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水回到了劇團,第二天,劇團又搬遷了。此次搬遷更往湘西北連綿起伏的山區里開進,山愈來愈大,愈來愈高,有時候,車像螺絲轉頂似的在大山的公路上往上開,然後,又騰雲駕霧似的慢慢從山頂繞下來。乍經此山公路乘車的人,還真有些膽戰心驚。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兩個小時后,終於到達目的地,這裏也是劇團往年來過的地方。老演員都熟悉此地。這裏是一個村級戲院,很簡陃,戲院裏沒有廚房和宿舍,村主任便帶着趙團長等劇團領導到戲院周邊農戶家租房做飯和住宿。男演員仍把車上的道具卸下來,然後去吊幕。
一切安置完畢,當晚上,來看戲的人也很多。山區裏的人都樸實,善良,也很愛看戲。
天氣愈來愈冷了,演員們晚上唱戲時候都很冷,特別是後台樂隊上的人,坐着打鑼打鼓拉胡琴,身體沒怎麼活動,感覺更冷。趙團長在考慮劇團統一買一批棉大衣,也做為劇團的冬季團服。和王副團長等商量,在外訪一訪,看哪裏有做棉大衣的。劉導演說:“這個山鄉我比你們熟悉,就在這個鄉的街道盡頭,有一家小型的制衣廠,是鄉辦企業,有做一種仿製的軍棉大衣,我看到過,又暖和又好看。”
趙團長說:“那我們明天去看一下去。”
第二天,早飯後,外面太陽火火的,儘管已入仲冬,但晴天的白天,氣溫也有十多度,不覺得很寒冷。趙團長等劇團幾個領導去看棉大衣去了。春水和吳志軍在戲院外面散步暖太陽,看到王三兒和劉喜兒從那小商店處轉彎走過來,二人肩挨着肩慢慢的走,王三兒手裏拿着一個本兒在翻看,劉喜兒也側臉看,二人邊看邊笑。近到春水身邊,春水喊道:“王三兒,劉喜兒,你們在看什麼書?”
王三兒抬頭對春水笑道:“春水哥,一本好書,你看不看?”
春水看王三兒手上拿的不是書,而是一個軟皮本兒,不知道寫的什麼東西?笑道:“一個破爛本子,哪裏什麼書?”
“咦,真是好書,不信你看下,是現在正流傳的,都是手抄本。這是剛才我和劉喜兒去年在這裏認識的一個朋友的手抄本,他借給我們看,我們也準備去手抄。”王三兒說。
春水伸手把本兒拿過來看,邊笑道:“原來在這裏你們有熟人?”
“一個朋友,去年劇團在這裏唱戲,我們認識的。剛才還請我們到他家裏去吃飯。”劉喜兒說。
春水看軟皮本兒,翻開第一頁,是手抄的書名,歪歪扭扭的字跡,寫着四個字:《少女之心》;春水翻第二頁,雖然草字不合格,但大致也認得,看內容,全都是描寫的是些赤裸裸的淫穢文字。春水翻看了兩頁,文字粗淺庸俗,內容低級淫穢,於是合上本兒還給王三兒,說:“這些低級趣味的書有什麼看頭?太庸俗了。”
王三兒笑着接回本兒。劉喜兒便說:“春水哥,你說是低級趣味的書,但現在都很流行傳抄呢。連讀過高中的,甚至讀中專的人都在悄悄傳抄呢。”
春水說:“傳抄這些東西,雖然你說的流行,但不見得是主流,只是部分人傳抄好玩而已。寫這東西的水平,也沒什麼文學造詣。好的作品應該是雅俗共賞,我看他這手抄書,庸俗而不雅。”
劉喜兒到底讀過初中,雖然未畢業,但也看過幾本書,又說道:“春水哥,你說《少女之心》是低級趣味的書,那麼,古人寫的《金瓶梅》呢?連《紅樓夢》裏也有啊?”
春水便高談闊論起來,說道:“《金瓶梅》算是藝術珍品;《紅樓夢》就更不用說了,《紅樓夢》是我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之一,其文學藝術造詣在古今中外是極高的。你怎麼能把《少女之心》相提並論?先說《金瓶梅》,世人以為是淫穢的書,其實我不完全這麼認為,其中雖也有糟粕,但也有精華,看你用什麼心態去品讀;我認為,這《少女之心》之腌臢,只有糟粕,並無精華。而你用讀《少女之心》之心態去讀《金瓶梅》,當然只能品味到其糟粕的一面。如果你用正面的心態去讀《金瓶梅》,你才能感受到這部書的藝術魅力。你甚至會發現,《金瓶梅》裏的淫穢內容,實際是作者對當時北宋時期黑暗現實的揭露和抨擊。更何況,其描寫的也很高明,本身就能體會出一種人性的美。總之,這《少女之心》,我是不喜歡的。”
“是你太清高了吧,春水哥。現在傳抄《少女之心》的人多的去了。”劉喜兒說。
吳志軍拿過王三兒手上的本兒看了兩頁,丟給王三兒說:“這樣的臟書你們也看?”
趙團長等幾位劇團的頭頭,去看棉大衣的回來了,價錢也談好了,合同也簽好了,說好下個星期就去拿貨。他們都很高興。回到劇團后,中午時候,劇團來了一位客人,是劉導演的朋友,是澧州一個鄉花鼓戲劇團的琴師。趙團長也認得他。這位琴師說了一個信息,說澧州有一個私人辦的花鼓戲劇團,那老闆去年買了一套很好很齊全的新道具。這老闆開始信心百倍,招演員辦了私人劇團。可是,老闆不會用人,不會管理,結果,不到一年,劇團辦垮了。現在一套新道具空在那裏。老闆要拍賣。琴師對趙團長說:“趙團長,我看這是個機會,你們劇團的道具太破舊了,不如你們把那套道具買了,我做中間人,道具有九成新,降價做六、七成新賣給你們,你們也合算,老闆那裏我去說。怎麼樣?”
趙團長笑着說:“我們的道具是太破舊了,本來我是想慢慢添置新道具的。他那套道具要多少錢呢?”
琴師說:“那套道具,去年那老闆買新的總共是兩萬八千塊錢,你們要買,只要兩萬塊錢。”
王副團長說:“兩萬塊錢,對於我們劇團目前來說,是天文數字。我們目前又要買棉大衣,要是再買道具,沒有那麼多錢啊。”
琴師說:“你們劇團是鎮政府辦的嘛,你們可以去找鎮政府要錢嘛。”
趙團長笑着搖了搖頭,說:“我們劇團開始辦的時候,當初買道具是鎮政府拿的錢。今年上半年,我去找鎮政府,想要點錢添置新道具,鎮長說,要我們自己想辦法,劇團應該自食其力,自力更生。政府不會再為劇團拿錢的。鎮長說,除非我們劇團辦得好,得了國家或者是省里的大獎,政府可以給點獎金。”
琴師說:“那這樣嘛,你們可以給一半錢,賒一半賬嘛。只要你們劇團的生意好,一年就可以還清賬啊。”
劉導演說:“到底值不值得兩萬塊錢?還是要先看貨,然後再討價還價。”
琴師說:“當然值得兩萬塊錢,我看過貨的,那些蟒袍、褶子等,都還很新很新的。趙團長,你只要想買,價錢還可以同那老闆談的,應該還可以少點錢的,那老闆急着要賣。你想,你去買一套新道具,差不多要三萬塊錢,如果價格談得好,一萬多塊錢就可以買來,不很好嗎?”
趙團長心動了,他對王副團長說:“老王,你明天回去一趟,到鎮政府匯下報,就說要買新道具,還是要鎮裏幫忙想辦法。”
“那好,我明日回去一趟。”王副團長說。
第二天早上,王副團長回去了。下午,王副團長回了劇團,他很高興,他同趙團長彙報說:“我回去找了分管文化事業的李副鎮長,詳細把劇團情況匯了報。李副鎮長同意我們買道具,同意我們給一半錢,賒一半賬。李副鎮長表態,再給劇團三千塊錢,然後,要我們找信用社代款,李副鎮長親自幫忙做代款擔保人。李副鎮長說,他明天來劇團,親自和我們去看道具。”
趙團長高興地說:“那就好。”
劉導演說:“劇團代款就不必要了,我看我們還是同那老闆討價還價去,爭取還少點錢。”
次日,劇團吃了早飯後,開全體演職員會議,趙團長興奮地說了劇團目前要辦兩件大事:一是買棉大衣,二是買道具。演員們聽說后都非常高興。
中午時候,果然李副鎮長來了,吃了中飯後,琴師帶着趙團長、李副鎮長及王副團長、劉導演去看道具去。
買道具的事處理好了,趙團長等和老闆討價還價,結果,一萬四千塊錢搞定,並且,給四千塊錢現金,賒賬一萬塊錢。簽了合同,明年元旦節前,還清賒賬一萬塊錢。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過去七天,劇團的兩件大事都辦成了。這天上午,果真,一輛小四輪車送棉大衣來了。趙團長趕急要男演員們下貨,貨下了后,趙團長緊急召開全體演員會,主要是發棉大衣。演員們看到一件一件的嶄新的仿軍服毛領棉大衣,都好高興,臉上都笑嘻嘻的。王副團長一個一個點名按型號領棉大衣。演員們都領好后,都穿上了,個個看起來面貌一新,精神煥發。整個劇團一下子好似都變成了部隊的編製一樣。趙團長又高興地說:“下午要送新道具來,男演員不跑遠了,等下要卸道具的。”
劇團吃過中飯後,一會兒,果真來了一輛大東風牌貨車,拉着滿滿一車新道具來了。男演員們便高興地趕快去卸道具。女演員也高興地幫着拿小的輕的東西。一會兒卸完了。都搬進了戲院。有人迫不及待的打開箱子看。只見:猩紅色的新大幕,色彩鮮艷好看的小幕、耳幕等;佈景畫都鮮妍逼真;還有龍袍,鳳冠等分外精緻。蟒袍玉帶,古色古香的男女褶子都色澤鮮明,光彩奪目;其他還有寶劍,刀槍之類……;新鑼新鼓等響器。上好的新大筒,新二胡等;還有一把月琴,一把琵琶琴。
演員們喜之不勝,?擺弄這,擺弄那。有試戴鳳冠看的;有拿寶劍,刀槍耍的;春水拿出新二胡試着拉,比劇團那把舊的二胡音質好聽多了。四姐拿出圓圓的月琴,指尖撥弄琴弦嘣咚了兩下,她不會彈,她問春水,“春水,會彈這個嗎?”春水笑着搖頭;小欣妹拿出琵琶琴抱着試彈,她也不會彈。劉導演說:“這些樂器你們還不會,我會請師傅教你們的。”
王副團長興奮地說:“一萬四千塊錢,買這套新道具,真合算。”
劇團算是興旺起來了,有統一的冬季新團服,又有了新道具。演員們個個精神振奮,信心百倍。
元旦節將近,鎮裏準備組織大型文藝活動,由鎮團委和鎮文化站還有鎮聯校聯合舉辦。這天,李副鎮長對文化站李站長說,劇團是鎮裏的專業文藝團體,這樣大型的文藝活動一定要參加的,更何況劇團買了新道具,鎮裏的領導們都想看看。李副鎮長對李站長說了現在劇團的具體位置,要李站長親自去通知劇團回來。
劇團接到李站長的通知,趙團長迅速安排劇團搬遷回去。這天,劇團從兩百餘里之遙的湘西北山區趕回來了。劇團回到小鎮影劇院,明天便是元旦節。當天晚上,劇團在鎮影劇院給鎮領導們彙報演出了一場戲。鎮黨委書記、鎮長等一些幹部們看戲后,都很滿意劇團的進步,並對新道具也很滿意。
第二天是元旦節,這天是晴天,一早上,東方的天上太陽透過稀薄的寒雲終於露出了那張火紅的臉。朝陽的光輝驅散着早晨的寒氣。柔和的東南風輕輕的吹着。劇團里吃過了早飯,已是早上八點鐘了。因今日上午九點鐘要舉行文藝活動,地點就在鎮影劇院。這時,鎮團委書記和李站長及鎮裏的幾個青年幹部來到了影劇院,準備佈置舞台安排工作。趙團長便吩咐才哥等配合收拾舞台。
李站長笑着遞給趙團長一張節目單,趙團長看了看,他之前和李站長商量好的劇團準備的四個節目都排在裏面了,分別是:一,趙團長司鼓,春水拉胡琴,四姐和沈妍雪唱花鼓戲選段《洞房花燭》;二,四姐獨唱黃梅戲《女駙馬》選段,春水二胡伴奏;三,劇團生、旦、凈、丑大聯唱,趙團長司鼓,春水拉大筒;四,演員們的大合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春水拿過節目單看,忽然興奮了,因看到東山村團支部柳明表演笛子獨奏《花紙傘》。忽然間,王三兒那邊喊道:“春水,你看誰來了?”春水看時,只見柳明從影劇院大門口走進來了,春水非常高興,連忙迎上前去緊握柳明的手。劇團的演員們也都過來和柳明打招呼寒暄,柳明說:“我們學校元旦放兩天假,昨天下午一回來就被我們村團支部書記要我今日一定搞一個節目,我只好答應了。又聽說劇團回來了,我才今日提早來的,先來會一會劇團的兄弟姐妹們。”
九點鐘到了,鎮裏的領導們也都到了,各村團支部的人還有聯校的師生們也都陸續到了。影劇院內已滿滿坐了一場人。
報幕員是鎮聯校的一個青年女教師,演出開始了,第一個節目是鎮聯校初中部的大合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然後是大豐村團支部一個男青年的獨唱《再見吧,媽媽》……
一個幼師的舞蹈《抬頭望見北斗星》之後,便是東山村團支部柳明的笛子獨奏《花紙傘》;柳明的笛聲總是那麼圓潤好聽,一曲畢,贏得觀眾們一片熱烈的掌聲。
輪到劇團表演節目,第一個節目,四姐和沈妍雪的花鼓戲選段《洞房花燭》,同樣贏得觀眾們熱烈的掌聲;下一個是四姐的獨唱黃梅戲《女駙馬》選段,春水二胡伴奏,四姐在劇團有金嗓子之譽,她唱這段黃梅戲真可與電影裏比美,一曲畢,贏得觀眾們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連報幕員都當眾稱讚道:“到底是唱戲的,她唱得真好聽。”
下一個節目是劇團生、旦、凈、丑大聯唱;然後是劇團全體演員的大合唱《在希望的田野上》……
快到中午十二點鐘時候,文藝活動結束了,評委做了評比,結果,劇團的節目都得了獎,四姐和沈妍雪的花鼓戲選段《洞房花燭》;還有四姐的獨唱黃梅戲《女駙馬》選段都得了一等獎;另兩個節目得了二等獎;柳明的笛子獨奏《花紙傘》也得了一等獎。一等獎的獎品都是每人一床漂亮的毛毯。
劇團吃中飯時候,柳明也被留下來吃中飯。吃完飯後,宋輝要請假回去,接着又有幾個演員也要請假回去,都說,現在回鎮上了,離家裏近了,有兩個月沒回家了。劉導演對趙團長說:“乾脆下午放假,我也要回家去一趟。今晚不演戲,明天晚上演戲,演《三斬佘太君》連台本。”劉導演的家不在小鎮,而是在澧州平原。
趙團長聽了劉導演的建議,宣佈下午放假,他說:“想回去的都回去,不回去的劇團有晚飯吃。”
演員們離家裏近的就都準備回去了,才哥也準備回去了。離家遠的和不願跑的就還在劇團。春水離家最近,他想接客到他家裏玩去,他先接趙團長,趙團長笑道:“春水,劉導演和王副團長都要回去,我必須在劇團的,去你家不成,要不這樣,明天早上,我可能到你家吃早飯。”
“那好吧,趙團長,明天早上你一定到我家吃早飯。”春水說。
春水去接四姐,四姐爽快答應了。他又去接妍雪,妍雪紅着臉說:“春水,對不起!我也要回去的,我到你家裏去不成。”春水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又去接李如雪,李如雪也說馬上要回去的。忽然,劉碧雲跑來笑道:“春水哥,你接客到你家去,就不接我啊?”還有小欣妹也過來說:“春水哥,你不接我嗎?”春水笑道:“都接啊,我正要接你們啦,還要接蔣姐啊。”
春水接客完了,其實他每個演員都接過,有的要回去,有的不願跑,最後,願到他家裏去的,是這些人:柳明、四姐、劉碧雲、蔣翠桃、小欣妹、周昌文、吳志軍。
臨走時,柳明對春水說:“春水,把劇團的新二胡,找趙團長借來帶到你家玩去。”春水果真去找趙團長說,趙團長同意了,春水於是提了新二胡要走,忽見小欣妹要把月琴也拿去,四姐說:“正好。”趙團長也同意了。
大家正要走時,只見四姐從那邊把沈妍雪拉過來,笑對春水說:“春水,我把你要接的貴客幫你接來了,沈妹她去你家的。”
春水心情十分激動,看着正羞答答紅着臉的沈妍雪,春水的心兒在突突的跳躍。
到了春水家中,文哲之夫婦非常高興,非常熱情地招待着。文哲之趕急吩咐春水去鎮上買菜,一面自己又去殺雞,又吩咐小梅煮飯。文英三姐妹也在家,小梅吩咐趕忙給客人篩茶。春水買菜回來了,已是薄暮時分,冬天的天氣黑得早,時間才六點鐘就快黑了。也因為天氣變了,天上鋪起了一層寒雲。文哲之習慣地在家裏火坑又添加了好些木柴,火坑裏的火轟轟烈烈燃了起來,紅紅的火光映紅了火坑周圍坐着的每個人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