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439章 番外：浮生若夢（一）
四月初三這日，平南侯五十六歲壽辰，因不是整壽，平南侯也不作興過生辰，便不大辦，由秋曇和林氏共同料理，在府里正大廳擺了六桌，除了自家人，幾個要緊親戚和平南侯的老友，再無別人受邀。
一大早平南侯被由淡雪伺候着穿上玄色織金綉五福捧壽錦袍，大房二房等兒子侄兒共孫子孫女兒都來請安賀壽，而後平南侯領着眾人去著存堂祭拜祖宗，之後便各自散了，秋曇秦煜去正廳迎客，平南侯則優哉地坐在自己屋裏，一一過目他們送的壽禮。
送的要麼兵器，要麼是古玩玉器，平南侯覺着沒意思，問淡雪：“業哥兒和小滿他們送的什麼，拿來我瞧瞧。”
淡雪這便從眾多錦盒中尋出業哥兒的，揭開蓋子遞給平南侯看。
是一尊雕刻精緻的玉像，雕的正是平南侯騎馬馳騁沙場的英姿，他哈哈大笑道：“這是他親手雕的？”
淡雪道是。
平南侯拿出來細看了看，不住頷首道：“不錯，放到博古架上去。”
淡雪這便去放了。
這時有奴婢隔簾來稟，說秦昭夫婦領着延哥兒過來了，平南侯頓了會兒，命請進來。
不多時一家三口便進了屋，夫妻兩個之間站着個八歲戴金麒麟鎖的哥兒，他臉色蒼白，身形消瘦，似有不足之症。
當年喬氏懷延哥兒時經歷變故，一直鬱鬱寡歡，懷到八個半月時因秦昭宿在攬月閣七日不歸，她氣極，摔了個碟子，而後沒當心自己踩着碎瓷片跌倒了，早產下這孩子，因是胎裏帶的不足，到如今也沒養好。
自然喬氏因此遷怒秦昭，多年貌合神離，不願與他同房，以至秦昭納了八房小妾，幾年過去卻各個都無生養。
一家三口向平南侯行禮祝壽，平南侯只淡淡嗯了聲，便招手示意延哥兒過來，延哥兒極怕生，且也就過年過節見一見平南侯，這會兒便不願過去，直躲到喬氏身後。
秦昭氣得強拉他出來，“你膽子就這樣小，連祖父也怕？”
喬氏氣得拍開秦昭的手，“你強拉他做什麼，我帶他過去就是了。”
平南侯怕夫妻倆吵起來，忙斥秦昭道：“延哥兒不願過來就隨他去，你這當爹的就不能好聲氣些，當年我可不是這麼對你的。”
秦昭雙唇抿成一線，低下了頭。
接着平南侯敲打了秦昭一番，便命他們去正廳坐席了。
幾人前腳一走，小滿便領着淳哥兒澄哥兒進了院子，他們歡歡喜喜進屋向平南侯行禮，齊聲道：“祝祖父萬壽無疆，”說罷便送上各自的賀禮。
平南侯臉上露出慈祥的笑，招呼淳哥兒過來，而後才從小滿手中接過金絲猴皮縫製的護膝，仔細一看，膝上綉了兩朵梅花，別彆扭扭，倒挺可愛。
“小滿，你的針線活兒沒什麼長進啊！”平南侯笑道。
小滿指着那兩朵梅花道：“怎麼會？這是我半個月來繡得最好的了，為了綉好這個我的手都扎了多少下呢！”小滿說著，翻開手掌給他看，果然指尖好幾處戳傷。
澄哥兒見縫插針地擠兌她，“姐姐練了半個月的綉工，還不如娘隨意繡的呢，”澄哥兒說著，打開自己的百寶盒，只見裏頭兩隻用桔梗做的螞蚱，足有半個手掌那樣大，兩粒眼珠子是用黑寶石嵌的，栩栩如生。
“祖父，這是我跟來旺學的，織了五日才織出來，您看我厲不厲害！”
平南侯拍拍澄哥兒的小臉蛋，“厲害厲害，澄哥兒最厲害，淡雪，快把這個這兩隻螞蚱放去博古架上。”
澄哥兒卻搖着頭，“這螞蚱要放在祖父床頭，這樣才能日日看見啊，我去放，”澄哥兒說著，直抱着自己的百寶盒跑進裏屋，淡雪忙跟着去了。
小滿不滿地撅了撅嘴。
平南侯看着澄哥兒那歡喜的樣兒，搖頭笑了笑，而後拍拍懷裏淳哥兒的臉頰，“淳哥兒又送祖父什麼呀？”
淳哥兒默默將手裏的畫卷遞給平南侯，平南侯接過，展開一看……
是用沒骨法畫的一叢開的如火如荼的秋海棠，看着看着，他眼眶漸漸濕潤了。
五十六歲壽辰，兒孫滿堂，唯獨她不在，無論過多久，只要看見海棠他便想起她。
平南侯仰起頭把淚逼回去，強作出笑臉道：“你們先去前廳見客，我歇息會兒也得過去了。”
小滿見平南侯似有淚意，知趣地應是，而後跑去裏屋，揪着澄哥兒的耳朵出了屋子，澄哥兒疼得哎呦哎呦叫，如此，姐弟三人一同出了院子，屋裏立時安靜下來。
平南侯這便起身去了裏屋，將畫放進畫缸，而後過去躺椅里躺着，望着停在窗台上的一隻百靈，漸漸闔上了眼。
他回到自己十七歲那年的秋天，這日下着濛濛細雨，他同兩個友人走在江南的巷道上，暢談着哪家的酒好喝，哪家青樓的姑娘生得俊，這時從巷子另一邊走過來一個撐天青色油紙傘的姑娘，身後還跟着四個綠衣丫鬟。
從小在男人堆里打滾，舞刀弄棒，縱情喝酒吃肉的秦戎還沒見過江南水鄉的女子，她正像這濛濛細雨，溫婉又哀怨，只遠遠看見那個人影，連傘下人的臉也沒看見，他便發誓自己這輩子娶定她了。
姑娘走近，擦肩而過時，他看清了她的面目，果然與他想得一樣溫柔和婉，就好像他腦子裏本就存着這樣一個姑娘，今日見着真人了。
那姑娘也發覺他盯着自己瞧，偏頭瞅了他一眼，靦腆笑了，露出兩個小梨渦。
秦戎羞澀地調回視線，低頭不語，他那友人看出端倪，打趣道：“瞧什麼呢？方才還說去青樓瓦舍流連是俗氣，怎麼這會兒你也俗起來，看見個好看的姑娘便走不動道了？”
秦戎捶了他一拳，道：“青樓里的姑娘跟方才那姑娘能比么？”
“哎喲，不能比不能比，哈哈哈！”
“你可知那姑娘是哪家的？”
“她呀，知府家的千金——白若芙，我家跟她家熟得很，你要想見她便來求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