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話 青梅竹馬

“薇薇，你是說貓頭鷹會來找我么？”哈利憨憨地問道。

“是的，它一定會來。”

“那什麼時候才來？”

“不知道，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吧，等你熱得難受時它就會來了。”

“我現在就熱得難受了。”

倆小孩坐在公園的鞦韆上，一晃一搭地聊着。

小男孩是德思禮家的養子，也是他們的外甥。

他看起來瘦小羸弱，孩子們常有的、稚嫩童真的氣息似乎都被陰暗吞噬了，薇薇知道這與哈利長年住在狹小漆黑的儲物間裏有些關係，但她不能向德思禮一家抗議，這隻會換來他們對哈利的毒打和禁閉。

事實上哈利也從來沒有說過，他盡量在外人，尤其是薇薇的面前裝作談吐風趣的男孩，好像他是德思禮家的一份子。

也許這是作為男人在朋友面前最後的尊嚴罷。

他穿着破舊松垮的衣服，筒褲卻出奇的短，看起來像是某個胖孩子遺留下來的舊物。衣衫下沿幾乎與褲管齊平，露出下面營養不良的膝蓋骨，和被陰影染上顏色的皮膚。

薇薇倒是還算正常，並沒有在食物、睡眠和物質上遭到虐待，如果不算上被衣服掩蓋的傷痕的話。

科爾先生很機靈，從來不往裸露的肌膚上使咒，那樣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特別的隱藏在麻瓜警察局的傲羅。

所以在別人和哈利的眼中，她就是個經常會在園區里出現，偶爾用泥巴襲擊路人的頑皮小孩。

薇薇有着顏色不那麼亮的深紅髮、一對同樣暗淡的深紅瞳孔、不太出色的外表和多數小女孩臉上都有的太陽斑。

女孩喜歡拿着個樹枝，動不動就指着別人咕噥着什麼東西，所以男孩也經常有樣學樣，兩人就像是劍擊一樣，彼此用手中的樹枝碰撞，直到其中一根斷裂。

當然，什麼奇怪的事都沒有發生。

哈利經常給薇薇說一些發生在他周圍的奇怪的事。

像是有一次佩妮姨媽把他反鎖在房間裏（事實上是把他鎖在樓梯底下儲物間裏了，但他當然沒對薇薇說），然後就忘記了，沒有給他預備食物就跑去旅行了。哈利在連續餓了兩天之後徒手把門拆開（事實上是炸開的），這才生還下來。

像是有一次達力在學校配合他的夥伴把哈利的褲子給扒了，然後扔過學校的圍牆丟進溝渠里。當時正值學校放學，他卻站在學生出入的必經通道，根本沒法兒逃跑，哪知褲子居然凌空飛回，自動自發地穿回他的身上，而且一點也沒濕！

“就像魔法一樣。”男孩總結，“薇薇，你說世界上有神嗎，是不是天使在保護我？”

“我想是的。”女孩笑吟吟地點頭。

“唉。”男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以此結束他對悲慘際遇的回顧，“薇薇呢，你的身邊有沒有天使看顧？”

“沒有哦，我沒遇過這種事。”

“回想起來，我好像沒見過科爾先生的樣子，他最近的脾氣還像以前那樣壞嗎？”

“唔……還行吧，就是老樣子。”

男孩的聲音溫柔且有禮，女孩的語氣則緩慢猶豫。

科爾先生與小惠金區的鄰居沒有交集，他向來不與別人產生聯繫，這是作為逃犯的操守，因此對他有印象的只有德思禮太太一人，她曾親眼見過科爾先生一次。

就是他剛搬進來、弄死薇薇原生父母、奪取他們家財產的那一次。

顯然德思禮太太在無意間見到了她的新鄰居，

老巫師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採取魔法手段來改變她們一家的記憶。

六月尾聲的太陽簡直得理不饒人，它在天空中獨自閃耀，身邊一片白雲都沒有，正自顧自地熱情跳舞。

路上空蕩無人，一個行人也沒有，大多數的人巴不得躲在家裏睡午覺。

只有德思禮那樣的傻子才會在艷陽當空的日子到市中心裏晃蕩，不過這也沒辦法，明天就是達力那傢伙的生日了，他們正忙着採辦禮物。

37？還是38個來着？

那是胖豬達力去年生日禮物的數量，他發誓今年一定要超過這個數字，不然就掀了生日宴會的桌子。

哈利一點都不想去，他當然不想。

今天德思禮忙得一塌糊塗，居然連把哈利寄放在費格太太家這種重要的事都忘記了，所以他可以出來和薇薇見面。

“你說在不久的將來，科爾先生就會搬家了嗎？”哈利問道，“你當然也會跟着他走了？”

女孩是男孩為數不多的……不，唯一的朋友，談起這個話題時，他心中悵然可想而知。

“運氣好的話，是的。”女孩沒有過多解釋，或許老巫師認為她的陪伴不值一提，臨走之前再賞她一個死咒？

“哦，我真煩。”

“哈利，”薇薇柔聲說道，她的聲音里有一股令人難受的寂寞，“你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討厭達力、討厭他那看見禮物就眉開眼笑的表情、討厭他那獐頭鼠目的朋友皮爾、討厭他們打我。我討厭德思禮一家、討厭我沒有爸爸媽媽、討厭我自己。”小男孩很煩躁，惱怒地搓了搓本就繁亂不堪的頭髮，“我討厭費格太太家裏卷芯菜的味道、討厭她養的貓……”

他一口氣說完，“我討厭你走。”

薇薇很感動，但她知道自己不屬於哈利的世界，只好難為地強顏歡笑，“你會開心起來的，相信我，嘴巴裂到耳根的那種開心喔！”

女孩放開扯住鞦韆的手，用手指扯着嘴巴笑道，她立馬在空中搖搖晃晃起來，險些跌下鞦韆。

哈利探過身子扯着薇薇的鞦韆鎖鏈，又用另一隻手扶住她的肩膀，免得同伴跌倒。他在空中坐得很穩，這是為數不多的天賦，就連達力也不能把他從鞦韆上扯下來。

“啊！”女孩肩膀一縮，露出疼痛的表情，雖然稍縱即逝，但哈利還是察覺到了。

“你受傷了嗎？”

“唔，不小心跌倒了。”

“科爾先生又動手打人了？”

女孩一驚，跳下鞦韆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也聽見了，”哈利說道，“昨晚德思禮太太在後廚清理窗檯時，我就在她的旁邊洗碗，那是你的叫聲吧？”

“哈利，不，我沒事。”

男孩撥開女孩抗拒的手，扯下她肩部的T恤，底下是三條紅彤彤的鞭痕，直跨到胸膛處被衣服掩蓋的位置，傷口曾經流過血，此時已經開始結痂了。

“報警吧？”哈利竭力制止發抖的雙手，但是失敗了，他發出的聲音像乾涸的枯井，又像風乾的卷芯菜，“我和德思禮太太為你作證！”

“不必，哈利，沒有人會相信小孩子說的話，而那個臭老太婆是不會幫忙的，她就樂於看別人遭殃。”

“我會讓她答應的，她最近在逼我到石牆中學的寄宿館面試，”男孩漲紅了小臉，激動地道，“我會去的，我會向德思禮太太保證通過面試，如果她願意舉報科爾先生的話！”

“我沒事，你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罷？”女孩推開男孩，按住他劇烈顫抖的肩膀。

“……”。

“哈利，我求你了，要是他知道我反抗的話，大家都會有危險的。”

“跑吧，薇薇，要不就逃……”

“我沒事，哈利，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吧。”女孩輕聲打斷男孩，“明天就是達力那臭小子的生日了，我們想辦法炸掉他的蛋糕吧？”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難道你不聽我的話么？”女孩用食指按着男孩的鼻頭，堅決地止住了話題。

男孩似乎經過了一場漫長的思想鬥爭，最後才幽幽地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好像如果我生氣，德思禮一家就會發生稀奇古怪的事情。上次達力那傢伙把我的蛋糕送給天花板吃時，他的那份就爆開了。”

“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喔！”

“咦，你怎麼知道？”

“天機不可泄露，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快告訴我！”

“哈利，耐心一點，只有恆心等待，喜樂的種子才會開花結果。”

“貓頭鷹？”

“貓頭鷹。”女孩點點頭。

“那薇薇的貓頭鷹來了嗎？”男孩指的是對生活的希望，或是某種救贖。

可惜女孩搖了搖頭，“哈利，貓頭鷹不會來找我的。”

“為什麼？”

“不為什麼，”女孩的語氣茫然若失，有一絲遺憾，一絲真切，“命運就是這樣的。”

“那……”

“我們不說這個了罷？將來你會明白的。”

“我寧願你馬上就告訴我，那樣日子還能有一些盼頭，唉，達力的生日簡直就是災難，他和他的蛋糕都是。”

“呵呵，我有辦法能毀了達力的生日宴會，如果你不介意吃不到奶油蛋糕的話，我就教你。”

“教我！”

女孩從兜里拿出了一個木頭做的盒子，雖然上面已經被蓋子蓋着了，她仍是用手輕輕遮掩，避免陽光直接曝晒。

“嘿嘿，我早就準備好了，”女孩心懷惡意地笑道，“這是科爾先生不要的東西，我偷了一小部分出來，只要把裏面的東西放在蠟燭底下，讓燭臘滴在上面，蛋糕就會爆炸！”

哈利閉着眼睛，在腦中模擬出達力氣急敗壞的表情，耳邊又似乎響起了德思禮先生的吼叫聲，忍不住咯咯笑道，“這是什麼？”

“一種藥劑，科爾先生實驗的失敗產物，我把它的威力調整成適合惡作劇的程度。小心哦，它不能碰到高溫。”

“薇薇，你真聰明，真希望你能夠有個好一點的家庭。”

女孩輕輕笑了一下，並不答話。

兩人在公園中找了個樹蔭處閑坐，隨言輕語地聊着，享受為數不多的閑暇時光，從陽光烈焰直至燒雲羞暈。

就像童年夏日的尋常午後一樣。

孩子們被燥熱的天氣悶得漲紅了臉，卻都暢快無比。

“薇薇，我在學校上手工課的時候為你做了個禮物。”臨別之際，男孩從兜中掏出那早就該拿出來的禮物。

那是一個碧綠色的錦繡袋，用絲線和耐心製成的，一如哈利眼睛的顏色。

上面綁着同樣顏色的細繩鏈子，看來是要套在頸項的，袋子上面用銀色的線作為點綴，綉出了一個小小的V字。

“這是送給我的么？”女孩喜笑顏開，明知故問。

男孩點了點頭。

“這個V字是什麼意思？”

男孩不答。

“真誠？”（）

他搖了搖頭。

“活潑？”（）

“不是。”

女孩的笑意更深了，她把臉湊了上去，盯得男孩頭皮發麻，“原來不是讚美的詞語啊，不會是脆弱吧？”（Vulnerable）

“怎麼可能？”男孩縮了一下，從她身邊逃開。

“難道，難道，難道我的名……”（Vivi，薇薇的名字）

“是警惕，”男孩打斷肆意張狂的女孩，反擊說道，“我要你小心一點，盡量別惹科爾先生生氣，那對你沒有好處。”（）

“原來是這樣啊，謝謝你。”女孩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