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劇團又要搬遷了,來到這個戲院已演了十天戲了,近兩天看戲的人減少了。
時季已到了正月尾,氣溫一天天暖和起來。因這年春立得早,頭年臘月就立了春的,澧洲平原上早動了春意。桃樹、李樹等枝頭上發了新的嫩芽。鄉村裡,田野間的油菜花兒盛開的金燦燦的;有些田裏是綠肥草,綠茸茸碧嫩嫩的,點綴開着淺藍色的小花。池塘邊的楊柳樹也發了米粒大小的嫩芽。
劇團新遷到了又是一個村級戲院,這裏是平原與丘陵交界的地方,有小河兒也有小山。戲院的後面有一片樹林。有各種樹木,景色很好。
劇團每到新的地方第一天晚上看戲的人好多,自不必說。第二天早上,劇團還沒開早飯,春水早起床了,便獨自散步到戲院後面的那片樹林,吸收新鮮空氣。此時是早上的七點半鐘,東方的天上,朝陽早就從稀薄的雲里露出他溫暖的臉,嫩寒在晨曦的光里慢慢在驅散。
春水走進樹林,忽然發現有個丫頭在樹林裏,她正手裏拿着小圓鏡兒照自己的臉,一面用另一隻手整理剛梳好的頭髮。春水看清是吳妍萍,他索性走上前去,故意問:“吳妹子,你在看什麼?”
妍萍轉臉看是春水,笑道:“我在看對象呀。”
“看對象?”春水觀看周圍又沒其他人。問道:“你的對象在哪裏呀?”
妍萍笑着將手上小圓鏡轉過來,正照着春水的臉,笑道:“你看,這不是對像嗎?”
春水這才恍悟,笑出聲道:“噢,果然是對像,不錯。”他心裏暗暗稱讚,這丫頭真有趣,真聰明,會比喻,人照鏡子,看鏡子裏的自己,果然是對像,雙關語,就是對象。又想,我順便戲她一句,說道:“這鏡子裏是我呀,我是你的對象嗎?”
妍萍突然明白,她趕忙收了小圓鏡,她紅了臉,笑道:“你想得美。”她突然跑過來,掄起粉拳在春水的后腰擂了幾下,笑嗔道:“人人都說你是個斯文人,沒想到你也這麼壞。”
“啊哈,打是喜歡罵是愛喲。”一個女人的聲氣說。
春水二人都吃了一驚,轉頭看時,原來是才哥和李姐。
這李姐,是才哥最近談的女朋友。李姐是十天前劉導演介紹招進劇團的,她年紀二十二歲,和才哥是同齡人。她長得很漂亮,但李姐是招進來幫廚房做飯的。聽說,李姐曾經跟劉導演只學過一個月戲,當時李姐進他們劇團,她之前的男朋友不同意的,她男朋友是個木匠,怕李姐進劇團唱戲后,花心不要他了,因此,男朋友便央求丈母娘把李姐喊回去,結果李姐進劇團只一個月就回去了。十天前,劉導演看到李姐,問她來不來唱戲?李姐說,我當初才學一個月戲,唱戲不好,文化又不高,我不想唱戲,你們劇團要不要弄飯的?我幫你們劇團去弄飯好不好?劉導演早就知道李姐的飯菜弄得好吃。現在劇團人多了,廚房只有李師傅一個人做飯很忙,李師傅上次要求趙團長廚房加人的,趙團長答應找個做飯的幫手。於是,劉導演便同李姐說,那要得,你到我們劇團來幫忙做飯,需要你。
李姐二十二歲了,到了法定適婚年齡,但因愛情不順,去年臘月和之前做木匠的男朋友分手了,他們定親兩年,因性格不合,還是分手了。她心裏有了傷痕,進劇團后才哥對她很關心,才不到十天,兩人便開始談戀愛了。
聽到李姐說話,妍萍滿臉通紅。春水趕忙對才哥和李姐招呼,“哦,是才哥和李姐呀。”
“是呀,是我們啦,我是來喊你們去吃早飯的,我剛在女宿舍喊人吃飯,沒看到吳妹,聽周四妹說,吳妹可能在戲院後面樹林裏。才哥也說春水到戲院後面樹林裏吸收新鮮空氣去了。我們才來的。沒想到遇見你們約會,打擾你們了,我們真不好意思。”李姐說。
妍萍更加好害羞,春水不知說什麼好?本來不是約會,是在樹林裏和妍萍偶遇。忽然吳志軍跑來了,他對李姐說:“李姐,李師傅喊你,要開飯了,要你幫我們打菜去。”
於是,幾個人一起去吃早飯。
吃完了早飯,四姐看到春水說:“春水,我們好久沒唱歌了,今天我們唱一會兒歌好嗎?”
小欣妹也說:“春水哥,你的月琴越彈越好聽了,我總是還彈不好,你教我一下嘛。”
四姐又說:“春水,月琴就在我們女宿舍,到我們女宿捨去,你彈琴,我唱歌好嗎?”
春水答應了,於是和四姐等一起往女宿捨去。
春水抱着月琴,調弄一下琴弦,四姐說:“春水,就唱那首新歌《媽媽的吻》。”
春水將月琴彈了過門,四姐開始唱,唱了第一句,妍萍也跟着唱起來。春水邊彈邊聽,妍萍的歌也唱得那麼好聽。
“在哪遙遠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有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髮鬢鬢,過去的事情難忘懷,難忘懷,媽媽曾給我多少吻,多少吻……”
一曲畢,春水說:“吳妹子的歌也唱得好聽呀。”
妍萍微笑道:“我哪裏比得上四姐?四姐唱歌真好聽。”
晚上下戲了,洗沐完畢,春水和才哥躺在床上說知己話,才哥說:“春水,我本來想做個媒的,想把吳丫頭說給你的,吳丫頭和李姐一直關係好。我沒想到,你和吳丫頭自個兒已經搞到一起去了。”
“沒有,才哥,我沒有和吳丫頭搞到一起去。”春水說。
“那今天早上,你們不是在約會嗎?”
“不是約會,是偶遇。”春水於是將早上的來龍去脈細說了。
“是這樣啊,不是約會呀?”才哥又笑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歡吳丫頭?”
春水嘆道:“光我喜歡她有什麼用?她又不會喜歡我。”
“那也未必,她好像也喜歡你。好吧,我明日去試探她一下。”才哥說。
農曆二月轉初了,幾場春雨之後,又放新晴。抬頭見春陽,和煦明媚。湘北大地上,春意漸濃,輕柔的春風吹着,桃樹、李樹已經開始綻露出小花蕾。落葉喬木等也都發了新嫩芽;路邊上,到處都有蒲公英等野草萌發的嫩芽。
這天上午,春水獨自在戲院附近的小路上慢步,遇到小欣妹,她招呼道:“春水哥,你一個人啦?吳姐呢?”
“吳姐?吳妍萍啦?我怎麼知道她?”春水道。
“哎呀,你還不知道她?你明明和吳姐在談戀愛啊?誰不知道?”小欣妹說。
“沒有,我沒有和她談戀愛啊?誰說的?”春水說。
“還說沒有?”小欣妹笑道:“那天早上,你和吳姐約會,才哥和李姐,還有吳志軍他們都看到了啊。”
“那不是約會,是偶遇。”春水辯道。
“還說不是?吳姐自己都承認了,昨天我問吳姐,吳姐笑着說:我是和春水在談戀愛啊,怎麼的?”小欣妹又說。
春水為之一怔,心兒在跳動,但立即又說:“你吳姐喜歡開玩笑的,你也曉得她。”
“她不會隨便開這樣的玩笑,何況我們都看得出來,吳姐喜歡你。”
“別亂說,當心吳姐擰你的嘴巴。”
“你看,吳姐來了。”小欣妹朝一個方向笑着努了努嘴。
春水轉頭看,果然見那邊路口是妍萍和四姐正笑着往這邊走來,近了時,四姐笑道:“春水,吳妹子正到處找你,吳妹子想跟你學彈月琴。”
春水看妍萍,她正笑盈盈的看着他,妍萍笑道:“春水,你教我彈月琴好啵?”
四姐又說:“走,春水,跟我們去玩,月琴在我們女宿舍。”
春水於是跟着四姐和妍萍去女宿舍,到了女宿舍,看到妍雪在折衣服。蔣翠桃和幾個新來的女演員在說笑。劉碧雲正抱着月琴彈得嘣咚響,看春水來了,劉碧雲馬上笑着將月琴遞給春水,說:“春水哥,你來了,你把《媽媽的吻》幫再彈一遍,我聽一遍,我總是還彈不好聽。”
春水接過月琴,把《媽媽的吻》彈了一遍。四姐誇道:“春水彈月琴真的太好聽了,碧雲還不熟練。”
劉碧雲又笑着對吳妍萍說:“吳妹,你不是要學月琴嗎?師傅來了。我也是跟春水哥學的。”
春水於是將月琴遞給妍萍,妍萍接過月琴,春水開始教她指法。妍萍的縴手將月琴撥彈得嘣咚響。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廚房要開始忙中飯了,李姐在擇菜,才哥也在幫忙擇菜,李師傅去買鹽去了。忽然妍萍來到了廚房,她提着熱水瓶,她對李姐說:“李姐,有開水沒有?四姐,沈姐,蔣姐她們都說嘴巴渴了,說廚房開水燒開沒有?我是來看一下的。”
“快開了的,在鍋里燒了一會兒了,吳妹,你去看鍋里開水滾了沒有?我去拿我的執水瓶去。”李姐站身去拿自己的熱水瓶。
妍萍走近鍋邊看到,鍋里的開水果然滾沸了。李姐提熱水瓶來了,李姐先幫妍萍灌熱水瓶,灌好了后,妍萍把熱水瓶蓋好。李姐然後灌自己的熱水瓶。妍萍正要走,在擇菜的才哥忽然喊她,“吳妹子,我有話問你。”
妍萍笑着走到才哥身邊,笑問:“才哥,你有什麼話問我?”
李姐放好了熱水瓶又來擇菜。才哥說:“吳妹子,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好不好?”
妍萍笑道:“才哥,你給我介紹誰呀?是春水嗎?”
才哥笑道:“是呀,我是給你介紹春水,你怎麼知道我要給你介紹春水?”
“我猜的。”妍萍笑道。
李姐馬上誇道:“春水啊,劇團的男兒他最忠厚,最有才氣。”
才哥說:“春水是我兄弟,我最了解他,他的人品沒得說,他的家裏條件也很好,他的爸爸媽媽也都是忠厚善良的人。”
妍萍輕聲問:“才哥,春水不是和沈姐嗎?”
“不是,以前別人笑話過他們倆,妍雪家裏早談了男朋友,她和春水是不可能的。”才哥說。
“我是聽別人說的,說春水喜歡沈姐,沈姐也喜歡春水。”妍萍說。
李姐說:“才哥剛才說了,妍雪家裏談了男朋友,他們不可能了。我聽周四妹說,春水和妍雪沒有緣分。”
李姐又說:“吳妹,你和春水真的好般配喲,都長得好漂亮的。你們郎才女貌。”
才哥說:“春水現在喜歡你,他同我說的。”
妍萍突然笑道:“春水如果真的喜歡我,那就談唄。”
妍萍提着熱水瓶笑着走了。才哥同李姐笑道:“妍萍這丫頭,好有味道,好開朗活潑。”
晚上,才哥把白天和妍萍的對話同春水說了,春水聽了很高興。
桃花兒逐漸綻放了,戲院的前面是一片人家,有桃樹的地方,桃花兒正滿樹綻放出粉紅艷艷的花朵。非常艷麗好看。
劇團又準備搬遷,這天下午,王副團長從外面接洽業務回來,在廚房的租屋大門前的曬場上,太陽底下,坐着向趙團長和劉導演彙報,有些演員也在。王副團長說:“明天,我們搬遷到離這裏十幾里路的那個叫桃花村的地方去,我已經接洽好了。那個戲院條件很好,比這裏好得多,戲院修得很氣派,有專門的宿舍和廚房,不用租私人的房子。聽說那個村的人也都很愛看戲。那個村子好大,比一般的村子兩個大,聽說有二十多個生產隊。有兩千多人口。那地方也很繁華,有市場,有國營供銷社,有小學和中學;有場期,每逢五天一場。那裏的風景也很好,山青水秀,戲院的後面和東側邊是一片桃樹林,現在正是桃樹開花的季節,那桃樹都好大,那桃花兒開得真的好看。那地方好,我保准這去生意一定很好。”
劉導演說:“你果然會找,今早上我就準備要你去桃花村的,你跑得太快了,我沒來得急跟你說。你結果還是去了那裏,正合了我的意思。說起那桃花村我太熟悉了,我有親戚,我姑媽就嫁在桃花村,我小時候經常去桃花村的。那裏的人愛看戲我曉得,前年我在吳妍萍那個劇團當師傅,去到桃花村唱過十天戲。”
劉導演又轉對站在那樹下聽的吳妍萍說:“吳丫頭,你還記得桃花村吧?我們在那裏唱過戲的?”
妍萍說:“我記得呀,桃花村,那裏是好呀,很好玩的。那裏有好大一片桃樹林,但當時我們去的時候是秋季,沒看到桃花。”
劉導演又說:“說起那片桃樹林是有歷史的,之所以叫桃花村,就是根據那片桃林起的名。其實那片桃林以前是整座山,那山海拔不高,據說海拔才一百二十米,但面積有好幾百畝。山後面有一座水庫。那山過去是地主家的果園,以前,那地主還栽過其他果樹,不過,還是以桃樹最多。解放后,那果園歸了公家,再成立大隊,那裏就取名叫桃花大隊,後來改村后叫桃花村。”
“原來,這就是桃花村的來歷呀?”春水笑道。
劉導演說:“那座山本來在解放前就叫桃花山。以前,那果園又被人民公社徵收過,歸人民公社管的時候,那果園是鼎盛時期,公社有專人培管,把過去很老的桃樹都毀了重栽,栽優良品種。其他果樹也一樣,重新栽的一行一行的很整齊。經常鋤草施肥,打葯治蟲。那時候我是年輕人,去我姑媽家就經過那果園,碰到春季時候,那果園真的好景緻,風景十分迷人。本來桃花村山青水秀,要是後來不毀那果園,可以開發風景區。”
春水聽得入神,插言道:“那怎麼又毀了呢?”
劉導演說:“後起的幹部,說那些果樹不賺錢,沒用,就陸陸續續大半都毀了,然後大部分地方改栽了柑橘樹。只留下現在那一小片桃林沒有毀。聽說現在鄉辦企業準備在桃花村辦一個桃子罐頭廠,還是準備栽很多桃樹,栽優良品種。”
春水說:“我想,當初要是不毀那果園,真的可以開發成風景旅遊區啊。”
劉導演又說:“那裏的風水好,從前,那裏的市場比現在還要繁華些。聽說古代出過進士,出過五品京官的,後來出個大地主,姓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