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私奔
本來正在房間內翻找物品確認日期的寧萌,左耳進右耳出地聽着寧水生的咒罵,內心毫無波動,倒是在寧水生說到她和野男人私奔一詞時,心裏忽然一動——
難道說,
難道說,今天正是一九九一年,她準備去中專師範報道的日子?!
!!!
太好了,她的人生有救了!
寧萌喜極而泣——
她上輩子最最最最悔恨的日子,就是今天。
上輩子的今天,雖然不是她人生中最黑暗、最絕望的一天。
但絕對是她後來悲劇人生的開端。
從小,寧萌就知道寧水生重男輕女,但又死要面子。
如果不是怕被村裡人戳他脊梁骨罵重男輕女,寧水生根本就不想送寧萌去讀書。
就這樣,寧萌也是比別家孩子晚了兩年去讀書。
而供寧萌讀完小學,已經是寧水生的極限了。
按他說,女孩子讀個小學畢業,識幾個字就好了,還讀什麼初中。
讀那麼多書,只會耽誤了幫忙家裏幹活、掙錢。
要不是寧萌成績優秀,老師不願意痛失英才,不厭其煩地上門來做思想工作,承諾可以免除寧萌三年的學費和雜費,寧水生定然不會讓寧萌去上初中的。
就這樣,寧萌還得答應他,不能耽誤家裏農活的情況下才能繼續上學。
好在寧萌也爭氣,就算她上學的時間比別人少,成績依然年年全校第一。
中考的時候,還以全縣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一所不收學費,給生活補貼,畢業后還包分配工作的中專師範學校。
這樣的好事落到誰家都是天大的喜訊,但是寧萌心知自己家不一樣。
寧水生巴不得她沒有出息,不要繼續上學。
寧萌越有出息,就愈發顯得寧超一無是處。
這不就是直接打他臉嗎?
就在寧萌苦惱之時,從小玩到大的好姐妹蘇貞芳給她支招說:“你可以偷偷去學校報道呀,只要你走了,你爸又不能去學校把你拉回來的!”
“那倒是。”
寧萌一聽,深以為然。
就悄悄收拾好行李,拿出自己多年賣田螺偷攢下的零錢當路費,趁家人不注意時,背着行李準備去師範學校報到。
她原來打算,到了學校就寫信回來告訴家人。
只不過,她還沒有出到村口,就被從後頭提着棍子攆上來的寧超,一個悶棍直接敲暈了拖回家。
一無所知的寧萌,睜開眼睛面對的,就是家人的無端指責,還有村裡傳出她與野男人私奔的流言。
當時年少無知的她,全然被這場變故給嚇懵了,驚慌失措得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為自己辯解。
等到她想要為自己辯解時,已經太晚了。
連自己最親的家人都不相信她,更何況那些無親無故的同村村民?
毫不意外的,寧萌在小崗村的名聲臭了。
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寧萌是村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走在路上,都能聽到那些村民對她的指指點點,比如:
“看,就是她,不知羞的,讀書讀壞腦了,犯賤到跟野男人私奔,把我們小崗村所有女人的臉都丟光了!”
“就是,也不知道老寧怎麼想的,還讓她出來,如果是我女兒,就算不拉去沉塘,也非得把她吊起來打斷腿不可!”
“嘖嘖嘖,這種不守婦道的女人,以後誰家敢娶?!連村口那個跛腳明,都嫌棄她臟!”
“可不是嘛,真是前世唔修,家門不幸啊!”
……
諸如此類的閑話,一句句的,如同浸了毒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地捅進寧萌的胸口,刀刀帶血。
寧萌不是沒有和他們爭論過,但是爭論的結果就是越描越黑。
反被他們說,她那是做賊心虛,惱羞成怒。
從此之後,寧萌都不再出門,每天都躲在家裏。
更別說按原來的計劃去上學了。
以至於後來,林家帶上媒婆來提親時,別說她爸媽大喜過望,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林家這段婚事,是天下掉下來個大餡餅,砸中了她。
是來拯救她的。
根本沒有人會關心,為什麼一個住在城裏,家大業大的富貴人家,在人年均收入才一千元的九十年代,願意出兩萬元的彩禮,配上金戒指、金耳環、金項鏈這三金,還額外為寧萌的娘家安排一個鎮上水泥廠的工作崗位這樣的重禮,只為求娶她這個小小的農家女,是多麼的異常。
萬物都是有代價的。
上輩子,直到彌留之際,寧萌才終於理解那句話:
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註好價格。
……
寧超看寧水生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立刻跟着接口道:“就是!媽你可別偏心,寧萌她不但和野男人私奔,還偷了家裏的錢呢!”
“什麼?她還偷錢了?她反了天了不是!!”
視錢如命的寧水生,一聽到寧萌居然偷了家裏的錢,“噌”的火氣上來,身體也跟着晃了晃,苦於腰部以下毫無知覺,根本動彈不得。
只得對張蓉芬怒喝道:“還不去將那裝死的賤人叫起來!”
如果此刻他還是當年那個孔武有力,身體矯健的寧水生,大概已經直接自己開始動手了。
“萌萌應該沒有……”
對女兒雖然不夠關心,可是張蓉芬多少還是了解自己丈夫的。
家裏的錢大部分都攥在寧水生手上,分到張蓉芬手上的都極度有限,而且他一整天躺在家裏,寧萌就算有心想偷,也是無從下手。
“我呸!看你生的小婊子,不但把我寧家的臉都丟光了,還吃裏扒外的偷家裏的錢?!你到底去不去叫她?是不是我現在說話不好使了?!”
寧水生用力地拍打着飯桌,恨聲打斷張蓉芬的話。
口氣之惡毒,沒有半分父親該有的慈愛語氣,倒像是與寧萌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
站在門后的寧萌,諷刺地勾了勾唇角——
看看,這就是她的父母,她至親至愛的家人。
對她,就跟對仇人一樣的。
虧她上輩子在臨死之際,還幻想着他們能到林家把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