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再逃
“夫君,我們回京吧。南和的水患已治,瘟疫已除,沒什麼需要我們的地方了。”
“不去。”
“你真要袖手旁觀?”李瑛覺得眼前的蕭濂有些陌生。
“我為何不能袖手旁觀?蕭成平就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蕭淳能拉着全天下百姓的性命為他鋪路,蕭泠更不用說,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可笑我蕭濂,竟然傻乎乎地為這麼一家子人肝腦塗地十餘載。不知道實情前,我還能騙騙自己,如今真相就擺在我眼前,難道我還要為這爛到骨子裏的皇室賣命?”
蕭濂的語氣越來越冷,說到最後,他的那對眸中已滿是寒霜,叫人看了不寒而慄。
“即便如此,皇祖母還在宮中,萬一她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還有我爹娘,瑄兒……他們都是無辜的,不該被卷進這場風暴之中。”
蕭濂死死盯着案牘上他母親的那封絕筆信,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太后她,或許早就知道真相。”
李瑛沉默了。其實她也想過這件事,但她不敢繼續往深處想,因為這背後的真相,過於殘忍。
那件事就發生在宮中,皇帝無後,太後作為六宮之主,不可能一點都不知情。可對她來說,一邊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另一邊是懷着骨肉的兒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該幫哪一邊呢?
和大多數人的選擇一樣,太后選擇了誰也不幫。
然而這樣的行為在蕭濂看來,無疑就是幫蕭成平隱瞞的幫凶。
李瑛欲言又止,她想要替太后說話,可是又覺得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錯,只會讓蕭濂的恨愈演愈烈。
最後李瑛委婉道:“我想回京接上我的爹娘還有阿弟……”
“不必了。”蕭濂斷然拒絕:“路途危險,我派人馬去接應,你就在南和安心待着罷。”
“可是……”李瑛還想說什麼,蕭濂卻背過身去,拒絕再與她交談。
這一夜的兩人,一個朝里側着,一個朝外側着,活生生的上演了一出“同床異夢”。
李瑛心中憋着一股氣,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着。另一邊的蕭濂本就覺淺,一開始他還忍着不說什麼,等到丑時都快過了,見身旁那人還未入睡,蕭濂頭痛不已,出聲道:“怎麼了?”
李瑛不應聲。
“我知道你沒睡。”
“哼。”
“生氣了?”
“沒有。”
蕭濂才不信,他起身點亮燭火,靠過身去,看到里側那個對着牆的人正氣呼呼地嘟着嘴。
“還說沒有,嘴巴上都快能掛油壺了。”
“你不是不想跟我說話嗎?別勉強自己。”裏頭的人總算肯跟他說話了,雖然這語氣聽起來也不太友好。
“哪有?我何時不想與你說話了?”蕭濂十分無辜。
李瑛蹭地坐起身,繼續嘟着嘴道:“那你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
“跟我回京將他們接過來!”
蕭濂也跟着坐起身,雙手搭在李瑛的手臂上,耐心地說道:“瑛瑛,白日裏我不答應你並非我意氣用事,而是此刻回京實非明智之舉。你我的身份太容易被攪入局中,最好的做法就是靜觀其變。”
李瑛負氣推開蕭濂的手:“你說得輕巧,可京城的局勢瞬息萬變,我的家人全在那裏,你叫我如何安心隔岸觀火?”
“所以我說了,我會派人馬去接應他們。”
“什麼時候出發?”
“明日一早。”
“從南和到京城,最快也要五六日。五六日內京城會發生什麼,我們誰也猜不到,不親自去一趟,我難以安心。”
“可是我也不能將你陷於險境之中。”
兩人的談話陷入了死局,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說服不了誰。
最後李瑛尋了個借口,裹上披風走出了房間。
蕭濂沒有追出來。
初冬的寒風吹得李瑛一個激靈,也將她爭吵過後熱發脹的頭腦吹了個清醒。
其實站在蕭濂的立場,他沒有錯,他的選擇是理性的。可是人除了理性,還有感情,無論蕭濂怎麼勸說,她都無法做到對京城即將發生的一切坐視不理。
她明明可以改變這一切的。
李瑛站在長長的走廊上,任由黑夜裏的大風吹亂她的青絲。
披風下她那柔弱的手,緊緊地攥成一團。
*
“都準備好了嗎?”一名領頭的侍衛問身後十餘名手下。
“準備好了!”
“此去京城,我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平安護送王妃的家人出京,其餘瑣事一律不準管,聽到沒有?!”
“明白!”
一行人頂着寒風,就要出發,忽然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慢着!”
晨光中,出現三個人的身影。
“王妃?”領頭侍衛疑惑地發問。
“是我。”李瑛從逆光處走出來,跟在她身後的是曹文嫻和段彥霖二人。
看着三人背着的包袱,侍衛不解地問道:“王妃這是?”
“我們跟你們一起去。”
“啊?”侍衛撓撓頭:“可王爺沒吩咐啊……”
“就是你們王爺同意的呀,否則我是怎麼出現在這裏的?”
“那王爺人呢……”
“王爺大病初癒,還需好生休息,且我平生最見不慣離別時那哭哭啼啼的場景,特意不准他出來相送的。”
“原來如此。”那侍衛恍然大悟,平日裏見王爺對王妃那言聽計從的樣子,這話聽起來倒也頗有說服力。
“別耽擱了,趕緊出發吧!”李瑛命令道。
那侍衛最後又猶豫地看了一眼門口,沒看到蕭濂的身影。
“駕——”一行人在冷風中踏上了回京的路。
一路上,段彥霖瞅準時機騎至李瑛身旁,低聲問:“那個香,你點了幾支?”
“我全點了。”
“什麼?!”段彥霖差點沒從馬上摔下去:“不是說點一兩支就夠了嗎?!”
“你不知道蕭濂那身子,壯的跟頭牛似的,我怕點少了效果不好。”
“那你也不能六支迷魂香全給點了啊!”段彥霖不小心提高了嗓門,引來前面的侍衛紛紛回頭。
他趕緊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啊?”李瑛這才有些后怕起來:“會傷身嗎?”
“那倒不會……就是王爺他可能得昏睡個至少三天三夜了……”
李瑛想了想,道:“也好,省得他追上來將我抓回去。”
段彥霖滿臉無奈地看了看上天,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當時他正沉浸在美夢當中,不知怎麼夢裏老聽到有個女子在喊他:“段太醫,醒醒……段太醫,快醒醒!”
聲音很低,但卻持續不斷,最終段彥霖成功被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一時分不清是什麼時辰。
“段太醫,你醒了嗎?”
段彥霖點亮燭火,才發現門外有個女子的身影,聽這聲音,好像是王妃?
他輕輕打開了房門的一道縫,果然,門外鬼鬼祟祟的人就是李瑛。
“王妃,深更半夜的,您這是要做什麼?”段彥霖打了個哈欠問道。
“段太醫,你這裏有沒有什麼迷藥?”
“什麼?”段彥霖一時沒聽明白:“王妃你說什麼?迷藥?”
“對,就是可以讓人睡過去,但不傷身的那種。”
段彥霖義正言辭地說:“王妃,我是太醫,不是江湖上的術士!”
“就問你到底有沒有?!”李瑛的語氣比段彥霖更加強硬。
“……有倒是有。”
等到段彥霖聽到李瑛想用迷藥把王爺迷暈,好逃回京城時,他嚇得頭皮發麻。
“王妃,你別害我成不成?”
“我怎麼就害你了?我這是救你!京城就要大亂了你知道嗎,你的爹娘呢?不管他們了?”
段彥霖一介醫官,對朝堂紛爭向來不關心,可聽到李瑛這樣說,還是不免擔心。
“難道他們會有危險?”
“廢話!自古以來天下大亂,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平民百姓,你再不跟我回京將他們救出來,我可不敢保證你還能不能見到他們了。”
段彥霖很快在李瑛的“威逼利誘”和“據理力爭”下服了軟,乖乖交出了自己珍藏的六根迷魂香。
但是早知道王妃會將六根迷魂香全給王爺點了,他說什麼也不敢給啊!他只是個九品太醫,是造了什麼孽要被王妃盯上,被迫給王爺“投毒”啊……
要是王爺醒來知道是自己幫王妃迷暈了他,會不會一劍要了他的小命?段彥霖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放心,天塌下來了有我頂着。”一旁的李瑛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胸脯保證道。
得了吧,段彥霖腹誹道,瞧王爺那樣子,能把王妃怎麼樣?最後倒霉的一定只有他自己。
段彥霖有氣沒地兒出,只好灰溜溜地放緩了前行的速度,又回到跟曹文嫻並排前行。
初來南和縣的這段時間,兩人一個負責研製藥方,一個負責煎藥照看病人,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自然是熟稔不少。可自從曹文嫻不幸感染瘟疫,段彥霖為此徹底失控,大發一頓脾氣之後,兩人之間似乎又多了一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當然,兩人都沒有點破,就這般維持現狀,挺好。
從南和縣回京城,一路大約需要六日時間。路上的情景與來時大不相同,雨季已過,且南和縣作為南方水系最重要的一環已修好堤壩,解除了下游縣城的危機,加之朝廷賑災的糧食和銀兩都已發放,許多流離失所的災民們聽到消息,都陸陸續續回到了家鄉。
如果可以,誰願意離開家鄉在外漂泊呢?
看着這些縣城恢復了往日生機,李瑛的心中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是,就是她的夫君,冒着生命危險治水患、防瘟疫,這才換來了百姓們安定平和的生活。
想到這裏,李瑛又不禁想到如今正遠在南和的蕭濂,也不知道他醒了沒有?
如果他醒來發現自己不見了,會追來嗎?
曾經他追過她一次,就在他們大婚的前一夜。這一次,他還會追來嗎?還是就像他所做的決定那樣,靜靜地待在南和看着那群骯髒的皇家人自相殘殺呢?
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要遵從自己的本心,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六日後的京城南門外,李瑛看着冷清的城門,感慨萬千。離開時這裏還聚集了不少流民,沒想到才隔了幾個月,這裏的草兒已經乾枯了,光禿禿的一片,看起來無比蕭條。
可一進了城門,京城中仍舊是一派繁華,吆喝的小販,雜耍的藝人,招攬生意的老鴇,各種聲音此起彼伏,絲毫看不出就要變天的跡象。
看來皇帝病重的消息還未傳開,也是,這屬於宮中機密,除了天子近臣,怕是沒幾個人知道。
一行人隱瞞了身份,悄悄停在了李府門口。再次看到熟悉的府門,李瑛差點兒沒忍住眼淚。
“爹,娘,阿弟,我回來了!”李瑛一進門就喊道。
然而空蕩蕩的府內,沒有一個人回應。奇怪,人都去哪兒了?
“新竹?張嫂?”還是沒有人回應。
李瑛彎下腰仔細看了看,發現茶几上竟落了一層灰。
娘最喜乾淨,每日都要打掃收拾的,怎會允許茶几落灰?
再看這府中的一草一木,好些已經乾枯死了。
壞了,李瑛忽然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難道她的家人已經遭遇了不測?!
李瑛的心猛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她難道來晚了?
此時曹文嫻一臉慌亂地跑進來:“瑛姐姐,我家中一個人都沒有!”
李瑛一把拉住曹文嫻的手:“我爹娘和阿弟也不見了。”
曹文嫻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別慌,千萬不能慌,李瑛告訴自己。
她冷靜分析,朝中已經有人知道了皇帝病重的消息,蕭泠一派必然會趁機奪權,大皇子蕭淳不是善茬,他一定也會有所準備。
問題是,誰帶走了她的家人?
“是不是蕭泠那個瘋子?!”曹文嫻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我現在就是找他當面問清楚!”
“嫻兒!”李瑛忙攔住她:“如果是蕭泠,你現在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那怎麼辦?嗚嗚嗚……”曹文嫻哭得止不住聲。
“看來,我必須要先進宮一趟了。”李瑛眯着眼,看向皇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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