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童

林循志五歲不到就上了一年級。起初施玉兒送他去學校的時候，老師不想要，嫌他太小，但還是讓他參加了入學測試。

結果他成績名列前茅，後來施玉兒看了他的試卷，確信有些東西是沒有教過他的，比如說“生”字的筆畫。

於是林循志有了上學的資格。

剛入學那天，他哼唧着不進班，抱住媽媽的腿不松，老師哄也不頂用，然後施玉兒借口不走，只在教室外面等他才使他乖乖進去上課。

其實他心思完全不在班裏，也沒聽見老師講的啥，倆眼睛就往窗外瞟，下課之後他麻溜兒跑出來，尋了一圈兒沒見媽媽人影，又回到教室門口，沒有哭鬧，從那便適應了小學生活。

班主任是個中年婦女，教語文。按理說跟語言文字打交道的人應該是感情豐富的，最起碼臉不該僵硬。她偏偏是個例外，一天到晚板着個臉，而且說話的時候兇巴巴的。

班上跟她最親近的，恐怕要數講台上那根油亮的竹竿棍兒了。她喜歡一手托着課本，一手揮舞着棍子，彷彿自己是個衣袂飄飄的舞女。

這根棍子專門收拾不聽話的孩子，還有早上、中午遲到的，總逃不了在手心上狠狠挨幾棍子。林循志清晰地記得，自己就是那個經常遲到的。

上學的路也挺遠，從家出門下個坡，再上個坡到集市，穿過整條街后再走個百十米才到學校。

不過林循志這一年的上下學路上都不孤單。這得益於兩個跟他有密切聯繫的人。

一個叫陳東輝，他又高又胖，臉型像沒剝殼的花生，後腦勺上還掛着根小辮子。他喜歡偷別人的零食，翻別人的鉛筆盒，最擅長的是欺負林循志。他們幼兒園時就在一起，所以林循志不幸的日子很早就已經開始了。

另一個叫謝天，這是個頭髮稀疏、牙齒錯亂的愛笑的小男孩，他腦袋很大，使得本就瘦弱的身子顯得更弱小了。每當陳東輝犯渾的時候，他總是能站出來和林循志同一條戰線。

還在幼兒園時，有一次，陳東輝搶走了林循志手裏的半包石頭糖，林循志實在忍無可忍，於是逮准機會，趁他將要從滑梯上滑下時從後面猛推了他一把。

陳東輝像個從樓梯上摔下去的大包子，連滾帶爬地落地，坐在地上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嚎啕大哭。

林循志站在滑梯上哈哈大笑，並為此在一根柱子旁站了一節課。

那時候，施玉兒在幼兒園教課，陳東輝還有所收斂，可現在，他有了更廣闊的施展空間。

一天放學，林循志和謝天正走在路上說說笑笑。陳東輝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面摸了上來，一開始先動的口，在發現自己吵不過兩個人後，他仗着自己的體型優勢動起手來。

他先把林循志推倒在地上，然後一隻胳膊勒住謝天的脖子開始胖揍，謝天掙脫不開，邊挨邊哭。那場面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小雞仔被肥貓欺凌玩弄一樣，滑稽而可惡。

林循志急了，隨手從路邊撿了個白熾燈泡甩了過去，“嘭”的一聲，燈泡在陳東輝的腦袋上炸開。這個惡霸總算鬆開了手，哭着走開了。

也不知是真疼還是嚇得。

回到家之後，林循志一直心慌，那時候，哪個娃子在外面受了欺負回家都要告狀，然後大人就領着上門去討個公道。

可是一直到天黑，也不見陳東輝和他爸的影子。

第二天，這隻肥貓又出現了。這次他學聰明了，把兩個人都推進灌木叢里，看哪個先爬起來，他再接着往裏推。林循志沒辦法，只能嘴裏罵著往起爬。

沒多大一會兒，陳東輝的爸爸陳東封突然過來了。林循志想，這次肥貓跑不了要挨一頓臭罵。

誰知道，陳東封過來之後，拉起兒子就往回走，一邊走還一邊回過頭罵罵咧咧的。

林循志懵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直到他長大一些，才聽說陳東封被林世隱揍過。

說到陳東封，他可算是銅礦鎮有名的五郎混子，成天在外面瞎晃悠，不幹正事兒。

有天，施玉兒趕集被他給撞上了。在這個小鎮上，她算是個頂美的少婦，雖然不化妝不打扮，可是那種韻味卻是藏不住的。

陳東封見她是一個人，就湊上去搭話兒，施玉兒本不想理他，可大家都住這麼近，擺臉色給人看也不好，就勉強應着。但陳東封說著話，手腳也不老實，施玉兒見他這副嘴臉，當即就發飆了……

林世隱在礦上已經聽說了這件事，晚上下班后直接去了陳東封家，路上還撿了兩根自行車剎車條。

那夜下着大雨，鎮上也沒有路燈。

陳東封聽到外面有敲門的聲音，沒多想，穿着背心和大褲衩子就來開門。

當他看到來者的第一眼時就知道事情不妙。還沒等開口，臉上就挨了一拳，他捂着臉一個踉蹌，林世隱接着掐住他脖子提了出來，陳東封本就瘦弱，再加上心虛，藉著閃電看着林世隱那猙獰的臉更是軟了半截。

鋼絲條一下下往陳東封的背上抽着，而他絕望的嚎叫聲則被淹沒在了雷聲和風雨聲中。最後，他已經徹底沒了人形，血水混合著泥土糊在身上，背心也早已碎成了條條塊塊。

第二天，這件事就傳遍了整個鎮子。在這個巴掌大的地方，就是蚊子放個屁也不會被人遺漏。

那陳東封是什麼人大家也都清楚，只是這次下手太狠了點兒。上午來了兩個警察把林世隱帶走，傍晚就放了回來，中午還管頓飯。

林循志還不太明白，他常聽大人們說“老子英雄兒好漢”，可提到陳東封家就變成了“老子流氓兒混蛋”，可能他老婆也是因為這個跟他離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