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月三十，秋來未著花，天氣好是好，就是有些熱，泓崖墟的小香軒烏泱泱擠滿人，正在開不知道是第一百零四屆還是一百四十屆的新生入學動員大會。
入了三試的學生，都留下來了，今天是他們收拾完家當，第一次進來泓崖內部，二十來人，坐在小香軒的前排位置，跟同為前排老氣橫秋的教務員一比，顯得猶為青蔥乖巧。
濛晝以一個後勤人員也就是飯堂阿姨兼宿管阿姨的身份在教務員處佔據了一席之地，右靠泓崖墟禁慾美男藺凰，左靠粗獷帥哥趙白，前頭是孤寡老頭鶴杉，後頭是高冷富婆溫婉婉，她聽着她師哥清風的諄諄教導，忍不住抖腿，她現在的位置是妥妥的c位，這麼久以來她還沒坐過這麼前，這種聽小風風吹水的會議，她通常會跟趙白提前兩刻鐘到，一人一把瓜子，翹着二郎腿在最後一排聊人生，聊理想，瓜子磕完，就可以溜，來去自如。
可惜今天趙白讓幫忙藺凰佔位，藺美人兒是爽快的答應了，臨了臨了，當他們三人相遇在小香軒門口的簽到處，互道完早安，簽完名，濛晝覺得不對勁，跟趙白互視了一眼，看着悠哉悠哉走在他們前面的藺凰，濛晝覺得手裏的包子不香了，趙白越過藺凰衝進去一看，嘶，我嘞個去，位子呢?後排怎麼坐着王箬跟黃扶幼這麼一幫小屁孩?
藺凰款款而來，緩緩道:“趙老師，位置在前面。”藺凰衣袖帶着宜人的葯香，行過之處清香醒神，再加上他神仙之姿，美人之態，扎堆坐在一起新進來的那群女學生，看得口水直流。
藺凰就是泓崖墟的門面，長嫵上神的小侄子，五官精緻清冷，冷麵白皮，玫瑰唇色，人賜號“藺美人兒”，住在鴻蒙四十島的蓬萊瑤台，坐擁一山島的仙草靈藥，每天都有人去乞葯，來泓崖教學，還是陸清風一百年前邀來的，膝下就黃扶幼這麼一個徒弟。
趙白不甘心，還妄想在在王箬跟黃扶幼之間鑽出條縫，讓自己嵌進去，可惜，抵不過王箬跟黃扶幼的嚴防死守。
“老師，您的位置在前面！”黃扶幼使勁擠開他。
“不，擠一擠還是可以坐的。”趙白努力把屁股懟上去。
王箬把他一推，“老師，這裏有人的，要留給胡如輕的。”
趙白沒站穩，往前一撲，還好是被前排學生接住。
不過他們拉扯的動作太大，引得鶴杉都回頭，招手勸道:“趙賢弟，來來來，這兒，這兒，有位置，別跟學生拉拉扯扯的，來。”
趙白濛晝無奈，乖乖走到前面去，第一排七個位置，空了五個，第二排還有兩個，他們當然是坐第二排，第一排風險太大，分分鐘被陸清風點上去發言，剛一落座，濛晝就嚼着包子皮，小聲道:“傻了吧，讓你使喚藺美人兒。”
趙白瞟了一眼藺凰，還是抓出一把瓜子，評價道:“幾百年的鄰居白當了。”
蓬萊瑤台隔壁是趙白的接秀山房，兩人做了幾百年的鄰居，但是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畢竟沒進泓崖之前，趙白是知道他隔壁有個蓬萊山島，但不知道藺凰是誰。藺凰更不用說了，他就只知道鴻蒙四十島有個蓬萊瑤台，其他三十九個，叫什麼，在哪裏，那是一概不知。
趙白能知道有藺凰這麼個鄰居，全靠他們在泓崖執教五十年後，那一次在回家必經之地搖醉小徑的相遇，當時趙白一臉震驚，藺凰內斂，但也驚在了心裏。
“你為什麼在這兒?”趙白問。
“我家，蓬萊。”藺凰答。
“噢噢噢~喔~我家左拐接秀。”
藺凰清清冷冷就一個字:“喔。”
藺凰是臉盲加慢熱，跟趙白也算共事了五十年，但還是不熟，當時的相遇也沒多放在心上，自來熟的趙白就不同了，當晚登門做客，三天後就開啟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的模式。
其實長嫵上神很是憂心她家未來的家業，藺凰這個繼承人不知道多跟各方走動，人際關係這麼差，以後要怎麼在三界立足，所以她暗地裏使了點手段，在泓崖給藺凰謀了這個職位，噹噹老師，拓展拓展業務能力。
陸清風還在台上講泓崖五十則學規，一則一則慢慢講，慢慢解析，半個時辰過去了，才講到二十八則，趙白的瓜子磕完了，濛晝的屁股坐疼了，兩顆躁動的心無處安放，濛晝無聊找話聊，問身邊正襟危坐的藺凰:“哎，今年你收不收人?”
“不收。”
“為什麼呀?扶幼一個人多孤單啊。”趙白真是操着三姑六婆的心，他竟然擔心藺凰佈置的功課，黃扶幼沒得抄，沒得討論，擔心黃扶幼小小年紀就要獨自一人承受藺凰這一張冷臉，有時候他暗自神傷，怎麼這麼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會落到藺凰手上，給他多好啊，唉……
“那你呢?”不說緣由的藺凰主動扯開話題。
“我呀……”
趙白看了看新生，都是青翠的小嫩崽，這點好，容易調教，以前他收那幾個，長大了，腿長了，會飛了，竟然看不起他這個師父了，使喚不動他們了，不過就是讓他們謄寫一份九洲圖，好傢夥，從師兄推給師弟，再由師弟推給師兄，明明才三個人，他們推了半年還沒把事情搞定，哼，所以他今年打算不收了，沒有小師妹小師弟，看他們這股威風怎麼使。
“我再看看。”趙白自是不敢說他也不收，給了模稜兩可的答案。
“問你們個問題，你們知道血燕怎麼吃嗎?”
“啥玩意兒，帶血的燕子，你吃這玩意兒，太重口味了吧！”趙白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濛晝。
得，這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兒。
“血燕，凡間補品，有滋陰養顏、止咳治喘、補腎益氣、壯陽之效，粥粥，你要吃這個?”
藺凰回答得倒是一臉認真，問得也是一臉認真。
“壯……壯陽?”趙白聽到這個，眼睛立馬發光，他喜歡聽有顏色的話題。
“哈?不是不是，我就問問。”
“哦，那是凡間滋補品，我等最好是不要食用，代謝它們時間長，功效差，你臉上的那些小疙瘩，多吃吃我給你的藥丸就好了。”
藺凰的一番解釋，讓濛晝尷尬無比，她為什麼要作死問這個問題，她懷疑自己真的是傻了。
濛晝的兩盒血燕是王箬給的，暑月放完了，像王箬這種富二代，每次回來都是身後跟着一車車的，過分的是都是新鮮的瓜果蔬菜，豬鴨魚羊，也不知道他家用了啥保鮮技術，從洛陽到泓崖，要騎馬要行船，還能保持這菜葉子上還淌着水，豬肉的肉質鮮嫩冒油，還跟現殺的一樣，把這麼一車車拉到濛晝面前，然後王箬揚着張笑臉，賤兮兮道:“師姑，我回去后，我爹娘都說我太瘦了，他們也知道墟里油水少，給我置辦了這些，還有還有。。。。。。”
他招着他的爪子，讓她過去，掀開一小角防塵布，嘖嘖嘖，竟然財大氣粗地整整齊齊碼着一盒盒的鮑參翅肚！
“師姑，你看看這個，血燕，”王箬瞪着他那兩個銅鈴一樣的大眼睛，跟她炫:“跟桃膠熬上兩個時辰，吃起來滑溜溜的，我娘每天都吃這個，皮膚又白又嫩，現在看着都比你年輕，師姑，你要不你也試試?”
王箬看到她才倆暑月就黑成這個鬼樣子，還一臉疙瘩，實在是有礙觀瞻，想給她倆盒美美顏，也藉以顯示他既仗義又大方。可是直男就是直男，本是一片好意，卻還是盡在人家傷口上撒鹽，本來濛晝就煩說別人她臉上的疙瘩，現在她恨不得把他踹回他老家去。
“不用了，留着給你娘慢慢吃吧！”
“哎呀，我說師姑，你看看扶幼，你們一同去的蓬萊瑤台，人家吃靈丹仙草，把自己養得面色紅潤，有光澤，你怎麼就一臉疙瘩，焉不拉幾的，還被曬得這麼黑，看着跟剛從下完地回來的村姑沒兩樣。”
王箬的嘴真的是比茅坑的石頭還硬還臭，濛晝努力勸自己：“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可是這種心理暗示對濛晝來說，用處不大，她念叨了兩遍，還是衝上去，狠狠給了王箬一腳……
濛晝的一臉的疙瘩跟那黝黑的皮膚，要追溯道到三個月前。
那天，她端了一盤糯米糍去陸清風的歇客台上蹭茶喝，那個時候不巧，藺凰，夷則也在，不知道他們三人在嘰嘰咕咕在說什麼，濛晝覺得無趣，就自己搬了把搖椅在露台上，看風景，吃美食，嘆妖生。
“那粥粥又要睡兩個月?”他們聊到一半，夷則突然很大聲地關心起濛晝，遙想每年的暑月，泓崖墟大放假，學生回家，老師修游，濛晝常規操作是泡在廣寒洞的碧霞潭裏，活生生泡上兩個月，美其名曰，養精蓄銳，修生養息，其實她就是化成一灘水在潭裏睡覺，每次睡得昏天暗地，不知天地為何物的時候，清風就把她給撈出來了，讓她醒醒神，準備準備開火煮飯啦。
“哦，今年我給她謀了件差事，長嫵上神要讓她隨藺凰去蓬萊學習怎麼種仙草。”長嫵跟瑤池王母兩人是好姐妹
濛晝一聽，一個翻身，從清風的搖椅上摔下來，還差點被嘴裏的糯米糍噎死，蹲在地上捶了胸口半天才緩過來，“……什麼玩意兒，咳咳……去哪……”
“蓬萊瑤台呀，就是去玩玩，再說不是還有扶幼跟着去嗎？”
“扶幼?”
“她的不足之症，我想帶去蓬萊養養。粥粥同去，也好有個照應，不知道粥粥可願否?”
“呃。。。。。蓬萊好玩嗎?”她轉頭問夷則。
夷則正在嘆小風風的蒼勁有力的墨寶，反弧線太長，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反倒讓一旁的小風風搶了白，“好玩啊，多的是奇花異草，飛禽走獸，而且四十島中數蓬萊風景最別緻清秀，而且趙大兄弟住在隔壁的接秀，閑暇時可以去那玩玩，要不是長嫵上神看重你，怎麼會讓你去蓬萊呢，說不定這樣一來，你的靈力還可以長回來。”
“當真?”濛晝總覺得有些古怪，來此兩百年，第一個一百年，她逮着空閑就會西紅山，後來歲公老頭要去遊山玩水，已經有三十八年不肯接待她了，所以她就在墟里睡大覺，睡了這麼些年，也沒見過小風風想今天這麼積極地希望她出去浪呀。
“汝兄豈會騙你，再則也是希望你學學岐黃之術，看能不能另闢蹊徑，長長你的靈力，師妹呀，可莫辜負了師兄的良苦用心啊！”
陸清風也是張嘴就來，事實分明是扶幼吃飯嘴挑，藺凰又是個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這樣一來，尚是凡人之軀的扶幼吃飯就成了此行的唯一的大問題，那能怎麼辦?陸清風出了一計，誆濛晝去蓬萊做飯唄。
藺凰佩服陸清風的胡謅能力，決定乘勝追擊一把，微微笑着，道:“如果，粥粥願意的話，我們十五就出發。”
“好呀。”竟然藺美人兒和長嫵上神都發話了，那豈有拒絕的道理，嘻嘻嘻，藺美人兒笑起來真好看，對着藺凰那張清俊如玉，瑩瑩生輝又清新脫俗，人畜通吃的小臉，濛晝就是生不起氣，懟不起來，只要他扯着嘴皮子笑一下，她就拜倒在藺美人裙下，不然她怎麼會肯乖乖在蓬萊挖了倆暑月的坑呢，純屬是美色誘惑呀。
但事實證明，色字頭上一把刀，她是白嫩嫩地去，丑兮兮地回……
黃扶幼去蓬萊瑤台是去調養身體的，她去蓬萊瑤台是分明就是從十三閣這個坑跳進另一個坑，她是給藺凰送人頭種草藥的，能一樣嗎？她倆暑月在蓬萊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田園生活，每天都是扛着把鋤頭在山頭挖坑種仙參！挖坑種還魂草！挖坑種玉枝石斛！把蓬萊東山半片鳥不拉屎的荒地復墾成綠油油的藥材種植基地，還要負責黃扶幼一日三餐，她容易嘛！
可是他藺凰連棵最普通的靈芝都不肯分她半棵，最後給了她小袋清熱解毒的黃連上清丸，一本正經地同她說，那玩意兒泄火，平日裏她太躁了，肝火旺盛，臉上時不時冒出一些小疙瘩，應該多吃吃，每日一粒，不出半個月，火氣全消，貌美如花。
???
濛晝從那以後就再也不覺得藺凰是個美人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