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礦
三月份,一個晴朗的上午,陽光穿過山林,越過小溪,也走過小鎮,來到小鎮后的油菜地里。不僅僅是這裏,北面不遠處的連綿的山包上,全是開花的油菜,已經有少數勤快的蜜蜂在這片金黃色的世界裏飛舞了。
似乎這裏的人特別喜歡油菜,初春的鎮子南面是斑斑點點的綠色,而北面則是清一色的金黃。在一片油菜地里,一個少婦正帶着孩子感受春天的無限生機。
那孩子還沒有油菜高,他身上最顯眼的東西除了幾乎佔據整個肚子的米老鼠,還有通紅的兩頰和幾乎流到嘴唇上的鼻涕。他的眼裏似乎只有奔跑,咧着嘴笑着往前淌,兩條胖乎乎的小腿充滿着能量。
少婦也開心地跟着他跑,不時蹲下來用借來的膠片相機給兒子照張相。
當這位年輕的母親帶着孩子回到家時,看到自己的男人正蹲在院兒里撩着瓢里的水清洗着脖子上的灰土。
“今兒咋回來這早?”
“金廣玉跟我換班兒,我上夜班。”
“夜裏多不安全,你咋成天給他換!”少婦有點埋怨。
“嘿嘿,白天夜裏那礦下不是一樣黑?”男人把手在身上擦了擦,一把抱起兒子用下巴上的鬍子在他的臉蛋上來回摩擦:“叫我看看俺娃長胖沒有。”兒子癢得縮起了脖子,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再說了,人家廣玉平時也沒少幫咱忙。”男人扭頭對老婆說到。
“反正自己小心點。”少婦說完拿起地上的瓢進了灶火。
“少婦叫施玉兒,在小鎮上唯一一個幼兒園裏當數學老師;她丈夫叫林世隱,是礦上的工人;那個胖小子就是我——林循志,那時候我剛一歲半。”
林循志拿起酒瓶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幾口,然後接着講到。
這是一個大山裏的小鎮,整片山區的大部分人口就聚集在這裏。離鎮子約一里遠的地方有一處礦地,整天響着轟轟隆隆的機器聲,礦地是國家開發的,已經開礦好多年了,看樣子剩下的用不了多少年就會被挖光。這裏出產鋅、鉛、銀,但主要是銅,所以人們給這個鎮子起了個貼切的名字“銅礦。”
這個地方林循志只來過兩次,礦地很臟,儘是揚塵,地上的土在經過工人們的踩踏和礦車的碾壓后變得極為細膩,摸起來像麵粉一樣。
他不喜歡這個滿是人滿是塵土的地方,他喜歡爬到旁邊的山包上,撿松子、摘茵陳草。那天中午,他又一個人爬到山包上摘茵陳,走着走着,看到一堆碎石上趴着一條黑色的蛇,這條蛇獃頭獃腦的,圓滾滾的肚皮看起來很可愛,皮膚也很光滑,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着白光。他有點害怕也有點興奮,在他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不是跑而是怎麼去抓住它。
他只聽大人們說這種動物危險,卻不知道是怎麼個危險。好在當他躍躍欲試的時候,那蛇跑開了。此時,施玉兒也剛好爬上來,她看到,兒子正愣愣地盯住一條剛剛溜走的大蛇,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帶兒子來過礦上。
礦地不僅臟,也危險,但這大山裡沒有其他賺錢的好方法,男人們來這工作,好歹也算是國家工人。只是工資低得可憐,林世隱常加班,工資算是比較高的,一個月能拿到將近七百塊。
剛生完林循志那兩年,施玉兒沒工作,因為鎮上沒有那麼多工作崗位。全家的開銷都是靠林世隱掙得。
其實鎮上大多數人家的日子跟他們差不多,雖然花的不多,但掙的也少,日子都是緊巴巴的。施玉兒平時會打理一片菜地,那是她自己開出來的,就在房后沒多遠,她種了些蔬菜和水果,起碼能從吃飯上省下個幾毛錢。
她還會納鞋墊子,除了給自己男人穿,還能賣掉一部分。這些錢她會拿出一些給林循志買餅乾,這些餅乾也不能讓兒子放開了吃,就掛在牆上,啥時候他鬧人了,就拿出來兩塊給他。至於她自己,偶爾會吃些碎塊塊。
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林循志最喜歡乾的事除了從學校逃跑,就是跟林世隱一塊去釣魚。
先說說鎮上唯一的一所幼兒園吧。
住宅區的房子是呈東西走向的長條狀分佈的,約摸有百十米長,往東走到盡頭就到了幼兒園。
幼兒園的院牆還沒有正常的成年男子高,但牆頭有人工栽種的玻璃碴子,這是北方鄉鎮蓋房普遍採用的防賊方法。幼兒園有半個足球場大,正中間是一座人力驅動的旋轉木馬,不大不小,可以坐八個人。
木馬南面是一個純水泥質的滑梯,不錯,滑道、樓梯,甚至護欄也是水泥做的。林循志在這滑梯上磨壞了不少褲子,無一例外全是磨得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蛋。
林循志忘不掉,上學的路是一條窄窄的煤渣小路,而他,也從這條小路上逃跑過無數次。
當時娃子們都背着書包,裏面全是零食,也會有個別帶上一個本子和兩支短鉛筆。
幼兒園只有一間教室,多了也用不上,因為只有不到二十個孩子。書包平時就掛在牆上,那是一個他們夠不着的高度,所以想要吃零食就得叫老師來拿。林循志經常是拿到書包后直接就衝出校門,一路狂奔到家。
路上會有人問,“老林吶,今天咋又不上學?”
他還一副認真的樣子,“天太熱了,不上。”要麼就是“天太冷了,不上。”
因為只有園長這一個老師,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看着林循志逃跑,她只能氣得原地跺腳又不能追上去。說來也怪,起初的時候,她還每次都上當,過了有好些天,她才想到給林循志拿完書包后監視着他。
那之後,林循志就先裝模作樣的坐在桌子前吃一會兒,一邊偷偷瞄着老師,等她一放鬆警惕,又是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想想也覺得傻,小時候就把那個書包看作自己的唯一,不拿上就不逃學。
直到施玉兒來這裏當數學老師后,林循志才停止這種行為,因為他逃學就是因為想跟媽媽待在一塊兒。
平時不上學的時候,又趕上林世隱下班,他就會跟着一塊兒去水庫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