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東方晨曦微露,天空的黑被白侵襲,黑白交融,天幕變成了黑藍色,巨大的黑藍色像一塊藏着秘密的幕布,既深邃,又遙遠。
半夜大雨傾盆,把天空的肚子掏幹了,隨着天空乍亮,黑藍褪去,天空變成了掛在天上的海洋,沒有一艘白帆,一望無際,遼闊高遠。
上班的人們走出了家門,深深的呼吸着沁人心扉的空氣,當他們路過廣場時,看見了廣場的馬路牙子上,坐着一個滿身泥漬的年輕人,在年輕人的面前,是兩籮筐紅艷艷的蘋果。
人們心生驚訝,這個年輕人遭遇了什麼磨難,如此的落魄。他們紛紛走向前,臉上露出了憐憫,伸出手,撿起了蘋果。
眼睛裏佈滿血絲的徐長生咧嘴笑了,露出了兩排白牙齒,煞是可愛,一夜的辛酸和疲乏一掃而空,明晃晃的心情泛濫了起來。
他一邊過稱,一邊收錢,並且,每個人都多送一個。
這一下,人們記住了他,記住了一夜堅守的他,記住了可愛誠實的他,記住了賣蘋果的他,並且,在幾個人的喧嘩下,一致給予了他一個新稱謂:
蘋果大王!
......
天氣一熱,地窖里的蘋果放不住了,即使徐長生走遍了每一個村子,那農戶地窖里也沒有蘋果了。沒有蘋果,就沒有了收入,沒有了收入,全家人就沒有了指望。沒糧食了,可以吃野草,可是,娘的葯不能停啊,否則,會死人的!
實在沒轍,他便賣雞蛋,可是,雞蛋是脆皮玩意了,掙的錢還不夠彌補破損呢!
閑了幾天,他陪着娘去了省城醫院,到了醫院,先是一通檢查,檢查結果當天出不來,於是,他和娘住進了招待所。
傍晚,閑着沒事,他上街遊盪。
走着走着,到了一個廣場,他定睛一看,是火車站廣場。廣場上的人很多,各種小販子也不少,有賣白水的,有賣饅頭的,還有賣蘋果的,尤其是那蘋果,又紅又亮,煞是喜人。
徐長生的眼睛一下子被吸引了,冬窖里的蘋果都放不住了,現在的蘋果按理說沒的賣了,可是,人家的蘋果卻那麼多,堆成了一座小山,煞是惹人喜歡。
他湊近了,蹲下來,買了幾個,6分一斤,張嘴一咬,酸酸甜甜的,脆的很,比龍靠山的蘋果還好。賣蘋果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方臉大眼,一身正氣,徐長生問道:
“大哥,你這蘋果哪來的?”
中年男子瞅了徐長生一眼,胡弄說道:
“自家種的!”
徐長生看着中年男子的神情,覺得話里有玄機,說道:
“大哥,我在我的龍靠山縣城裏賣蘋果,都是村裡人家自己種的,現在這個時節,天氣越來越熱了,地窖里放不住,都沒得賣了!”
中年男子又看了看徐長生,覺得這小夥子不是姦猾之人,問道:
“你來省城有事?”
徐長生從兜里掏出一沓省城醫院的費用條子,遞給中年男人,說道:
“我娘得了絕症,每個月都得來醫院看病!今天來了,檢查結果沒出,明天才能回,我便出來逛逛!”
中年男人翻了翻條子,驚愕的看向徐長生,問道:
“這病得花不少錢吧?”
徐長生回復道:
“光手術就花了一千五,家裏都底朝天了!現在,每個月開銷也得一百多,我急,想賺點錢!”
中年人把條子遞給徐長生,說道:
“你還是個孝子嘞!看你文質彬彬的,
是個高中生?”
徐長生點點頭,把條子裝了起來,說道:
“是高中師範班畢業的!現在是村裏的代課老師,一個月十八塊錢!”
中年男人撇撇嘴,說道:
“十八塊,是少了點!”
徐長生挪挪腳,蹲在了中年男人的一側,免得擋住來買蘋果的人,說道:
“蘋果沒了,我最近賣雞蛋。可是,雞蛋總是碎,還賠錢哩!”
有幾個人來買蘋果,討價還價一番,拎着蘋果走了,中年男人說道:
“看你也不容易!”
他看向徐長生,好心的問道:
“你還想賣蘋果?”
徐長生使勁的點點頭,答應道:
“想啊!現在,蘋果是稀缺貨,只要價格合適,肯定好賣的很!”
中年男人的心裏泛起了同情心,看看徐長生,再想想那一摞條子,他都替徐長生髮愁。他想了想,為難的說道:
“想賣可以!
但是,渠道得保密啊!”
徐長生疑惑地問道:
“渠道有問題?”
中年人搖搖頭,說道:
“咱不偷不搶的,渠道和咱有啥關係?只不過,這條消息不能外泄,萬一,知道的人多了,咱就沒的賣了!”
徐長生伸出手掌向前,衝天發誓道:
“大哥,我徐長生若舌頭長了亂說話,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中年男人點點頭,說道:
“我信你!衝著你的這份孝心,我也得幫你!我姓楊,你叫我楊大哥就好!”
徐長生看向楊大哥,真心覺得是自己遇上了貴人,說道:
“楊大哥,您真好!我家在龍靠山村,就在龍靠山的山腳下。有機會了,您去我們那裏看看!”
楊大哥嘿嘿笑,說道:
“行,等有機會吧!”
接着,他湊近了徐長生的耳朵說道:
“每個周日的清晨四五點,你在這裏等我,我領你去取貨!貨量多了能分到三四百斤,少了也能分到一二百斤。”
徐長生點點頭,說道:
“行,多少都行!”心頭泛起了疑慮,問道:“他們為啥有蘋果?”
楊大哥悄悄的說道:
“冷庫!”
徐長生驚訝的說道:
“是偷嗎?”
楊大哥搖搖頭,
“不是,犯法的事兒咱不幹!
國家的冷庫啊,有時候,會將一些即將要爛還沒爛的蘋果處理掉;有時候,為了騰地方,也需要把一些多餘的蘋果賣掉!”
徐長生問道:
“既然光明正大,那為何要保密啊?”
楊大哥使使眼色,說道:
“老百姓哪有錢啊?他們手裏都是糧票。只有賣給咱們,他們才能收到錢!
還有,若是公開賣,得賣一天。若是賣給咱們,也就一根煙的功夫!”
徐長生懂了,也沒懂,但是,他相信楊大哥不是做壞事的人,說道:
“楊大哥,那周日的四五點,我拉着板車在這裏等你了!”
楊大哥點點頭,表示答應了,順便拉起了家常,楊大哥四八年參軍了,跟着共產黨打天下,軍隊一路向南開去,他的部隊作為後備軍一直跟隨,結果,一直跟到了中國的最南邊,他也沒看到一個國民黨的兵,原來,國民黨的兵都被前面的部隊打完了。
部隊在廣東那裏截獲了不少坦克,其中一部分坦克得運往BJ,這個任務便交給了楊大哥所在的部隊。走了一個多月,坦克才到了BJ。然後,在BJ城外呆了幾個月後,他便被送回了戶籍地。他爹娘催着他娶媳婦,便退伍了......
一聊便聊到了深夜,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了,楊大哥的蘋果只剩下了十幾個,他把蘋果裝了起來,遞給了徐長生,說道:
“你娘病了,老人家不容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徐長生連連後退,一邊說不要,一邊跑了,喊道:
“周日見!”
楊大哥罵道:
“你個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