩知道，不過……女朋友？唐萱她不是我女朋友，是青梅竹馬啦——唉，我只希望這幾天不會產生幻象。”
林物華臉色又緩緩轉為微紅，顯然是對陳年的調侃有些害羞。
“會沒事的，不要太擔心。好了，就結束這次談話吧，你也該回去了。
葉眠——帶物華回去吧，讓他好好休息或者帶他去透透氣。期待我們的下次見面。”
“嗯，再見。”
聽到陳年的呼喊，葉眠帶着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走進來，晃晃悠悠地又推着林物華出去了。
“物華呀，打算去哪玩？要不去各個病房轉轉，認識認識新朋友？”
推着林物華在走廊里，葉眠頗有些無聊。
“你確定嗎？這裏不會有那種很危險、很可怕的嗎？”
林物華扭頭看向她，雖然他感覺葉眠雙眼似睜未睜，但那雙眼中卻是蘊含了一抹笑意，讓他有些疑惑。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不，你沒說錯。這裏確實有很危險的病人，要去看看嗎？”
葉眠歪着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搞得他有點害怕。
“啊？要不還是算了——有沒有和我同齡的？我感覺我會和他們有很多共同的話題！”
“哦，看來是怕了，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畢竟我在這呢嘛。至於和你年齡差不多的小朋友嘛，我記得四樓好像有一位，要去看看嗎？”
“誒？真有啊，太棒了……啊，我是說太遺憾了，這麼小就來這了。我們快去看看吧！”
突然意識到自己高興是不應該的，於是立馬改口，但自己心裏的歡喜還是按耐不住。
“不過你小心點，她有人格分裂，所以時而乖巧時而暴躁，平時情緒很不穩定。所以要等我溝通好了才能帶你進去。”
“好的好的，快去吧。”
一臉無奈的葉眠從409病房出來，來到興緻漸高的林物華的身邊，推着他走進409號病房。
“物華，和你介紹一下，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叫蘇江芸。江芸，來和物華打個招呼吧。”
“你、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林物華看向這位少女，她正乖巧地坐在床沿，緊攥着床單的手暴露了她此刻的緊張，林物華心裏暗笑，至於這麼緊張嗎？
他自己將輪椅向前推了推，大方地伸出手，露出一個自認為很友好、很開朗的微笑。
“你好，江芸，很高興認識你。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
兩人簡單地握了握手，葉眠坐他倆旁邊作為調節氣氛和發起對話的工具人。
相聊甚久，抵至傍晚林物華才戀戀不捨地被葉眠推走，他真的發現蘇江芸這個女孩子很不錯，和他也有很多話題。
不過，就是聊着聊着她就換了一副語氣，沉穩而成熟。這大概是她的副人格吧，可能是個男生，所以才和他共同話題很多。
不過聽葉眠說江芸她還有一個人格，個人猜測可能就是這個人格比較危險才來到這裏的吧。
這次又交了個新朋友，也聊的這麼開心，讓他因為得知以後或許還會陷入幻象中而惶恐的心平復了幾分。
“眠姐，帶我回房間吧，我想好好休息了。”
再回到二樓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個叫浩浩的中年男子，他正穿着極為滑稽的童裝和一位老人在歡快的跳舞，手牽着手轉圈。
旁邊的兩名護士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了，在旁邊也笑着拍着手、打着拍子，嘴裏唱著兒歌童謠。
在看到林物華和葉眠到來，浩浩送開那位老人的手，小步快跑到林物華身旁，高興地看着他。
“大哥哥我們又見面啦。浩浩一天都沒看到你啦！天賜，這就是我今天才認識的朋友！大哥哥，這是天賜，我的好朋友！”
那邊的老人笑着揮揮手，也像和小孩子一樣，不過笑起來滿臉的褶子都擠到了一塊，童真的笑在他這張臉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來這的大都是些可憐人，包括林物華自己。他也笑得很開心，向老人揮揮手以回禮。
“天賜、浩浩，明天我再陪你們玩吧，哥哥現在要回去休息了。你看，現在都這麼晚了，你倆也該休息了。”
“嗯嗯！天賜，我們也走吧，回去睡覺哦。”
浩浩轉過身一蹦一跳的回到老人身邊，牽起老人的手。
“好啊好啊，護士姐姐我們快回去吧。”
在目送這兩位被護士小姐姐送走後，葉眠推着林物華回到了房間，把他抱到床上並幫他蓋好被子。
“物華，早點睡吧。我先走了，有什麼需要就摁按鈕。”
“嗯，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的。”
在柔軟的床上，林物華不知道是該悲還是該喜，今天所經歷的事讓他感到很難受，也有些高興。
便索性什麼也不想，躺在床上緩緩地睡著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窗外有道人影趴在窗台上看了他很久，然後才悄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