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千煩惱絲
文化部第一招待所，是由一個地下防空洞改建的，房間裏陰暗潮濕，好在換氣設備比較好，沒有發悶的感覺。
今天，琴島話劇團的演出很成功，會演結束后，部里會從參演劇目中精選出兩台歌舞和兩台話劇進行公演，眼看着琴島話劇團榜上有名，團長很高興。
“小唐，去買兩西瓜，這天熱的，我這襯衫都能擰下水來，再到衛生室買幾盒藿香正氣水，大家有事沒事都喝一瓶，中暑可了不得……嗯，先吃飯……”
人高興，飯菜就很可口，每桌四菜一湯，還有一個葷菜，大家吃得很是痛快。
唐秦也是胃口大開，這不，吃完飯又出了一身汗，熱情地給幾個女演員打了幾壺熱水，人家也沒有留他一起洗澡的意思，唐秦抹把頭上的汗走出招待所。
出了招待所，衚衕深處就是一街頭理髮店。
說是理髮店，其實就是在街上圈個地方，幾把椅子，幾件圍裙，幾個穿着白大褂的理髮師，就是一家理髮店了，雖然簡陋但是還是挺多人光顧的，最重要的是這裏的收費很便宜。
“看過通告了嗎，東北那兩殺人犯還沒抓着！”
“聽說前陣子在湖南，當街殺了一家三口，那叫一個慘……”
……
幾張椅子上，幾個老頭聊得正歡實，唐秦知道，他們所說，就是讓老百姓惶惶不得終日的“東北二王事件”。
後來聽說，追捕“二王”的警方和群眾共計有3萬人，前後耗費了7個月的時間，可謂是耗時耗力。
“小夥子，來，輪到你了，”理髮的大爺一招手，“你別瞅他們，他們就是扯閑篇，”他瞅着唐秦，手動推子咔咔作響，“小伙帥氣，說吧，想理平頭還是分頭，二八分還是三七分？”
“我想理一光頭。”唐秦盯着大爺手裏的推子，這種手動推子經常夾扯頭髮，一扯老疼了。
“光頭？”幾個老頭也不扯了，全都盯着唐秦看。
在八十年代，剃光頭還是不怎麼光彩的事情。此時除了監獄裏的勞改犯剃光頭，就只有吃齋念佛的和尚們了。
“小夥子，有什麼想不開的，跟大爺說說，幸許我們能給你拿個主意。”理髮大爺憐憫地看着唐秦，這小夥子怕是受什麼打擊了吧，不然的話，好人誰去理個禿瓢啊。
“這麼帥氣的小夥子，理光頭幹嘛，那不都是進去了才那樣嗎？”一個大爺不談論二王了，顯然，唐秦現在比二王更有吸引力。
“涼快。”唐秦把圍裙當空一甩，披在身上，大義凜然地坐在椅子上。
切——
幾個大爺鄙夷地發出幾聲鼻音。
“小夥子，做什麼工作，在哪個單位上班？”旁邊一位理髮的阿姨打量着唐秦，小夥子玉樹臨風，儒雅俊秀，理個光頭，象什麼樣子嘛。
“我是演員。”
哦，幾位大爺長舒一口氣，那肯定是有演出任務，要演壞人？
“沒有。”唐秦一口普通話說得明白。
嘿，這小夥子，幾位大爺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要是自己家的小子非得拿腳踹他不可。
“小夥子，你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多不象話，你還當什麼演員？哪個領導誰敢用你！”理髮大爺乾脆拿起剃刀，“說吧，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大爺，您就動手吧，”唐秦一臉悲壯，“勞駕問一句，中華電視台怎麼走？”
刷——
一縷青絲飄落塵埃，大爺卻不答話，待到一個青虛虛光禿禿的腦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時，大爺才說，“你這模樣，別說中華電視台了，就是上公交車，售票員都得給你趕下來，哎，那邊有賣帽子的，你好歹遮一遮……”
斬去三千煩惱絲，此去空了無牽挂！
唐秦摸着自己光禿禿的禿瓢，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光頭也掩不住自己的帥氣俊朗，他笑了。
知了——知了——
唐秦抬眼看看槐樹間的鳴蟬，他也確切地知道，現在楊潔導演真的是全國在挑選演員。
總政話劇團的劉偉，BJ電影製片廠的王柏昭都進入了她的視線。
一個偶然的機會，為了尋找計收豬八戒中的高小姐，看了電影《精變》，楊導看中了其中的魏慧麗，裏面的瘋少爺比較清秀，她覺着也可以試試小白龍的角色，但是後來這人卻成了第二個唐僧。
這幾人，實力都不弱。
“活着干，死了算。”唐秦一摸自己的光頭“我一定要演唐僧，前面就是無底洞，火焰山，我也得闖出名堂來。”
……
中華電視台，座落在BJ西邊復興門立交橋西南角的的廣播大樓，是一座俄羅斯風格的建築樓，在五十年代被列入“十大建築”之一。
看着門側“廣播電視部”、的牌子，唐秦快步走了過去。
“站住。”衛兵見到一光頭，驟然警惕起來，伸手竟想掏槍。
“同志，別誤會，我是琴島話劇團的，我是飾演唐僧的演員，我來找文藝部的楊導。”唐秦說著趕緊把自己的工作證遞了過去，八三年，全國人民還都沒有身份證。
衛兵接過工作證，認真對比着照片和本人，突然就笑了，“進去吧，多帥氣的小夥子，怎麼捨得這頭髮……”
怎麼這就進去了？不需要確認？
“不用，正常人誰理光頭啊。”衛兵一臉歡快。
嘿，這話說的，唐秦一摸腦袋，我咋就成了不正常人？
唐秦一邊走一邊打量着這座廣播大院，此時，圍着這座俄羅斯風格的大樓建了很多類似違建一樣的板房，大院東邊牆根兒下是中華電視台的車隊，對面是中華台的黨辦、出版社和廣播報，大院西邊牆根兒是中央台的房管科、財務科、行政科。
大播也並不難找，此時的大播，也大不到哪兒去，也就是六百多平方米，今年的春節聯歡晚會就是在那兒播的……
楊潔導演此時正在大播拍天宮內景戲，正說戲哪，冷不丁有人進來，“導演，唐僧來了。”
哪個唐僧？
楊潔導演下意識還以為是汪粵回來了，可是轉念一想，是不是總政那位演員過來了，但是約好的是在後天啊，後天，山東話劇團的徐韶華，北影的王柏昭一起來試戲，定妝。
“大家都出來，換換新鮮空氣，再接着拍。”既然來了，總要一見，正好趁着這功夫休息一下。
凡是拍天上的戲，都得用到乾冰，也就是液態二氧化碳，它是一種白色的氣霧體，貼附在地面上，能造成雲霧飄渺的感覺。
這時候還沒有乾冰機，只有乾冰瓶，它就象一個大氧氣瓶子，一個場景要用幾十個乾冰瓶，演員踩在乾冰里也受罪，一是因為它太冷，時間長了腿腳受不了，二是味道不好聞還嗆人。
楊潔導演帶頭走出了大播，一眾劇組的副導演、場記、演員也嘻哈着從大播里跑了出來。
突然，楊潔導演的腳步放慢了，一個理着光頭的小夥子緩緩進入她的視線中。
饒是在中華電視台這麼多年，饒是從事多年戲曲工作，看慣了各大藝術團體、藝術院校的俊男美女，楊潔導演仍然恍了一下神。
這並不是流行的高倉健式的男子，刀刻斧劈般的硬漢。
相反，這是一個標準的奶油小生，即使理了光頭，可是小夥子仍是粉雕玉琢，清秀儒雅。
遠遠看去，他五官的比例很是協調，高挺的鼻樑，柔和的下頜線條，一雙眼睛尤其黑白分明，看上去清澈而又深邃。
劍眉星目，眼神憂鬱動人。
對，就是讓人心動，這張臉，讓人心動。
長得好看容易，但是讓人心動很難。
哦，皮膚很白，白得讓今天大播中的那些仙女也黯然失色……
他站在那裏，就是一束光，或者說，自帶光環！
楊潔導演突然感覺身後沒有聲音了。
她一回頭，一眾人等都在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唐僧，沒有人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聒噪。
“好一個俊俏的唐三藏。”楊潔導演笑道。
唐秦也看到了楊潔，可是他的眼光掠過楊潔導演的頭頂，就看到了天宮中的一群仙女，看到了裏面的嫦娥。
“他是來演唐僧的？”有仙女小聲道，“真的是個帥唐僧。”
“我看他就是唐僧，唐僧不是什麼金蟬子轉世嗎？”
“對啊，不是這樣的唐僧，那些女妖怪也看不上啊。”
……
“楊潔導演，您好。”唐秦迎着楊潔導演，走了過去，卻在不經意間撓了撓頭皮，剛理的青皮，他還不適應，眾目睽睽之下，他不由露出一絲憨態。
看着他這般樣子，周圍的仙女都咯咯笑了，楊潔導演卻皺了皺眉。
這可不符合唐僧沉靜如水、儒雅佛性的氣質，至少不是她心目中的形象。
“哎，你們都幹什麼？”她一轉頭，全劇組的人都圍在周圍，玉帝，神仙，仙女，拿着琵琶的，搖着扇子的，都來看唐秦。
臨近下班，就連車隊、財務、黨辦的女同志都跑了過來。
女同志，真的都是女同志！
一個個女人眼裏都是亮晶晶的，小火苗霍霍燃燒。
要知道，八十年代前期，青年男女說話都會臉紅，男女交往仍然是含蓄而羞澀。
但此刻，所有女性的目光都在投向唐僧！
大膽的，直接的，毫不掩飾的！
“這就是唐僧！”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唐秦正碰上嫦娥那兩團小火苗，人群中的她，與大家一樣，看着這位青年唐僧。
見唐秦的眼光掃過，她也不避讓。
“你們決定了？那你們來當導演吧，到底伱們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楊潔佯裝批評道。
您是導演！一群仙女齊齊道。
楊潔笑了，看着滿大播的女人，她終於道，“小唐，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你可以過來試戲！
兩天以後，還在這裏，我們最後試戲，定妝，選角。不過，我可告訴你，後天，前來試鏡的演員也都不差，成與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