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劇團是遊動的，羅老師這次來，是因為王副團長昨天請假回家去，今日早上王副團長到鎮文化站彙報工作，剛好遇見了羅老師，羅老師於是跟着王副團長來的。散戲后，趙團長安排把羅老師帶到村廣播員家裏去借宿。
第二天，清早上，羅老師早起了床，他要趕早班車回去了，他昨天來的時候問過班車司機，最早的第一趟班車是早上七點半鐘經過桃花村路口。羅老師到戲院同趙團長辭行，趙團長說：“羅老師，你來一次不容易，多留幾天嘛。”
羅老師說：“我明天再來，今天要迴文化館同館長彙報工作，昨天到你們劇團來是臨時決定來的。我今天還要到他們兩個劇團去指導，全縣目前已經有三個農村花鼓戲劇團，我都要指導的。我明天來，把大家的照片洗了來。明天來后，我還要給你們劇團排幾天新戲。”
“要得，要得。”趙團長笑着說：“再給我們排新戲好，劇團會經常回到老地方演戲，沒有新戲是不行的。”
羅老師收拾好了行李，因是清早上，演員們都還沒起床。趙團長和王副團長送羅老師到桃花村路口搭班車去。
劇團里吃過早飯後，妍萍在宿舍收拾行李，她準備回家去，因她姐姐明天出嫁，姐姐明天結婚的大喜日子；按農村的鄉俗，今天是副日子，明天是正日子。她昨天晚上就同趙團長請好了假的。春水準備送妍萍去乘班車，上午九點半鐘的班車。他在女宿舍看着妍萍收拾行李。妍萍收拾好了行李，就幾件換洗的衣服，和洗髮水之類。她自己背着行李袋子，和春水出了女宿舍門。
春水和妍萍在路上走。妍萍心裏又在猶豫，到底帶不帶春水一路回去？她又把心裏話同春水說了，春水說道：“妍萍，我今日肯定不能冒昧去你家的，我們剛剛開始自由戀愛，你家親友都還不知道，還沒認可我。明天你姐姐出嫁的日子，你家親友都來了，我也不好意思這樣匆忙面對他們的。”
“說的也是。”妍萍笑說道：“那好吧，我明天送親，把我姐姐送到姐夫家后，明天下午趕回劇團來。我姐姐又嫁得不遠，我姐夫家和我們是隔壁村，到我家才幾里路。我明天下午回劇團來，給你帶喜糖來吃。”
“好的。”春水又問：“妍萍，明天下午幾點鐘的班車回劇團來？”
妍萍說：“明天下午四點半鐘有一趟班車，我四點半鐘上車，十幾分鐘就可到桃花村路口。可以趕到劇團的晚飯。我家離桃花村又不遠，才十幾里路，搭車又方便。”
“那好。”春水說。到了乘車路口，站了一會兒，九點半鐘到了，班車準時來了，車停了，下了兩個人，妍萍上車去了，她找到靠窗戶邊座位坐好后，從車窗探頭出來，向春水揮了揮手。春水也揮了揮手。車開走了。
到了次日，吃中午時候，羅老師還沒有來，四姐問趙團長，“趙叔叔，你不是說，羅老師今天來的嗎？羅老師怎麼到吃中飯時候還沒有來？你不是說羅老師來給我們排新戲的嗎？”四姐一直喊趙團長做叔叔的。
趙團長說：“羅老師上午沒有來，看下午來不來？可能上午有事去了。”
春水因心裏挂念妍萍，感覺時間過得好慢。吃中飯後，下午，他時不時看下手錶，感覺每一分鐘都過得好慢。才到了下午四點鐘，他迫不及待的快步去路口等妍萍去，到了路口，他往妍萍昨天去的方向望，彎彎曲曲的鄉公路，路面上充滿沙礫。他痴痴的在等妍萍。四點半鐘到了，春水想，妍萍這時候應該上車了，十多分鐘就可以到這裏。
過了二十分鐘了，可是還沒看到班車的影子，春水心裏急起來了，心裏想，怎麼還沒到？不是說下午四點半鐘上車嗎？只有十幾里路遠，怎麼還沒到？他焦急地盼着，又過了五分鐘，才終於看那拐彎處班車出現了，他好高興了。班車近了，嘎然停了，車門打開，果然看見妍萍笑盈盈的走下車來。春水興奮地迎前幾步，妍萍臉上笑着，她將行李袋子拉鏈拉開，伸手在袋子裏掏出一大把喜糖遞給春水，笑說道：“這是給你帶的喜糖。”春水高興地雙手捧了喜糖。妍萍又笑說：“袋子裏面還有喜糖，等下要給四姐、沈姐，還有才哥和李姐，還有方紅梅和趙健他們去吃的。”
二人回戲院去，邊走路邊說話，妍萍說：“春水，我說能趕到劇團的晚飯啵？你看現在是下午四點五十五分鐘，劇團要五點半鐘吃晚飯。”
春水笑道：“你還說，我都等急了，我四點鐘就到路口等你。你說四點半鐘上車，從你家到這裏才十幾里路遠，你怎麼四點五十分五鍾才到這裏？”
妍萍說：“班車今天也遲來了幾分鐘，我下午四點三十五分鐘才上車，沿路上又有人要上車，時不時要停車，要耗時間的。”
回到了戲院，妍萍將喜糖分給演員們去吃，看到的人都給，她帶的也不多，每個人才分到幾顆喜糖。
羅老師今天沒有來，趙團長對演員們說，羅老師可能要明天來，羅老師肯定要來的，羅老師承諾要排新戲的。
第二天上午，羅老師終於來了，他仍然是背着行李袋，還背着照相機，提着新胡琴。劇團的演員們都雀兒似的飛到羅老師身邊，有的人急着笑問：“羅老師，我的相片呢？”
羅老師便從行李袋子裏拿出一疊相片，準備把相片分給大家，他說，只收演員們照相用去的本錢。於是，演員們一面給羅老師錢，一面領各自的相片。每一張相片都是洗的三張彩照。演員們都非常高興地看自己的相片，還看別人的相片。都誇羅老師的照相技術好。春水的兩張單人照各洗了三張，他給妍萍各樣送一張。小欣妹跑來拿了一張春水懷抱月琴的相片，她笑着說，春水哥這張抱月琴的照片照得真好看。
妍萍將自己的三張單人照都各樣送春水一張。妍萍的相片都照得特別好看，張張都像影視明星，春水愛不釋手。趙團長也拿了劇團全體演員的合影照，並給演員們傳看。四姐跑到春水跟前把她和妍萍的合照給春水看，說：“春水，你看，美不美？”
“真美。”春水笑誇道：“兩個仙女的合照。”
李姐上次因沒時間照相，她問羅老師買膠捲沒有？羅老師說買了膠捲的，李姐笑着說：“羅老師，就在戲院附近的有桃花的地方給我也照幾張相嘛。”
還有兩個人也說上次沒照相的，也要羅老師照幾張相，於是，羅老師帶她們去照相。
羅老師照完相，他對趙團長說：“我準備給你們排新戲的，但新戲劇本是縣荊河劇團的，我昨天去借劇本，荊河劇團的領導說借給別個鎮的劇團了，我和荊河劇團的領導到那個鎮劇團去拿劇本，結果人家還正在排。那個劇團答應我明天去拿劇本。所以我昨天沒來，明天還要回去拿劇本，後天再來給你們排新戲。”
趙團長說：“那就後天拿了劇本來，再給我們排新戲嘛。”
演員們都在戲院前坪上玩，柔和的春陽下，大家都圍着羅老師聊天。王三兒忽然笑着說：“羅老師，現在縣城裏他們都流行跳交誼舞，你會不會？”
“會一點。”羅老師說。
“那你教我們跳交誼舞嘛。”王三兒笑道。
“你過來，我教你跳慢四。”羅老師說。王三兒走到羅老師跟前，羅老師便教王三兒跳舞，大家看着。王三兒學跳不好，把大家都逗笑了。劉喜兒來學跳，劉喜兒有靈性些，學得好些。四姐看得很認真，忽然妍萍笑道：“四姐，你會嗎？”
“我不會。”四姐微笑道。
妍萍微笑着說：“四姐，我會一點點，你有沒有興趣？我教你跳。”
“吳妹，你會跳交誼舞嗎？”四姐驚訝笑道。四姐於是走過來，妍萍便開始教四姐跳交誼舞。
妍萍的交誼舞跳得特別好看，美極了。春水都看呆了。他真沒想到妍萍竟然會跳舞。
次日早上，羅老師回去拿劇本去了。今日又是朗晴天氣，劇團吃過早飯後，春水又去邀妍萍到水庫邊玩去，妍萍於是陪他去。
春水和妍萍到了水庫邊，在上次來過的桃花叢里玩。桃花瓣兒在開始席落，因近些天沒吹大風，地上的桃花瓣兒落得不多。春水忽然笑着說：“妍萍，你教我跳交誼舞吧。”
妍萍微笑着，於是教春水跳舞，她教春水怎樣摟着她，春水輕輕的一手摟着妍萍的腰肢，一手握着妍萍的手兒，妍萍一手搭在春水的肩上，二人開始擺動，妍萍嘴裏在輕輕念：“一、二、三、四；……”
在粉紅艷艷的桃花里，在明媚的春光下，春水隨着妍萍的腳步跳舞。他心情激動，周身的血液在沸騰，有無比的幸福感。
春水基本掌握了舞步要領，妍萍很高興。二人跳了一會舞，有人來了，是四姐和沈妍雪她們來了，四姐笑說道：“吳妹，你在教春水跳舞啊？”
妍萍馬上同四姐和妍雪打招呼，四姐說：“你們繼續跳舞嘛，我和沈妹也跳舞。”
於是，春水和妍萍跳舞，四姐和妍雪跳舞。快中午了，四個人回劇團吃飯去。
吃中飯後，晴了好久的天氣突然變了，天上突然起了一天濃雲，而且愈鋪愈厚，天色愈來愈暗，不大一會，天竟然暗黑的如夜色一般，演員們站在戲院大門口看天，有的人驚叫道：“哎呀，會垮天啦！”突然起了風，頃刻間風雨大作，電閃雷鳴。人家的屋瓦上噼里啪啦一片響。大雨滂沱，狂風把樹木搖撼得似鬼怪模樣。忽然一個閃電，猛然一個炸雷轟隆隆震天動地，把正在戲院大門口看雨的演員們嚇得趕緊往戲院內躲。
一會兒后，雨漸漸小了，風也小些了，天也亮了許多。演員們都各自在宿舍里。春水和才哥的宿舍是在戲院的東頭靠大門邊的一間小屋。才哥和李姐還在廚房。春水感到後背一絲涼浸，他馬上加了件外套衣。他出到宿舍外，站在戲院東頭台階上看外面，只見戲院前坪外的幾株大桃樹，上午還看到滿樹的桃花，此時被風雨搖落了一大半，桃花瓣兒零落在濕濕的泥地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殘紅，慘不忍睹。他失神地獃獃凝望着滿地殘紅。忽然妍萍來了，妍萍看春水發獃，她笑道：“春水，你發什麼呆？”
春水憐惜嘆道：“難怪黛玉葬花，你看這情景。”
妍萍也嘆道：“慘不忍睹。”
二人都看着一地的桃花瓣兒發了片刻呆，春水說：“妍萍，外面有些涼浸了，進我宿舍坐會兒去。”
妍萍隨春水進了他宿舍，二人剛剛在春水的簡鋪上坐下，忽然趙團長進來了，趙團長吩咐春水道：“春水，《紅燈案》的幻燈片，以前是柳明抄寫的，現在有許多地方都模糊了，你要補抄寫一些。等下筆墨和膠片，還有劇本總綱你都問趙才要。”
“好。”春水答應了。才哥從外面進來了，春水問才哥要筆墨、膠片、劇本總綱，才哥打開木箱子，把東西都拿給了春水。
趙團長和才哥都走了，春水找個小板凳，坐在才哥的工具箱邊，在木箱子上開始認真抄寫幻燈片，妍萍在他身邊陪着。春水因剛才後背涼浸，加穿了一件草綠色軍裝上衣，是蔣斌去年臘月從部隊寄給他的，蔣斌信里說，他又發新軍裝了，但這舊軍裝還很好又不顯舊，於是寄給了春水。妍萍笑道：“春水，難怪人家說，情人眼裏出西施，我覺得你穿什麼衣服都好看，你穿這件軍裝也很好看。”
“是嗎？”春水笑道：“是我部隊的一個朋友寄給我的。”
春水終於抄寫完了，他伸了伸懶腰，又捏了捏雙手指，發出噌噌的響聲，妍萍問：“抄寫完了？”
“嗯，抄寫完了。”春水答道。
妍萍拿過寫滿字的幻燈片看，春水的蠅頭小楷字確實寫得好，妍萍誇獎他的字寫的好，春水的臉上自然有得意之色。才哥進來了，春水便將抄寫的幻燈片給才哥，才哥仍笑誇春水的字寫得很好。才哥將東西收拾到木箱子裏去。才哥出門去了。春水和妍萍坐在簡鋪上，妍萍倒在春水懷裏，春水輕輕摟着妍萍，他握着妍萍的手兒輕輕的撫摸。
當天晚上，劇團演的戲是《紅燈案》。春水抄寫的幻燈片，才哥用幻燈投影到舞台邊的粉白牆壁上，擴大約五十倍，效果很好，觀眾可以清楚地從那牆壁上讀到演員的唱詞。
再一日上午，羅老師來了，果然拿來了新劇本，劇本名是《蟒蛇洞》，羅老師開始排新戲。天氣又轉晴了，戲院前坪本是水泥地面，也乾爽了，演員們在前坪上排戲，鑼鼓喧天，琴聲悠揚，唱腔婉轉；排戲時演員不用化裝的，都是便裝。鳥兒在新綠的樹上啼唱，和着演員們的唱腔。微風吹拂，綠樹枝葉輕曳。那幾株桃樹，花落了一大半，還剩些花朵，點綴在愈來愈濃密的嫩嫩小小的桃葉里。
劇團來桃花村已經半個月了，這是有史以來，在一處戲院停留最長的時間。最近兩日看戲的人也漸漸少了。劇團考慮要搬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