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一日下午，徐長生剛從學校回來，進了大門，徐得意便迎上去了，說道：
“買套馬車吧，這麼下去，誰也吃不消！”
徐長生連連拒絕道：
“一套馬車抵半個院子，現如今，娘的醫藥費剛剛夠，沒有一絲的富裕錢。”
徐得意心疼的說道：
“周日裏收貨，平日裏賣，你這麼日夜奔襲，身子會垮的。”
徐長生擺擺手，笑道：
“爹，我才二十齣頭，這點苦，還是受得了的！”說著，他便掀開地窖的蓋子，跳了進去。
徐得意蹲了下來，衝著地窖說道：
“我把蘋果都放籮筐里了，我舉不起來！”
徐長生回復道：
“以後，你不要下地窖，萬一閃了腰，吃罪不起的。”
徐得意又說道：
“今天是陰天，要不，你歇一晚吧！萬一下了雨，廣場上也沒人！”
徐長生把籮筐舉出了地窖，徐得意伸手一拽，一籮筐的蘋果便落在了窖口的一邊。徐長生說道：
“爹，耽誤不得啊！一天積累一點，一個月才能湊齊花銷。”
徐得意埋怨道：
“該偷懶的時候，你也得偷懶嘛！”
徐長生又舉起了一個籮筐，說道：
“哈哈，偷懶使不得。醫院又不和咱打欠條，少買一些葯，我娘便多受一些罪啊！”
徐得意無奈了，徐長生太實在、太勤奮、太善良了，本該青春浪漫的年紀，卻過上了埋頭苦幹、前途看去都是苦海的日子，作為爹，他捨不得啊！
他每天白日裏教書，下午五點放學，六點到龍靠山村，八點到縣裏的電影院廣場，十點多賣完蘋果，回到學校便是深夜，周末還得走鄉串村的收蘋果，日復一日，誰承受得起啊？
此刻，他真想一把揪起徐長生，把他按在裏屋的炕上，讓他好好的休息一回。
徐得意看着從地窖里爬出來的徐長生，心疼的說道：
“長生，聽爹的，今晚歇了吧！”
徐長生把籮筐往自行車上捆，說道：
“不行！萬一真下雨了，別的小販都不出來，那廣場上可就獨我一份了，這蘋果更好賣了！”
徐得意上前幫忙，說道：
“我也去吧，路上幫你一把！”
徐長生推卻道：
“爹，路又長又顛，你吃不消的。還有，誰知道幾點能賣完？賣完了，我騎車去學校，你若走回家，估計你就累得散架了！”
徐得意挺挺腰桿，
“你看扁我了？不信我的實力？”
徐長生點點頭，
“爹，你得保重，你若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咱家的日月還過不過了？”
徐得意哎呀的嘆息一聲，回到屋檐下，靠着牆蹲了下去，抬頭看看黑壓壓的天，一副風雨欲來的景象。
這個執拗的徐長生，真令人沒轍啊！
這時，徐佑生端着一碗麵條出來了，遞給了徐長生，清清爽爽的說道：
“哥，吃吧！”
徐長生嘿嘿一笑，聽着妹妹的聲音，心裏便舒坦了，端過碗，噗嗤噗嗤的連湯帶面都送進了肚子裏，抹抹嘴，說道：
“你做的飯，比娘做的飯都香了！”
徐佑生接過碗，目光真摯的看向徐長生，
“哥，家裏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徐長生扭身推起車，衝著徐佑生笑道：
“天底下，最讓人安心的人，就是你了！”
徐得意站了起來，
衝著急匆匆離去的喊道：
“路上注意安全！”
徐長生的身影串出了院子，聲音在空中飄散開來，
“知道啦！”
......
烏雲擋住了夕陽，也擋住了月亮和星星，把大地提前拽入了黑夜裏。嗖嗖的冷風在曠野上轉着圈兒玩耍，吹動了低矮的莊稼，吹起了干扁的柳條，曠野上是一片騷動。
坑坑窪窪的土路在腳下延伸着，在昏暗中，路變得越來越長，令人心生恐懼。逆着風兒，每前進一步都得費上很大的勁兒，縱使風兒冷，可是，徐長生的額頭依然溢出了汗珠子。
每一個晚上，每一次擺攤，對徐長生而言，都是增收的一次機會，他不想放棄每一個機會，他只想多賺一點點錢，這成了他的信念，也可以叫作是使命。他不畏艱辛，不畏困難，只為在醫院裏，能為娘買得起每一份救命的葯。
曠野上，他前行着，像一隻蹣跚的蝸牛，拖着疲憊的身軀，吃力的向前挪動。他的目光向前，縱使前方昏暗，但是，在他的眼裏，昏暗裏依舊閃着點點亮光，指引着他前進。
刷！
一顆雨滴掉了下來，
兩顆雨滴掉了下來，
三顆雨滴掉了下來，
.......
隨着風兒，雨滴變成了斜斜的子彈，密密麻麻的衝著徐長生的臉上砸去。
卡！
一聲閃電劃破長空，瞬間熾亮，瞬間泯滅，然後，天地變成了黑暗的世界。
閃電過後，雨滴更加磅礴，像傾盆大水般澆蓋，砸的莊稼低下了頭，砸的柳枝彎下了腰，砸的徐長生根本睜不開眼，大腦一片暈眩。
轟！
車翻了，人倒了，蘋果在泥濘的土地上翻滾，有的滾出了很遠，有的掉進了水溝里，剩在籮筐里的蘋果已經沒幾個了。
這麼多天了，心裏一直壓着一塊石頭，石頭像大山，讓他不能呼吸。徐長生躺在泥濘的土路上，大雨澆灌着他的身軀，叮叮的砸在他的身上，把他的所有壓力和抱負都擠出了心臟，慢慢的，他哭了。
記得上高中時，項老師的一席話令他茅塞大開，發誓此生要有一番作為。後來，他當了光榮的老師，發誓要在園丁的崗位上為祖國貢獻力量。但是，娘的生病，把他從事業的熱情中打入了殘酷的現實。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現在，就怕買不起葯，就怕娘的永遠離去，就怕一家人不再團圓。所以，他不能倒下，不能停下，也不能放棄。
好累！
好累！
好累！
.......
雨下了很久，他在地上躺了很久。
......
雨停了，他在泥水裏摸趴着撿蘋果，跳進溝里撿蘋果。然後，他踏着泥濘，推着蘋果去了電影院對面的廣場。
廣場上漆黑一片，他來到經常落腳的角落裏，擺好蘋果，靜靜地等待顧客。
夜深了，哪有顧客？
......
他坐到了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