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追尋
出乎李瑛意料的是,儘管第二日他們加派了上百名家僕,將整座靈山裡裡外外搜了個遍,卻連李瑄的影子都沒找着。
李瑛一顆心愈發往下沉,難道弟弟真的被野獸吞食,連屍骨都不剩?
儘管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可能,阿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死掉,可從山裏出來后,她整個人還是跟失了魂一般,有氣無力,眼神渙散,被新竹強行扶上馬車回到李府。
“瑛兒,你阿弟還不願意回?”趙敏益見馬車裏只有李瑛和新竹兩個人,奇怪道。
“娘……”
看着李瑛毫無血色的臉和煞白的嘴唇,趙敏益嚇了一跳:“瑛兒,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娘,瑄兒他不見了。”
“不見了?”趙敏益以為李瑄跟往常一樣,跑到不知道哪裏野去了:“等他回來,娘好好揍他一頓。”
“不是的娘,瑄兒他已經消失整整兩天了!”李瑛總算將這個噩耗說出了口。
趙敏益還沒反應過來:“瑛兒,你昨日不是還說你阿弟在靈山道觀不肯回嗎?”
“那是我騙你的……阿弟他從昨日早上開始就不見了,我派人將靈山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見到阿弟的影子!”李瑛一口氣說完,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
“你說什麼?!”趙敏益一雙眼不可置信地睜大着:“那瑄兒他到底去了哪裏?”
“他只跟阿福說自己去山中走走透氣,誰知竟一去不復返,娘,阿弟他會不會……”
“不會的,不會的!”趙敏益拚命搖頭:“瑄兒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是調皮跟我們鬧著玩兒呢。”
儘管趙敏益這樣說,可李瑛清楚地看到她的雙手在不自覺的顫抖着。
李桓得知此事後,卻比母女二人要冷靜一些:“你們先不要自己嚇自己,興許他根本就不在靈山,而是去了別的地方呢?”
“瑄兒平日裏除了習武就是讀書,也沒見他有什麼狐朋狗友,他能去哪兒?總不能將京城在翻個遍吧,那都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馬月了!”趙敏益急得直跺腳。
“先報官吧。”李桓最後拍了板。
三人一同到官府報了官,李瑛畫技了得,三兩下便將李瑄的模樣畫了出來,官差將李瑄的畫像張貼在城中各個顯眼處。
“爹,這真的有用嗎?”李瑛看着大街上到處掛着地李暄的畫像,心中沒底。
“有用沒用的,試試看再說。若這臭小子在京城,他定會嫌丟人,說不定就將他給炸出來了,若他不在京城,那興許也會有別的什麼線索。”
接下來的幾日,李瑛在京城各處的客棧、武館等李瑄可能會出現的地方都安排了人手,然而皆如石沉大海,毫無音信。
李瑄消失的第五日,趙敏益和李瑛再也等不住了。
“爹,這樣乾等下去不是辦法。”
“那你說怎麼辦?”
“我……我去宮中求太后,讓她幫忙想想辦法。”
“胡鬧,拿這種私事去叨擾太后。”
“李桓,瑄兒他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他都不見五日了,我瞧你一點也不着急!”趙敏益壓抑了五日,這會兒一股腦兒將積攢的氣往李桓頭上撒。
“你這說的什麼話,我當然着急,可是着急沒用啊。”李桓其實也好幾日茶飯不思睡不着覺了,只是他不肯表露出來。
“那你說!什麼有用!”趙敏益就差指着李桓的鼻子罵了。
“好了好了,爹,娘,你們先別吵了……”
李瑛正要勸架,新竹忽然跑進來通傳:“老爺,夫人,外頭有人拿着少爺的畫像求見!”
李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快快快,請他進來!”
很快,一個農婦打扮女子走進了李府:“見過李大人,見過夫人小姐。”
趙敏益忙上前去,對着農婦手中李瑄的畫像問:“你見過我兒?”
那農婦點點頭,趙敏益差點喜極而泣:“我兒他在哪……他知不知道我們全家人在找他啊,這個沒良心的……”
農婦有些不安地說:“老爺,夫人,俺要是告訴你們,你們可不能出賣俺啊。”
這話聽得李桓等人雲裏霧裏:“出賣什麼?你先說說看。”
那農婦一跺腳,咬咬牙道:“你們的兒子是好人,俺就打一回賭,賭你們也是好人!”
“若是你能告知我兒的下落,我們定當重謝。”
“不不不。”農婦忙搖手:“俺已經受了李瑄少爺天大的恩惠了,不能再收你們的了。”
這農婦說的話,李瑛一句也沒聽懂,什麼出賣,什麼好人,什麼恩惠?
李瑄到底幹了什麼!
農婦喝了口茶,娓娓道來:“俺家男人十幾年前跟大金狗賊打仗的時候死了,那時俺剛懷孕,俺本來不想要這兒子了,可想到俺家男人活着的時候對俺這麼好,他又是三代單傳,想來想去,俺還是把這個娃給生下來了,沒想到又是個男娃。
誰知道俺好不不容易將這娃娃拉扯長大,那挨千刀的大金國又來打來了!俺兒子剛好十五歲,按道理是必須得上戰場的,可俺心裏那個愁啊,俺真的怕死了男人又死了娃,這讓俺下輩子怎麼過喲……”
說到這裏,農婦傷心地哭了起來,李瑛給她遞去了帕子,趙敏益則跟着擦眼淚,這是個苦命人啊。
“後來呢,跟李瑄有什麼關係?”李桓問道。
“李大人你別急,你聽俺繼續說。俺正為這事兒發愁呢,要不說老天有眼,就在那天,俺帶着俺家男娃去那徵兵所點到,剛走到門口呢,被一個小少爺攔住了。”
“是李瑄?”
農婦笑着點頭,黝黑的皮膚襯地她一口牙亮白亮白的,無端讓人覺得親切。
“少爺將俺娘倆拉到旁邊,問俺娃想不想去打仗,俺娃說不想去,少爺問他為啥,他說家裏只有俺娘一個人,他要是去打仗,俺在老家餓肚子,生病了,被村裏的惡霸欺負了,就沒人管了,他不放心,所以他不想去。
俺聽了那叫一個感動喲,少爺也很感動,他說有個辦法可以讓俺娃不用去打仗,俺一聽就激動了,問少爺啥辦法。
少爺偷偷摸摸跟俺娘倆說,讓俺帶着他進去,他可以扮作俺娃,替俺娃去打仗!”
說到這裏,所有人都聽得瞠目結舌。
“你……你是說,瑄兒他,他跟着大軍去邊疆打仗了?!”趙敏益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那農婦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俺那天還特地在街邊給少爺送行呢!”
“這個逆子!造孽啊!老爺,這可怎麼辦是好!”趙敏益邊哭邊罵,眼淚啪啪地往下掉。
李瑛這才想起之前的一幕:“爹,你記得之前咱們用膳的時候,阿弟曾不死心地提出要讓夫君給他偷偷安排混進軍隊嗎?”
“記得,我不讓他去,他差點跟我掀桌。”
“當時阿弟也沒吭聲,誰知道他竟然賊心不死,想了這種膽大包天的方法混了進去!”
“嗚嗚嗚……這臭小子,真是生來討債的!”要是李瑄在她面前,趙敏益能拿雞毛撣子將他打得跪地求饒!
“你們怎麼都在罵少爺,俺覺得李瑄少爺真的是個頂頂好的人。”那農婦忍不住小聲為李瑄說話。
李瑛失笑:“大嬸兒,你說的對,李瑄是好人,可他這麼做是違反軍規的。”
“俺不懂什麼軍規不軍規的,俺就是知道,李瑄少爺救了俺娘倆的命。”農婦對這一點十分執著。
“大嬸兒,那你為何直到今日才來呢?”
“李瑄少爺怕他頂替俺娃的事被發現,就讓俺娘倆先到城外避避風頭,說是等風頭過了再回來。俺今天才悄摸摸回城,一進城就看到李瑄少爺的畫像,趕緊找過來了。”
“謝天謝地,大嬸兒,你真的幫了我們很大忙,新竹,拿點盤纏給大嬸兒。”
“不用不用。”農婦連連擺手:“俺說了,俺不能再受你們李家人的恩了,俺就在家天天燒香拜佛,求老天爺讓李瑄少爺好人有好報,平平安安地回來。”
“謝謝大嬸兒,您放心,李瑄替你兒子從軍的事,我們一家絕對守口如瓶,不讓其他人知道。”
農婦這才放下心,笑着說道:“謝謝姑娘,你真是長得好看又心善!”
送走了有如天降的農婦大嬸兒,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這個李瑄,真不叫人省心。
“爹,娘,現在怎麼辦?按照行軍的速度,他們應該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吧?”
李桓掐指一算:“是差不多,我的意思,隨他去吧,兒大不由爹也不由娘了。”
“你真是缺心眼!”趙敏益當著李瑛的面戳了下李桓的額頭,一點面子也不給:“必須得將他給揪回來!”
“人家都快到邊疆了,你上哪兒去給他揪回來?”李桓頭痛不已。
“我不管!你得想辦法,兒子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唯你是問!”
“你看是想我這把老骨頭跟着一起死吧?”
“李桓,你說什麼呢!”
兩人一言不合,又為此事吵了起來。
“爹,娘,停!!!”李瑛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最後忍不住喊了出來。
兩人總算安靜下來,轉過頭齊刷刷地看着李瑛。
“我有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
“你快說!”
“我想親自去邊疆探查一番,若是阿弟真的不後悔跟着行軍打仗,那我也不強求,若是他不想在那待着,那我便帶他回京。”
“這……你去?”李桓不放心地問道。
“爹,發大水、染瘟疫的南和我都去了,天下還有哪裏是我不敢去的?”
“不成,此去路途艱險,又逢戰亂,萬一沒見着瑄兒,自己先遇上什麼不測怎麼辦,不成不成。”趙敏益連連搖頭。
“娘,你當我還是三歲小孩呢,我出門前會向太后稟明,請她派幾名貼身高手保護我,再說了,夫君就在邊疆,我到了那裏就有了照應,您就放心吧。”
不得不說,李瑛的話十分有說服力。最終,在不靠譜的兒子和靠譜的女兒之間,趙敏益毅然決然選擇相信女兒。
“瑛兒,你真的想清楚了?”
李瑛堅定地點點頭,其實此番前去,她還有一個小小的私心。
她想他了,真的、真的很想他。
*
李瑛此番進宮,除了要向太后討要人手,還有一件不得不告訴太后的事——她從四方大師口中得知的真相。
李瑛原以為太後會大發雷霆,亦或是傷心落淚,可是都沒有。
太后很平靜。
“皇祖母,你不意外嗎?”
太后笑道:“有何意外的?濂兒為你做任何事,哀家都不覺得意外。”
“皇祖母,你會不會怪他騙了你……”
“怎會?到了哀家這把年紀,其實早就明白,所謂命格無非是求一個安慰,既是無情之人的擋箭牌,也是有情之人的試金石。濂兒他對你的感情夠真、夠深,所以什麼都阻擋不了他。”
李瑛害羞地低下頭,心中卻是心潮澎湃。
“對了皇祖母,我想去一趟邊疆。”
太后笑着說:“你們小倆口感情越來越好,這是一刻都分離不得了?”
李瑛趕緊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去是找我阿弟的。”
“好好好。”太后笑得更盛了:“是去找你阿弟,順便找你的夫君,對吧?”
“皇祖母,你就說,給不給我派人手嘛。”
“你心意已決,哀家豈能攔得住你?哀家若是不給你,你還得找到別人那裏去。”
“謝皇祖母!”
太後腦中浮現出蕭濂每次看向李瑛臉上的表情:“濂兒要是知道你去邊疆找他,一定開心得合不攏嘴。”
其實,李瑛也很期待他見到自己的反應,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驚喜吧。
“但是有一點,你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否則哀家沒法兒跟濂兒交代了,記住,若是真的遇到什麼事,一個字,逃!”
李瑛點點頭:“瑛兒記住了。”
祖孫二人又說了會兒話,一直到太后說乏了李瑛才離開。
出宮前,她特意爬上了那座剛被修繕好,見證了無數刀光劍影、生離死別的玄武門,俯瞰着一片繁華的京城,李瑛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面對這道宮牆,曾經的她抗拒、害怕,想逃離,如今的她來去自由,這裏甚至成了她半個家。
而這一切,都因一人而起。
蕭濂,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