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治疫
六月,陝西平涼府崇信已經是暖意融融。
而隨着先前的那一場雨,還有在華亭縣搶奪數萬石的糧食,流賊與百姓有地少人多的的情況下,整個崇信都已經是綠意斐然。
但看着如同南方春日般的美景,胡長中的心情卻並不美麗,甚至的,這位來自廣州的幹吏,他已經是焦頭爛額了。
無他,待李乘舟帶着騎兵離去后的十天,誤以為是傷寒的病症在兩個萬人的流民營地爆發,瞬間的恐懼蔓延整個崇信。
但幸好,胡長中到底是一個有魄力的人。
果斷的他主導着李世平不許其他百姓除了種地后的外出,並將流民安置的營地團團圍住。
然而,阻止病情擴散終究是治病不治本,面對着隨時籠罩的死亡,限制人生自由的災民們便是有足夠的糧食,情緒也越加越不穩定。
對此,胡長中除了繼續派遣民壯在遠處防止災民逃竄后,將大量只能安心卻並沒有用處的藥材送營地外,別無他法。
而現在,聽着李乘舟已經在崇信十幾開外的地方停下后,無端的。
胡長中覺得肩頭一松,至少是上頭有人扛了。
至於徐懷盛,胡長中搖了搖頭。
那廝已經在第一波安置流民的行動中通過看到和聽到的慘狀中完全崩潰,此時早已經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當中。
“廢物!”這是胡長中的評價。
李乘舟駐足在官道上等着崇信的消息,部隊已經就地紮營。
他不確定崇信的疫情如何了,所以他只能等待李世平和胡長中的消息。
一個時辰后,隨着傳令兵身後的小毛驢放肆奔跑,胡長中越加苗條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老師,你瘦了!”
無需多言,李乘舟便知道胡長中沒有偷懶,但胡長中甚至連看李乘舟身後無數鄉紳數十代人累積的巨額財富的心情都沒有。
只見他開口便道:“莽牛山和涇河西山谷的流民們每日都抬出上百具屍體,群情激動,該如何,還得早下決定才是。”
李乘舟有些默然,胡長中的意思他知道,這年代面對疫情的處置方案往往就是將其圍住,然後讓其慢慢的全部死亡或是少數自愈。
但如今,礙於流民太多,上萬的人聚在一起,那就是無邊無際。
所以胡長中見他早做決定的意思,便有着將患病者坑殺的意思。
畢竟…
這年頭,官府就是這般對待不可控制的東西的。
若是流民不受控制,對如今萬般擁擠的崇信來說,絕對是前功盡棄的滅頂之災。
但就是如此,李乘舟還是搖了搖頭道:“流民營地就沒有得了瘟疫又好了的人?”
“是有人說有,但卻如何確定?人人膽寒,故而人人說自己已經無礙。”胡長中搖了搖頭,他以為李乘舟動了惻隱之心,想着少死一些人。
但人心險惡,若得病者謊稱又該如何?但意識里李乘舟雖然年輕,卻並非優柔寡斷之人,故而耐着性子繼續解釋道:“營地里還有近乎一半的人聚在一起,他們不願和病患在一起,我着人問過,他們大致也是願意那些病患死的……”
胡長中有些輕描淡寫,已經陳列了所有厲害,甚至連方式都替他選好,只待他下決定了。
然而,就這般解剖清楚,李乘舟還是搖了搖頭,這讓胡長中有些着急,卻李乘舟搶先道:“先生莫急,待李某與你介紹一人。”
吳又可此刻已經解綁,當初劉承宗沒有撒謊,沒讓他活着去報官就沒讓他去。
卻如今他活着,因為他根本報不了官,也沒有失去報官的信心。
無他,數千悍匪包圍下,吳又可親眼看見鳳翔城門緊閉,如臨大敵。
也親眼看見隴州的衙役為了讓龍將這殺星快快遠離,主動在城外挖灶燒火煮飯,還有那一個不認識的胖子在官道上對着一車車銀子哭喊着“銀子,銀子!”
更是見到了黃土高原之上的華亭縣知縣在見到賊人迴旋后在城頭高高掛起白旗的荒唐至極模樣。
而如今,更加荒唐的是,他居然喜歡上了賊窩的日子。
因為在這裏,
他隨意的一句行軍歇息當泡腳,這樣有益舒緩一整日的疲勞后,便惹來那賊首親自過來的誇獎與雞腿。
而稍後洽談中又提出軍士行軍喝水多為谷地淺灘挖坑取水,如此多有地邪需要燒開飲用后,卻旁邊劉承宗笑着解釋中說這等事早在他在魚河堡時候便有在做,且如今大帥軍中更是軍令後有了知己之感。
而最為重要的是,當眾人說起瘟疫這個沉重的話題后,自己提出若是重症,便只能大黃入體,讓其病患腹瀉而聽天由命。
卻這等在別的地方匪夷所思的話語到了這裏,卻被那清秀的張秀才虛心請假后,同樣年輕的龍將居然點頭同意道:
“大黃雖是猛葯,但瘟疫實乃毒氣攻體,若能將體內毒素排出,堅持下來的病患卻是生還痊癒機會增大許多。”
“天哪!”
“瞧瞧,這個地方,個個都是人才,又極好說話,吳某人研究了一輩子的瘟疫,讀書問卷上千冊,卻人到中年背井離鄉,居然在這陝西甘肅之地遇見了第一個這般認同自己的地方。”
所以,此刻,當吳又可被李乘舟叫出來的時候他是心懷激蕩的,因為這裏有個還算安定的營地,且裏面有他心心念叨着的
瘟疫。
果然,李乘舟拉着吳又可的手,對着胡長中介紹道:“湖南益陽醫者,吳又可。”
“前廣州布政司,李某的老師,胡長中。”
吳又可聽說過胡長中的名字,在當今上位之前,幹吏與酷吏一直是他的標籤。
但從去歲起,閹黨與貪官便成了他的名片。
但吳又可是個純粹的人,他清楚的知道這世間本就無官不貪,但胡長中能在廣州干出政績便足夠讓他尊敬。
想到此處,吳又可連忙行禮道:“太醫院吳又可,見過大人。”
見此,胡長中連連擺手,卻疑惑的看着李乘舟道:“這是……”
李乘舟嘴巴輕張,卻沒想到吳又可還有這般身份,卻也知道事情輕重,此時不是詢問之時,只見他對着胡長中點點頭然後,高聲道:“今特令吳又可為崇信軍中提領(軍中主醫師),又崇信所有醫者聽從其安排,即日起挑選疫兵五百隨其人管理兩處營地,違令者斬。
事了,李乘舟拉着吳又可的手關心道:“徐先生儘管放手施為,而一應物質人手,全由乘舟負責,且書籍紙張等物,亦即刻送到。”
吳又可聞言,連連點頭道:“既如此,又可這就去……”
“慢着,先生。”李乘舟拉住急切的吳又可道:“磨刀不誤砍材工,先生舟車勞頓,還得養好精神,方才能夠抵禦外邪。”
“抵抗力!”
吳又可默然,對這個新詞語的認同感油然而生。
勞累奔波數百里,吳又可早已經身心疲憊,但聽到此言,無端的恍然大悟起來。
只見他望着天際,
吳又可心懷激蕩心中吶喊:“柳條啊大黃,遇見了龍將,你就是味救命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