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對岸
有了之前去南和的經驗,李瑛這次出行可謂是做了萬全之應對。此去邊城,她從一開始就放棄了馬車,以免引人注意。她改換了男裝,厚厚的冬裝裹在身上,渾身只露出一雙眼睛。她的隨身行李也帶的很少,只有一些乾糧和換洗衣物。
大軍已經走了六日了,按路程算,從京城到邊城,大軍足足要走兩個月的時間,而按照李瑛騎行的速度,應該不出幾日便能追上大部隊。
大約是因為有大軍在前頭開路,又有宮中高手護行,李瑛這一路比想像中要順利,沒有遇到流民,也沒有遇到山匪,到了第三日,一行人終於見到了大軍的行跡。
此時正值日落黃昏,大軍在蕭濂的指揮下就地駐紮,簡單吃了點食物后,蕭濂一人往不遠處的小溪邊走去。
他從一天的警備中放鬆下來,坐在一塊石頭上,難得地欣賞着落日餘暉灑在水面上金燦燦的倒影。
真美啊……蕭濂不禁在心中感慨道,只可惜能與他共賞美景的人卻不在身邊。
九日,原來才過了九日,可為何對他來說卻像九年那麼漫長?平生第一次,蕭濂體會到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想到這一仗指不定要打多久,蕭濂內心的凄涼更甚。也不知此刻的她在何處,用過晚膳了嗎,有沒有像自己思念她一般思念着自己呢?
“呵。”蕭濂自嘲一笑,自己現在這幅樣子,怎麼跟深閨怨夫似的。
他打開酒壺裏的酒,小抿了一口,準備將今日的哀愁像這口酒一般,灌入腹中,消化殆盡。
就在蕭濂起身要離開河邊的時候,溪對岸的忽然傳來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聽聲音,至少有十人以上。
蕭濂的反應十分迅速,眨眼之間他已經搭好弓箭,拉滿了弓弦,準確無誤地瞄準了對岸逆光而來的一行人。這個時候來人,難道是敵方的探子?或是流竄的土匪?
無論是誰,遇上他,算他們倒霉。
不知為何,那一行人高馬大的男子紛紛勒住了馬匹,停在了對岸,蕭濂眯着眼,手中的弓箭蓄勢待發。
直到一個身影從人群中騎到了最前面,那個身影明顯比其他人矮了一截,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那雙眼睛卻毫不掩飾地落在了蕭濂身上。
一瞬間,蕭濂好像被施了咒一般,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對岸的那個人對着他,緩緩地解開了蒙在臉上的布巾,露出了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龐。
“啪——”,蕭濂手上的弓箭掉落在了地上,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發不出聲音來。
對岸的李瑛喊了一聲“駕——”,她就這麼騎在馬上,穿過湍湍流淌的小溪,停在了蕭濂身邊。
看着仍舊愣在原地的蕭濂,李瑛笑着喚了聲:“夫君。”
蕭濂這才眨了眨眼睛,這不是夢,也不是醉酒,她竟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蕭濂朝她張開雙臂,李瑛穩穩地從馬上落入了他懷中。
蕭濂深深地聞了聞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在她耳邊喃喃道:“我好想你。”
對岸的護衛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寬廣的天地之下只剩下他們二人。
蕭濂將李瑛抱在懷中,坐在溪邊的那塊大石頭上,問道:“怎麼想到來這兒?”
李瑛如實告知蕭濂弟弟李瑄假借身份混入軍中之事,蕭濂聽完皺眉道:“這臭小子,看來我得代岳父教訓他一頓。”
“不過。”蕭濂話鋒一轉,挑眉問道:“只是因為阿弟?”
“哎呀。”李瑛嬌嗔道:“你怎麼明知故問。”
“我想聽你親口說。”
李瑛的雙手挽着蕭濂的脖子,她抬起頭,眼眸中映入了金色的夕陽:“蕭濂,我想你,比你想我還要想。”
蕭濂覺得自己空蕩蕩的心一瞬間被填滿了,他深深地朝她的唇吻了下去。
纏綿過後,李瑛開口道:“夫君,我去了一趟靈山道觀。”
蕭濂的眼神有一瞬的慌亂:“那老道士跟你說什麼了,你別信。”
“哎呀,你能不能對大師有點尊重,別一口一個老道士的。”
“本來那些故弄玄虛的東西我就不信。”
“四方大師將實情都告訴我了,夫君,我真的很感動。”
“這就是你不遠千里追上來的原因?”
“不止,還有。”
“還有什麼?”
李瑛抓起蕭濂的手,“啊嗚”一口咬了下去。
“嘶——夫人,幾日不見,怎學會咬人了?”
“誰讓你臨走前也不叫醒我,害得我都沒能好好跟你告別。”
蕭濂失笑:“你這個小心眼的,我是真的怕你捨不得。”
“我就是捨不得,捨不得到親自追上來找你。”
兩人就這麼一言一語的在溪邊耳鬢廝磨互訴衷腸許久,直到兩個人都被凍得直打哆嗦,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蕭濂才不情不願地領着李瑛回到營地。
回到營地,就意味着他不能正大光明地親吻她的嘴唇,不能肆無忌憚地牽她的手了。
“瑛瑛,天色晚了,你就在這裏將就一夜,待明日我再將李瑄那臭小子揪出來。”
李瑛嘴上答應着,心中卻已經為即將到來的分別感到失落了。
這一夜,兩人擠在一張狹窄的行軍床上相依而眠,這裏不比王府中的喜床,卻讓二人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李瑛是被營帳外刺眼的陽光照醒的。她睜開眼,發現蕭濂正坐在床邊,伸着手為她遮擋落在她眼睛上的光亮。
“怎麼還是醒了。”蕭濂有些失望地放下了手。
李瑛拉過他垂下的手,道:“如果睜開眼就能看到夫君,我願意每日都被日頭照醒。”
蕭濂被李瑛突如其來的情話整得一愣一愣的,看着蕭濂紅到滴血的耳根子,李瑛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夫君,原來你這麼容易害羞,你要是喜歡聽的話,我可以日日都講給你聽。”
“不……不必了。”蕭濂有些羞惱地撇過頭,半晌才說道:“不是還要找李瑄嗎,將他替代之人的名諱告訴我,我就去查。”
李瑛仍笑眯眯地用手拄着頭,對蕭濂說道:“那大嬸的兒子名叫何阿九。”
“何阿九是吧,你在這等着,我去抓人。”蕭濂說完逃也似的出了營帳。
李瑛獨自在床上笑得前仰後合。
沒過一盞茶時間,營帳外就傳來了弟弟李瑄求饒的聲音:“姐夫,姐夫!你行行好,別趕我走。”
“這件事沒得商量。”
“姐夫,全天下最好的姐夫,只要你不敢我走,你讓我幫什麼忙都行!”
“不需要。”
“等一下,姐夫!你想不想知道我阿姐不為人知的秘密?”
蕭濂饒有興緻地看了一眼在自己手中不停撲騰的李瑄,差點笑出聲,他將人一把丟進營帳中,故意問道:“哦?你阿姐還有秘密?”
李瑄見蕭濂總算鬆了口,絲毫未注意到營帳里還有一個人,趕緊一臉諂媚地說道:“對對對,只要姐夫你讓我留下,等到了戰場,我就告訴你阿姐的驚天大秘密。”
“我怎麼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麼驚天大秘密?”
李瑄的背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聲音,嚇得李暄直接一個腿軟跪在了地上。
李暄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到阿姐正雙手交疊着,一副“我看你怎麼編”的表情看着自己。
“阿……阿姐?”
李瑛上前對着李暄腦門就一記爆栗:“臭小子,還知道我是你阿姐啊?”
“不是,阿姐,你……你怎麼在這兒?”
“你還有臉問,你一聲不吭從靈山道觀消失了,我跟爹娘都差點急得上西天了你知道嗎?”
“哎呀,我不說,不就是怕出現現在這種局面嗎……”
李瑛狠狠剜了李暄一眼:“要不是何阿九的娘找上門來,到現在我們還在滿靈山滿京城的找你,說不定連你的衣冠冢都立好了,你滿意了吧?”
“大嬸兒誤我啊……”李暄哭喪着臉。
“你還沒個正形!”李瑛罵了一句:“怎麼樣,在軍隊待了十日,待夠了沒有?”
“沒有!”李暄想也不想就回答。
“你姐夫說了,光路上就要走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到了邊疆,有些人可能第一天上戰場就回不來了,你不怕嗎?”
“我不怕!大丈夫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如果可以選,我選擇前者!”李暄一改剛才的嬉皮笑臉,正色道。
“就算沒有為國殺掉一個敵人,除了家人沒有任何人記得你的名字,你也在所不惜?”
李暄明顯猶豫了一下,而後鄭重道:“我願意。雖然我相信我不會連一個敵人的首級都拿不到,但若真是這樣的結局,我也不會後悔走這一遭!”
“那阿爹阿娘呢?你若真的死了,他們怎麼辦?”
李暄朝李瑛眨眨眼:“阿姐,那就要麻煩你了,將爹娘留給你照顧,我一百個放心。”
無論李瑛怎麼勸,李暄都死咬着不肯鬆口,他就是要去邊疆,去打仗,去拋頭顱灑熱血。
“哎……”嘴巴都說幹了的李瑛最後嘆了口氣,求助地看向蕭濂。
“要我說,別跟他廢話,將他打暈了帶回去便是。”
李瑄驚得從地上跳起來:“姐夫,你是我最好的姐夫,你不能這樣對我啊姐夫!”
“我只聽你阿姐的。”蕭濂冷酷無情地拒絕了李瑄的示好。
李瑄十分識相地又去求李瑛,他搖着李瑛的衣袖,可憐巴巴地說:“阿姐,求求你了,我就這麼一個心愿,你就滿足我吧,好不好……”
李瑛猶豫了許久,最後點了點頭。
“阿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李瑄興奮地拉着李瑛上躥下跳。
“姐夫,你聽到了吧,阿姐她同意了!”
蕭濂扶着額點了點頭。
李瑄是哭着進來,笑着出去的,他總算可以挺着腰杆子在別人喊“何阿九”的時候,回一句“什麼事”了。
又只剩下兩個人的營帳內,蕭濂朝李瑛投過去一個不爭氣的眼神,意思是“我早就猜到會這樣”。
李瑛回了一個滿是無奈的眼神——“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麼辦?”蕭濂出聲問道。
“你覺得呢?”
“護送你的那些人呢?”
“他們就在溪對岸等着呢。”
“那你便安心回去吧,阿弟交給我了,你放心,我還是那句話,就算我……”
李瑛一把捂住了蕭濂的嘴:“我想聽的不是這句。你和阿弟,都必須要好好地活着回來,知道嗎?”
蕭濂乖乖地點點頭。
李瑛放下手,有些扭捏地問道:“有沒有可能……”
“沒有。”蕭濂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話都還沒說完呢!”李瑛氣惱地跺腳。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蕭濂從背後抱住李瑛:“你想跟着我們一起去邊疆,對不對?可是瑛瑛,這一路冰天雪地,走走停停,兩個月的時間,你一個女子混在軍營里,既不合規矩,更無法叫我你放心。你希望看到我因為你而分心,耽誤軍情嗎?”
李瑛立刻搖了搖頭。
“那便是了。你在我身邊,我總想着每時每刻關注着你,難免會一心二用,我控制不住自己。”
“好啦,知道了。”李瑛轉過身回抱住蕭濂:“我聽你的,不打攪你。”
“去吧,趁着天色還亮着。”
“對了,這裏是嫻兒的一份家書,你幫我給段太醫吧。”
“她這次沒跟來?”
“她倒是想跟,被我嚴詞拒絕了,只好哭哭啼啼地寫了封家書,叫我帶給段太醫。”
“好,我會給他的。”蕭濂接過一封厚厚的家書。
蕭濂將李瑛送到那條小溪邊,李瑛拉着蕭濂的手,雖然什麼話都沒說,可濃濃的不舍卻溢於言表。
“去吧。”蕭濂親了親她的額頭,將李瑛扶上馬。
李瑛坐在馬背上,回過頭跟蕭濂不停地招手示意。
蕭濂就這麼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地平線上……
蕭濂再回到軍營的時候,彷彿覺得這一夜就像是一場綺麗的夢,是他的思念感動了神明,將她派到了他身邊。
他臉上掛着難得的微笑,步入段太醫的營帳。
“王爺,您怎麼來了?”段彥霖正在營帳中研讀醫書,見蕭濂進來,忙起身迎接。
蕭濂晃了晃手中的那封家書,道:“本王來給你送信。”
“信?”段彥霖十分疑惑,這行軍途中,行蹤不定的,哪來的信?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段彥霖打開家書,一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這,王爺你怎麼會有嫻兒的親筆信?”
蕭濂一勾嘴角,道:“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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