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這廝還有錢?
固原軍鎮往西,環城往下,呼嘯的馬賊圍繞着官兵忽遠忽近。
待稍後,隨着馬兒稍疲,一聲聲口哨聲中,馬賊裹挾着部分百姓漸行漸遠。
沙塵落下,是總兵楊麒看着絕塵而去的馬賊憤怒的神色。
他手中有一封家信,是兒子楊思敏寫來的。
上面清楚的寫了崇信參將李乘舟孝敬兩萬兩銀子給他做軍餉,卻提議能否給他這個新任的參將支棱一些甲胄武器,並最後表示這是聖意,卻沒有帶來聖旨。
楊麒冷冷一笑,他當然有甲胄軍備,固原軍鎮將近七萬兵額,卻實際不過三萬左右的人馬,又去歲嘩變了四五千外省兵,這導致他如今一個偌大的軍鎮也不過兩萬五千人。
但兵沒有,甲胄武器卻堆積如山。
固原邊鎮兩百多年至今,雖不如往日,但武器更新換代也不知多少代了。
而甲胄這東西雖然是鐵制,但若是年代較近,又西北這地方乾旱少雨,保存若是的體,也是能夠百年存放的。
對於李乘舟的請見,楊麒是腦袋大的。
李乘舟要見楊麒,固原總兵卻似乎對管轄之地突然多了個不熟悉的參將很是生氣,連帶着親兵對他也不感冒。
能不生氣?
楊麒一刀劈斷一嗷嗷叫的平常百姓的脖子,待鮮血流盡,方才叫親用繩子將其竄外馬屁股後邊。
此番他帶出來三千兵馬,卻大多不是自己的親兵,乃是有些嘩變苗頭的刺頭兵。
這些刺頭兵被楊大帥帶出營地,糊裏糊塗的剿匪,卻李二狗毛都沒碰到,流民百姓還有一夥不長眼的韃靼正好撞在槍口上,也正好搶了些錢財,心態好上了許多。
不知何時起來的風氣,朝廷開始以人頭來定功勞,起初還好,對象是蒙元的韃靼,容貌與漢人有些差異,好認。
但後來,隨着大明內部時不時的叛亂,殺良充數雖不普遍,卻並不新鮮。
所以,對於殺良,楊麒是得心應手。
百姓嘛!
當地有人造反的情況下誰是良善誰是反賊的只剩下一個腦袋,誰說得清楚呢?
但楊麒不動鄉紳,鄉紳動是不得的。
且不說大明哪裏有造反的富家老爺?便是那層層疊疊的關係網你敢動一個,保不齊明天其他人就聯名上書給你一言一行交待得明明白白。
況且,如今這些百姓居然隱瞞賊人的蹤跡,叫他東奔西跑做無用功,這叫生氣的楊總兵殺的心安理得。
做完這一切,楊麒卻有種能夠交差的無力感。
能夠交差是因為一路雖然沒與之賊人交戰,但尋常百姓的人頭也攢夠了三四百個。
而無力感便是來源於他在各地的部隊越加寸步難行,百姓們成為了賊子的探子,而他成了臭名昭著的楊殺才。
但名聲這種事楊麒早就不在乎,他的名聲早就在當初擁兵十萬遼東時盤踞山海關坐視東努屠戮覺華島時就聲名狼藉了。
但現在,望着遠方如同狗皮膏藥的龍將騎兵,楊麒有了進退兩難的尷尬。
賊人極有紀律,賊將也極為奸詐,往往不與他楊麒正面對決,且一人雙馬,數百人來去如風,不時挑釁,讓他極為難受。
而自己這些單馬的騎兵本就處於劣勢,哪裏還敢耗費馬力去追逐。
這讓他騎兵本就不多,整體全靠兩隻腿走路的固原兵更加陷入被動。
且還有一事,那就是鄉紳動不得的情況下他的糧草可快見底了。
畢竟,苦哈哈皮包骨頭的,能榨出幾兩油水?
“一千騎兵?頗為精銳?”
若有所思,現在,楊麒看著兒子送來的信件,他似乎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了。
因為李乘舟主動找上來,並有求於他。
要知道大明九邊實行總兵制,但為了防止軍鎮老大做了安祿山那樣的反骨仔,參將雖然在總兵之下,卻僅僅是上下級的關係,並不受其管理,相當獨立。
而李乘舟這個更絕,屬於中央直接命令的崇信參將,更是完全跳出楊麒的總鎮制度。
就好比如說你是公司總經理,部下突然個董事長親命經理,不但可以不停你話,還可以隨時微信打電話跑到董事長那裏去告狀。
而這般,你又跑過來套近乎,哪個領導不覺得你假惺惺?
但現在,最讓他頭疼的是一夥伙自稱是龍將部下的賊人,這讓他覺得李乘舟似乎還有些用處。
在這之前,龍將的消息也已經消失了倆個多月,這讓楊麒對外界的傳聞有些嗤之以鼻。
但現在,突然出現在固原轄區四周的馬匪夷所思的的出現在四周。
賊人往往以一千訓練有素的馬隊劫掠,沿途更是見鄉紳搶鄉紳,見商賈搶商賈,卻對普通百姓近乎秋毫無犯,如今更是在他手底下搶救百姓,這與他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得不承認。
一千人是個很奇妙的兵力,馬軍能跑能帶,一千人並不需要多少糧食便能輾轉四方,到處吃糧。
但固原兵就不成了,他們苦於騎兵少,糧餉不夠吃,若是少了,怕是也打不過那些賊人,而若事多了,糧餉和步兵又實在拖了後腿。
楊麒少馬!
這是個很真實的問題,想他堂堂一個總兵卻湊不出兩千馬軍,因為人都吃不飽了,你還有糧食養馬?說得過去嗎!
楊麒不知道賊人如何來的這般多馬,且還是一人雙馬,甚至在劫掠地主鄉紳后還能在馬屁股後邊驅趕騾子和驢…………
楊麒哪裏知道,這伙自稱龍將的賊人在李乘舟的帶領下不但從韓王爺那裏買了幾千匹好馬,更是一路橫推驛卒驛站到鳳翔后又拿下了整個秦王爺最大的群牧所。
但總歸得楊麒感覺很不爽!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強壯笨拙的的巨漢面對異常靈活的小孩,看得見摸不着。
想到這裏,楊麒再不猶豫,只見他對着親兵道:“將這封信交給楊游擊,再要他告訴李乘舟,若想要甲胄兵器,可以,叫他帶來他的騎兵隨老子剿賊,不然,就哪裏涼快就哪裏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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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狗?少將軍莫說取笑李某,那等悍匪,除了楊總兵外,誰還敢去主動圍剿?”
固原城中的庫房內,李乘舟摸了摸生鏽的邊軍甲胄上的嘉靖四十四年大同造的字樣,明顯感覺到了不一樣的厚實感而欣喜,卻因為楊思敏說的話如同被針扎了一般連連推託。
“不然的,李參將不也說了不是?你與那李二狗的差距主要是甲胄,現如今只要你答應,一千副甲任你挑選,但那是,以李兄弟部下的能力,還怕那區區賊寇做甚?”
“算是萬曆爺山西造的好鐵皮,一手貨,李參將,怎麼樣?”
楊思敏看着身旁魁梧的李乘舟有些疑惑,因為慷慨,他此時對其已經頗有好感。
起先接到父親的信件,楊思敏因為李乘舟先前說過吃了李二狗的大虧,害怕這筆生意談不成,卻沒想到李乘舟聽到這個消息便開始了發獃。
但楊思敏看得出來李乘舟相當想要這些甲胄,所以他以為自己在上一層格局上,便慢慢的言語蠱惑道;
並直到剛剛方才見到倉庫裏邊的甲胄後方才點頭同意。
不着痕迹的拍了拍滿手的銹跡,李乘舟不無擔心的道:“楊兄弟,打李二狗,我真的成么?”
“呸,李兄弟這般威武的一條漢子,如何就怕了那區區馬賊?而若是楊某手中有這般多馬軍,咋就將那李二狗殺的頭破血流。”
仿若楊思敏言語刺激到了,李乘舟一拍庫門的柱子,震下來不少灰塵豎起三根手指咬牙道:“三千副甲,我再挑選些刀槍,我就敢為大帥衝鋒殺賊。”
“三千副甲胄兵器?你要這麼多做甚?”楊思敏有些不滿,你特娘的三萬兩想要帶走這般多甲胄,老子能賺多少錢?
楊思敏理所當然的將這些甲胄當成了固原私財,他意識里半分確實沒想過這玩意其實是朝廷的,而他楊家只是暫時的倉庫管理員罷了。
但李乘舟不是朝廷的忠犬,也確實沒有給他認真掰扯的心思,只見他頗為誠懇的道:“不瞞楊兄弟,在下確實還有些步卒。且你放心,李某卻還有些錢財,五萬兩,我再出五萬兩白銀。”
仿若鄉下土財上城裏買衣裳,李乘舟仿若銀子不是銀子,極為熱衷於眼前的甲胄。
其實他已經有很多甲胄,且不說各地繳獲旗兵的直面甲,甚至是川貴剿賊的侯寧與大散關守卒。
但這些人的甲胄都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薄。
旗兵不能說,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更新裝備,而保存下來的甲胄全靠刷漆防止生鏽,與侯寧大戰時如同紙糊般被捅破。
而大散關的守卒也因為是幾百年承平守卒而並不需要太重的甲胄,從而偷工減料,被軍老爺喝了兵血。
而至於精銳的川貴剿賊兵,想想吧!因地制宜,穿着厚實的甲胄能在山林里到處亂竄?怕不是沒有因為笨拙被賊殺死,便被不堪重負活活累死。
所以現在,看着堆積如山的厚實甲胄隨意堆積摸着層層疊疊的魚鱗甲片,李乘舟這才感受到了如今世界幅員最為遼闊大明朝的底蘊深厚。
而固原的底蘊,卻遠遠不止了盔甲而已。
李乘舟得到信件時已經在固原待了三天,這並非固原兵的效率底。
而是因為李二狗的騎兵部隊左右忽悠,叫楊麒在屁股後邊吃灰,早就偏離了正確的航路,叫人尋了太多冤枉路。
相反的,在這裏短短几天,真的李二狗在保持慷慨大方的影響后在這裏旁敲側擊,終於是搞清楚這個“軍鎮”到底是個怎樣的龐然大物!
就拿固原來說,歷朝歷代累計下來的總兵官都有二十來個,其中不算副將、參將、游擊、兵備。
而這些人死後再由後代形成的將門世家卻在固原根深蒂固,並潛移默化的因為利益而影響固原代言人的決定。
這般說吧,固原邊軍並非沒有軍屯地,邊地這地方武力彪悍,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霸佔土地。
但土地攏共只有那麼一些,但將門越來越多,直到如今,將門中的後生若想日子過得好一點,就得下面的軍漢們褲腰帶勒得緊一些!
沒辦法,都是這麼做的。
上頭皇帝要打仗,就說啊!苦一苦百姓罷……
而固原的世家過生日要熱鬧,就說啊!喝一口兵血罷……
然而就算如此,讓李乘舟驚悚的是,將門世家的底蘊屬實可怕。
先不說楊麒部下還剩下兩萬多邊軍,便是楊麒如今混得跟李乘舟一樣,只剩下一萬個才幾月的新兵蛋子。
卻只要楊麒和世家們一商量,只要他們捨得拿出地窖裏面的幾隻金銀冬瓜。
嘿,就憑着他們世代的號召力,方圓數百里的衛所制旗兵還有田地里的百姓和背刀亂竄的俠士便會趨之如騖,憑着最短的時間將他的七萬兵額補齊,然後憑藉著世代累積的軍用資料還有老卒與武備在最短的時間內練就一支精兵。
但幸好,這世道最不齊的就是人心,否則固原總兵楊麒真有那般能力將軍鎮維持最好狀態懸在李乘舟的腦袋上。
屆時,別說李乘舟這個從鄉紳中生生搶過來的前民團將領能不能有用武之地,便是北京城的皇帝也該在夜不能寐的情況下考慮換一個能力低下的總兵官了。
對於李乘舟來說,有句老話說得好,一個和尚有水喝,兩個和尚缺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
所以憑着自己養活十萬人的本事,還有轉戰鳳翔一路高歌的威望,李乘舟可以一言而決所有的事。
但固原,數不清的將門旁根錯雜,因為利益,心裏念叨的無非是自己所得。
如此,哪裏還能齊心協力的解決將士們的饑寒交迫,再然後攜手並進的為大明解決東努與流賊。
不行的,都要養家的!
所以,將門累積的的固原對李乘舟來說更加安全,畢竟兩萬五兵力的固原雖然強悍,但拽不到一起的拳頭對他而言,又似乎沒有太多威懾。
李乘舟想得很多,畢竟他本來就懷揣着目的來的。
但楊思敏很純粹,他的目的就在表面上。
第一,將甲胄賣個好價錢。
第二,將買到甲胄的李乘舟弄去自家老子處剿賊。
而如今,兩個目的都似乎達到了,楊思敏的內心無以復加的想到。
“這廝還有錢?”
楊思敏不禁想,流賊到底是一種多麼有錢的物種啊!
楊思敏不由得想到,這也讓他對父親的決定感到不滿,並更加期待此番剿殺比崇信賊更加富裕的李二狗?
要知道,那廝可是劫掠關中而回的傢伙啊,可不得更加肥的流油?
想到此處,此番能否對付李二狗的關鍵便在於他李乘舟的騎兵了,不由得慷慨至極的大手一揮,像及了自家楊麒老爹一樣道:“既……既然如此,那兄弟再選選?”
沉吟片刻,楊思敏充滿自信的補充道:
“只不過快點,莫要太過耽擱了剿賊的日子,讓我爹等得着急,失去了建功立業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