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春水看戲回來,已是晚上十點鐘了。父母和妹妹們都睡了。他先到廚房弄水洗了手臉,泡了腳。然後進房裏準備給沈妍雪寫情書。

在房裏,昏黃的燈光下,他伏在寫字枱上,拿起鋼筆,鋪開信紙,構思片刻,開始寫信;他寫了又改,改了又謄抄,如此三遍,才寫好信。信寫道:

“妍雪:

你好!

請原諒我冒昧給你寫這封信,剛看了你主演的戲回來,此時夜闌人靜,我的心思如潮,你的芳容又縈迴在我的腦際。我的心情好激動,在昏黃的燈光下,提筆給你寫這封信。

老實說,那天在公路上看到你,雖然素不相識,但你的美麗,和優雅的風姿讓我所迷。後來又看到你,原來你是劇團的演員。巧的是,你竟然是秋霞姑前年中秋節過後,準備說給我做女朋友的沈妍雪。沈妍雪,這個芳名,前年我就知道了。而你美麗的芳容我現在才看到。

妍雪,前年,我十七歲,你才十五歲,當時秋霞姑要把你介紹給我做媳婦兒。其實我們都還朦朦朧朧的。你的名字,是我情竇初開之時,第一個出現在我的戀情意識里。

妍雪,我現在對你是一見鍾情。我多麼希望我們能成為戀人,如果你願意,我會一生一世好好愛你!一生一世,好好心疼你,體貼你。

妍雪,我寫的都是心裏話。你愛好戲劇文藝,我也愛好文藝,我們志趣相投,志同道合。我們一定能心靈相通,心心相印,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戀人。我有信心。

妍雪,認識你,我三生榮幸,我非常高興。我渴望能和你在一起,長相廝守。我才疏學淺,就此擱筆,祝你萬事如意!天天開心!

愛你的人:文春水

五月十五日,晚。”

信寫好了,春水看錶已是半夜十二點鐘過了。記得還有一個空信封的,他找出來,寫好收信人姓名和地址,將信裝進信封裏面去。然後才上床睡去。

第二天上午,他到鎮上郵電局去把信發了。靜候佳音。

天天晚上都有戲,別人看戲是去一天不去一天,而春水天天晚上都去看戲,是因為,他天天都想看到沈妍雪。

看戲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五天過去了。這天中午,春水從棉花地里鋤草回家吃中飯。農村裏的棉苗過一段時間又要鋤一次草的。在路上,遇到秋霞姑也扛着鋤頭回家去吃中飯。秋霞姑對春水說:“春水,今天晚上沒有戲看了,劇團搬走了。我剛上午十點鐘時候,到鎮上買東西,碰到村裏的婦女主任,婦女主任說看到劇團剛上車搬走的。”

“劇團搬走了?”春水心裏驀然失落感。

吃了中飯,春水心裏不安,想到影劇院去看看,他借故說買東西,同父母說了,他去了。

到了影劇院,走進去看看,果然,戲台上空空蕩蕩的,劇團搬走了。他望着空空蕩蕩的戲台,心裏一酸,眼裏都閃出了淚花兒。妍雪,你到哪裏去了?他淚眼模糊,默默念道。

劇團搬走了,而春水也沒收到妍雪的回信。晚上,他到三叔家裏去玩,同三叔說了情況,三叔說:“劇團搬到哪裏去了?你曉得不?”

春水答:“我也不曉得。”

三叔又說:“沈妍雪有沒有回家去呢?有沒有看到你寫的信呢?春水,還過幾天,看她回不回信?不回信,你再寫信給她。追丫頭是這樣的,以前我追求你三嬸娘時候,也是一樣的,開始給她寫信,她也不回,後來才回信。”

這幾日,春水悶悶不樂,滿腦子裏想着妍雪,天天期盼。但始終沒看到妍雪回信,他忍不住了,這天晚上,又給妍雪寫第二封信,信寫道:

“妍雪:

你好!

你現在去了哪裏?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不知你最近有沒有回過家裏?上次給你寫的信,不知你有沒有看到?因為劇團是遊動的,我不能把信寄到劇團,怕你收不到。我只好把信寄到你家裏。

劇團搬走那天,我聽秋霞姑說劇團搬走了。那天下午,我心裏不安,我到影劇院去看,果然,戲台上空空蕩蕩的,你們走了。妍雪,看到空空蕩蕩的戲台,我的心裏酸酸的,眼裏閃出了淚花兒。不要說我是自做多情,我是真心追求你的。

妍雪,我愛好寫詩,雖然寫得不好,但是我的真情實感,我送一首詩給你:

在始熱的初夏,

邂逅了你,

你從天上來,

在我能瞅見的地方你下了凡。

你的美麗,

我的感動。

路邊的金銀花,

十分艷麗,

清香四溢,

見證了我對你的愛戀。

我暗暗在佛前求個祈願,

希望能和你結成良緣,

恩恩愛愛,一生相伴,

此情天長地久,

長相廝守,

海枯石爛永不變!

妍雪,劇團在外飄泊,必定辛苦,好好照顧自己。山重水複,阻隔不住我對你深深的思念。

藍天當紙,大海當墨,也寫不盡我對你的夢繞情牽。

愛你的人:文春水

五月二十五日,晚。”

次日上午,春水將寫好的信又去到郵電局發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這年的國慶節將近。四個多月來,春水未曾收到沈妍雪的回信。這期間,開始兩月時候,他接連給沈妍雪寫過幾封信,一共寫過四封信,都未收到回信。後來他才慢慢心情平淡些了,沒再給沈妍雪寫信。

這一天,李團支書來到春水家,對春水說:“春水,我剛從鎮裏開會回來。十月一日國慶節,鎮裏準備組織一次大型文藝活動。由鎮黨委、鎮政府組織,由鎮團委,鎮文化站,鎮聯校聯合主辦。各村團支部都要有節目;聯校都要有節目。活動時間:十月一日;地點:鎮影劇院內。春水,論文藝,我們村所有青年團員,你最行。我看你就搞個口琴獨奏。今天是九月二十七日,還有三天時間,你準備一下。”

“要得。”春水答道。

十月一日國慶節到了,上午八點半鐘,各村團支部都由團支部書記帶隊,帶了青年團員來了,進入到影劇院內;鎮聯校的也來了,校長,老師帶着穿着整齊校服的中學生,和小學生,排着隊伍進來了,有節目的學生都化了妝的。

影劇院內非常熱鬧了,大門敞開着,一會兒,鎮黨委書記,和鎮長帶着鎮裏的幹部都來了。附近的村民們知道的都來看熱鬧,這樣的文藝活動,是不賣票的,隨便可以進去的。九點鐘時候,影劇院內前台上,鎮黨委書記講話,然後是鎮長講話。接着是鎮團委書記講話,宣佈文藝節目開始;此時,影劇院內座位爆滿,走廊上還站了許多人。

各村團支部都發了節目單的,李團支書拿着節目單給春水看,共有三十多個節目,春水的口琴獨奏《歌唱祖國》排在第十二個節目。

由鎮團委的組織委員小趙擔任報幕員,小趙是鎮裏的青年女幹部,長得很漂亮。第一個節目是鎮聯校的,節目是:中心完小的舞蹈《我們的祖國是花園》;一群化了裝的小學生一邊舞蹈,一邊唱着: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裏花朵真鮮艷,和暖的陽光照耀着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

舞蹈完畢,觀眾們響起熱烈的掌聲,下一個節目是一個村團支部的男聲獨唱《一棵小白楊》;節目是夾着安排的,聯校一個,然後是村團支部一個。鎮中學的大合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之後,輪到春水上了,聽到報幕之後,春水心情激動,站身起來,手拿前天買的新口琴往台上走去。到了台中央,將口琴橫在嘴邊開始吹奏;琴聲音韻優美,舌尖兒熟練地打着伴奏,一曲畢,贏得觀眾熱烈的掌聲。春水的心情更激動了,向觀眾行了個禮,笑盈盈的走下台去。

接下來是鎮聯校的一個青年女教師的舞蹈《唱支山歌給黨聽》,完之後,報幕員報道:“下一個是東山村團支部的笛子獨奏《吐魯番的葡萄熟了》。”只見一個上身穿草綠色軍裝的男青年,手拿竹笛,從容走上台去,到了台中央,橫笛便吹。笛聲清脆嘹亮,婉轉動聽,他吹笛的各種技法都用得很熟;春水也會吹笛子,但在春水聽來,台上那青年吹笛子的水平,遠在自己之上。農村裡業餘愛好吹笛子的人很多,春水覺得,唯獨這青年男兒吹得最好。春水有些驚異,這東山村團支部還有這樣的人才?那青年吹奏完,觀眾響起熱烈的掌聲。

下一個節目,是一個中學男老師的獨唱《我的中國心》,唱完后。接着是一個村團支部的一個男青年的二胡獨奏《賽馬》……

文藝匯演結束了,還做了評比,春水得了一等獎,是獎的一床漂亮的毛毯;那吹笛的青年,和拉二胡《賽馬》的青年都得了一等獎,同樣都獎的毛毯。中學男老師的獨唱《我的中國心》,和青年女老師的舞蹈《唱支山歌給黨聽》,也同樣都得了一等獎,都獎的是漂亮的毛毯。

散會後,春水和李團支書,還有三叔等擠出了影劇院大門,下了台階,剛走幾步,忽聽有人喊,“文春水。”春水回頭看時,原來是他高中時候的同學枊自青,春水連忙招呼並前去握同學手,都兩年沒看到了,春水早聽說柳自青也沒考上大學。柳自青是東山村的,忽見柳自青身邊的一個青年,是剛才吹笛子的那個青年,春水主動招呼笑道:“這位朋友的笛子吹得太棒了。”那青年笑着回道:“你的口琴也吹得不賴啊?!”柳自青忙介紹,指着那青年對春水說:“他叫柳明,我的朋友,讀書時候比我們高一屆。”

又對那青年介紹,“這個是文春水,是我高中的同學,我們當初睡的是上下鋪。”春水索性說:“自青,反正今日時間還早,邀這位朋友一起到我家裏去玩好不好?”柳自青猶豫,問柳明道:“柳明,到我同學家裏去玩好不好?”柳明很爽快,說:“既然熱情邀請,那就去登門拜訪吧。”於是,柳自青和柳明便一起往春水家裏去。

李團支書和他堂客先就走了。在路上,幾個青年人閑聊,互報年齡,春水是十八歲;自青和柳明還有三叔是同年,都是二十歲。到了春水家門口時,三叔說有事先回去了。春水帶着柳明和自青進了家門。文哲之夫婦對春水的朋友十分熱情,文哲之給柳明二人遞煙,都接了。小梅在倒熱茶,春水趕急去給柳明和自青一人篩了一杯茶。午飯時候,文哲之喝酒的,而且有酒癮,他每餐吃飯必喝一至兩杯酒。他勸兩位年輕人喝酒,柳自青不喝酒,但柳明喝酒。春水從來不喝酒。於是,柳明陪文哲之喝酒。在吃飯時候,門外面的天竟然下起雨來了。本來上午就陰天多雲,春水幾個回來的時候,天上的陰雲加厚了。一會兒飯畢,只聽到屋頂上的瓦被雨打得噼里啪啦的響得急驟,雨下大了。柳自青和柳明走到大門外站在階檐上看雨,柳自青說:“柳明,今天沒帶雨傘來,怎麼走?”

春水也站在階檐上看雨,他說道:“自青,柳明,這下雨天,你們怎麼走?就在我家裏玩,晚上在我家裏睡。”

二人只好留下來,進屋去,一起又進到春水房裏玩,柳明看到床頭掛着二胡,他取下來。春水笑道:“一把破二胡,蛇皮都不緊了,是我父親的舊二胡。前天換的新琴弦,勉強能拉。”柳明坐在靠背椅上,開始拉了兩下,說:

“松香呢?”春水連忙遞了松香來,柳明接過松香在琴弓馬尾上擦,擦好后,開始拉,春水又驚訝,一把破二胡,到柳明手上,竟然拉得那樣優雅好聽。春水最近學二胡,也能拉幾首歌,但他覺得自己的基本功還遠不如柳明,不禁心裏暗暗佩服。柳明拉的調子好聽,春水覺得耳熟,哦,他想起來了,是花鼓戲的調子,難怪好聽。春水入迷的聽着,邊讚歎着。這時,文哲之走進房裏來了,笑誇道:“這二胡拉得太好聽了,這是花鼓兒戲吧?我最喜歡聽。”文哲之又問:“小柳,你唱過戲嗎?”

柳自青說:“柳明他是唱戲的,在鎮花鼓戲劇團唱過三年戲的。”

“哦,難怪花鼓兒戲拉得好聽,原來果真是唱戲的。”文哲之說。

小梅過來笑說:“比春水爸拉得好聽多了。”

文哲之說:“我那是拉什麼胡琴?這小柳才是拉胡琴的。”

柳明拉了一會兒二胡,把二胡遞給春水叫拉,春水擺手說:“柳明兄,你拉,我聽,我拉得太差了,哪敢在你面前班門弄斧。”

“別太謙虛了,你拉來聽聽看。”柳明說。

春水只好接過二胡開始拉,他拉的是《南泥灣》。柳明說:“你的二胡也有基礎了,將來一定拉得蠻好聽的。”

柳自青指着牆上貼的一幅書法作品問:“春水,那毛筆字是你寫得吧?”

春水笑說:“那字寫得太丑了,是我寫着玩的。”

柳自青說:“很好啊,你的書法有功底啊,比我強多了。不過,若論書法,我們三個人我最差,柳明第一,春水第二。”

春水聽說柳明的字寫得好,馬上拿出毛筆和紙,要柳明寫字,柳明客套一番后,說:“那好吧,我獻醜了。”他揮筆便寫,片刻寫好一幅字,春水又是驚嘆,只見那字體是行草帶隸書,確實寫得好看,春水誇道:“哦,柳明兄,你的字體寫得真好看,真是別具一格,你的字體像鄭板橋的字呢。”春水看那內容,是寫的一首詩:

男兒舉酒幾千觴,

只為情緣路渺茫。

醉眼但看春暮雨,

東風逞惡斷人腸。

春水問:“柳明,這是誰的詩?我還沒看到過?”

柳自青說:“這是柳明自己的詩呀,也是他最近的生活寫照。是為他的初戀情人劉宏君寫的。”

春水佩服道:“哦,柳明兄的詩,寫得真好呵,柳明兄才真正的算是多才多藝。柳明兄戀愛了?媳婦兒叫劉宏君?”

“別提了,一言難盡。”柳明說。

柳自青說:“柳明和劉宏君的戀情很不幸,雙方父母都反對。柳明很悲觀,覺得看不到前途。劉宏君是在劇團唱花旦小姐的,現在她離開了劇團。”

柳明仍對柳自青說:“自青,還是別提了,傷心。我們說別的。”

柳自青自然不再提柳明戀情的事。於是,三個人又轉為高談闊論,一會兒,柳自青出門外看天,說:“柳明,外面雨住了,今日回去不?”

春水忙說:“不回去,不回去,今日就在我家裏玩,在我家裏睡,我最喜歡交朋友了,我爸爸媽媽也最喜歡我交朋友。”

柳明二人決定不走了。又開始閑聊,春水問:“柳明兄,你現在鎮花鼓戲劇團嗎?”

柳明說:“我在鎮花鼓戲劇團幹了三年,請假回來一個星期了,我考慮不去劇團了,另外有事做。”

春水忙說:“柳明,劇團唱花旦的沈妍雪我認識哩。”

柳明笑道:“自青說你叫文春水,其實我早就聽說文春水這個名字。你和沈妍雪的事,我早就曉得了,劇團好多人都曉得。”

春水忙說:“劇團好多人都曉得我和沈妍雪的事?那你說,我和沈妍雪可能嗎?能成嗎?”

柳明說:“你喜歡她,就應該勇敢的追求,先不要考慮成不成功。反正呢,追求沈妍雪的人蠻多,我估計她現在心裏還沒穩定下來。”

幾個人閑聊一會,外面的天色已到了薄暮,下雨天黑得早些。小梅的晚飯弄熟了,文英來喊哥哥吃飯,於是,幾個人吃飯去。

晚上,春水三個人又吹拉彈唱一會,高談闊論一會,到了大半夜,洗了手臉,三人擠在一床睡了。

春水做夢了,他夢見了沈妍雪,在開滿野花的山坡上,他看到了妍雪,激動喊道:“妍雪。”妍雪對他微笑,春水走上前去,“妍雪,我好想你!”他竟然激動得眼裏閃出了淚花兒,忽然,他忘神的拉住了妍雪的手,妍雪羞得滿臉通紅。春水更情不自禁,索性將妍雪拉入了懷中擁抱着,正當感到無比幸福,忽然,“嘭”的一聲響,春水從夢中驚醒了,黑暗裏聽到床那頭自青的說話聲,“這房頂上有老鼠哦。”春水答話道:“自青,我房頂上是有老鼠,房樑上擱有木板,剛才老鼠弄得木板響。”天還沒亮,自青又睡著了。春水在暗夜裏,又想想剛才的夢境,他又在想妍雪……

天亮了,柳自青和柳明趕快起床來,說要回去了。春水留吃早飯再走,他二人不肯,說要回去了,春水只好起床來,於是送二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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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水悠悠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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