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竹篇) 刀痕、血漬
竹渙的話,引起一片騷動。
唐放聽后,也不淡定了,覺得竹渙有意維護尤長安。
“倘若這婦人不是死於時不羽的刀下,那她頸下為何有刀痕?這後山只有時不羽一人住,不是他殺的,還能是誰?”
容景看不慣唐放咄咄逼人的樣子,忍了許久,終於按捺不住,高聲道:“前兩日唐公子不是也來過後山么?而且還帶了好些人來。若想對一個柔弱婦人下手,豈不是更加輕而易舉?”
被容景這麼一激,唐放慌了,急忙為自身辯解:“容公子分明是惡意中傷!那日,我是帶了人來。不過,只待了一盞茶的工夫,何來閑暇殺害那婦人!”
“唐公子不必緊張。在下又沒說是你殺害柳氏。只是覺得真相大白之前,凡到過後山的人都有嫌疑。”
唐放氣得鼓起眼,卻說不出一個字。方才這一慌,額上沁出了汗珠。莫七見了,遞來帕子,被唐放無情地推開。莫七臉上委屈,轉而用那帕子擦拭自己的額頭,以此緩解尷尬。
“好了,安靜!”
竹成章這話一出,眾人立刻靜下來。他了解竹渙,若沒有十足把握,不會亂下定論。
“你如何判定,柳氏不是死於時不羽的短刀?”竹成章望着竹渙,質疑道。
竹渙有條不紊地陳述:“原因有二!其一,柳氏頸下的刀痕較平整,無緊縮,且幾乎無血跡噴濺,可見是她死後所致。而恰恰相反,柳氏腦後有大量血污,生前被重物所擊,是其致命傷。”
竹成章聽罷,若有所思。他方才到過那土坑看,裏面不見多少血跡。
“如此說來,柳氏是在別處被人殺害,而後移屍至此?”
“正是!”
竹成章默想了一陣,抬眼問:“你方才說原因有二,那麼其二呢?”
竹渙拿起時不羽那柄短刀,凝視了一會兒,心裏大致有了答案。
“其二,從刃口來看,時不羽的短刀薄,鋒利無比,與柳氏頸下的刀痕明顯不符。”
竹成章聽完,目光投向唐放,只見他正佯裝鎮定。
“唐放,你方才為何篤定時不羽用此刀殺害柳氏?”
唐放怔住,隨後才吞吞吐吐道:“弟子猜……猜的!”
竹成章臉色陰沉,厲聲道:“人命關天的大事,豈容你視若兒戲,靠猜測決斷?”
唐放惶恐,忙躬身道:“弟子知錯,往後一定注意!”
念他是初犯,竹成章只訓誡了幾句。
竹渙扭頭朝尤長安望去,從方才到現在,她不見一星半點的慌亂,依舊一語不發,低着頭,似在深思,儼然一尊石雕。大難臨頭之際,她竟能這般鎮靜,實在難得!
竹渙好奇尤長安心裏是如何想的。他走到尤長安面前,清了一下嗓子,問:“時不羽,此事與你可有關係?”
半晌,尤長安都沒抬頭,更不見應。竹渙正納悶,接着傳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他低眼一瞧,頓時愣住。尤長安正站着打瞌睡!
竹渙惱火,故意咳嗽了一下,尤長安這才驚醒,兩眼惺忪望過來。她因昨晚沒睡好,今日又起得早,睏倦不已,一不留神便睡了過去。
見尤長安這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兒,竹渙不滿道:“出這麼大的事,你不想着為自己辯解,反倒打起瞌睡。該說你從容自若,還是沒心沒肺?”
尤長安打了個哈欠,笑笑道:“竹氏弟子的斷案能力,不羽早有耳聞。竹少主更是曾輔助官府破了不少大案懸案。眼下這樁事定難不倒竹少主,我又何必杞人憂天。”
“倒是打探得清楚!”竹渙將短刀還給她,“這刀與柳氏的死無關!”
尤長安接過,嘴上道謝:“多謝竹少主明察秋毫。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竹少主斷案的興緻,先行告辭了!”
尤長安將刀插回腰間,正轉身要走,忽而想起一事,湊近竹渙,輕聲道:“改日到你常去的那家酒樓,不羽設宴向少主道謝,就你和我二人!”說著,恭敬作了一揖。
“慢!”竹渙突然喊住她,“就這麼走了?”
尤長安粲然一笑,道:“難不成少主想現在就去?我自然樂意,只是竹宗主還在這呢!”
竹渙目光炯炯,逼視着她,道:“雖說柳氏不是死於你的刀下,但不足以證明你與柳氏的死無關。因此,你仍有嫌疑!”
尤長安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道:“竹渙,我剛才還說要謝你。”
“我又沒讓你謝!”竹渙不屑,轉身對竹成章道,“宗主,此事非同一般,一時間難以定論!”
竹成章抬起右手,捋了捋下巴的一撮鬍鬚,贊同般地點頭:“那你說該如何處理?”
“依弟子之見,應暫時將時不羽看守起來,等候查明真相!”
竹成章正有此意,吩咐道:“來人!將時不羽帶下去關起來,待水落石出,再作處置!”
***
眾人逐漸散去。
竹渙想起曹況,來到竹籬屋。一進屋,只見曹況木然地坐在一張椅子上,雙目獃滯,似乎被柳氏的死嚇得不輕。
家僕端起一盞茶遞過去。曹況伸手接,手指觸到茶盞時,被燙了一下,手猛地一松,“啪”一聲,茶盞摔碎在地上。
那家僕慌得立馬蹲下收拾。若是往日,他定要被狠狠責備一頓。可今日曹況一言不發,好似懶得張嘴,有氣無力地拂了一下手,示意他退下。
曹況剛一抬頭,正巧目光撞見竹渙,這才緩過神來,起身問候了一聲“竹大哥”。他朝門外瞥了一眼,問:“她……我二娘真的死了?”
竹渙點點頭。
雖然早料到結果,但仍驚得曹況目瞪口呆,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我雖恨她,可並不是真的想她死。”
曹況心裏甚至懷疑,柳氏是受了他的詛咒才死的。想到此,他忽覺渾身發冷。
曹況的懼怕不像偽裝出來的。竹渙細細觀察了一陣,問:“你最後一次見柳氏是什麼時候?”
曹況暫且掩飾了一下驚慌,竭力回憶道:“那日,我從風回竹苑回到家,聽家父說,二娘回娘家了。最後見她……應是前一天,來找時不羽之前。”
“她可有反常之處?”
“沒留意!”
見竹渙沉默不語,曹況心下躊躇一陣,低聲問:“竹大哥,時不羽真是兇手?”
竹渙料到曹況會向他打聽此事,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覺得呢?”
“時不羽不可能是兇手!”曹況毫不猶豫道。
“為何不可能?”
“他根本不認識我二娘,又怎麼會殺害她!”
竹渙面對着曹況,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斟了一盞熱茶,望着茶盞中升騰起的熱氣,有意慢悠悠道:“興許時不羽曾在街上見過你二娘,覬覦你二娘的美色,意圖不軌,誰料錯手將她殺害!”
曹況連連擺手,斬釘截鐵道:“那更不可能!時不羽是……”他差點說出“女子”二字,頓了頓,見竹渙看過來,忙改口道,“時不羽是我的朋友,我了解他,他絕不可能幹出這事!”
雖說曹況聲稱尤長安是朋友,可兩人認識的時間畢竟不長,他卻對尤長安的為人如此深信不疑,這着實讓竹渙感到意外。
竹渙注視着曹況,心下懷疑,道:“柳氏是你二娘,她遇害,你不但不為她傷心難過,反倒替時不羽說情?”
竹渙的逼問,使得曹況有些始料未及。他沒有遮遮掩掩,直言不諱道:“她是我二娘,又不是我親娘。如今她不在了,我倒覺得清靜。”
曹況嘴上說恨柳氏,可眼底仍難掩哀傷。柳氏生前,父親便對她寵愛有加。如今她一死,最為傷心的莫過於父親。曹況隱隱擔心起父親的身子,於是向竹渙告辭。
待曹況出了門,容景自言自語:“這個曹公子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此時,茶已經涼些了。竹渙呷了一口茶,問:“哪裏怪?”
容景摩挲着下巴思索:“說不上來!總感覺他有事隱瞞……”
竹渙也察覺到這一點,只是未聲張。曹況隱瞞的事興許與尤長安有關。
他們二人走出竹籬屋,在門口撞見兩個婦人,正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人。
沈氏見出來的是竹渙,認得是竹氏少主,迎上去問候。竹渙想起,方才和尤長安在牆根下說話的女子,正是她。
“這位嫂嫂找我家少主有事?”容景開口問道。
沈氏輕輕點了一下頭,望着竹渙,開門見山道:“竹少主能否讓我見見時公子?”
竹渙略顯驚訝,問:“你因何要見他?”
“方才我撿到時公子的隨身之物,想還給他!”此時,沈氏手裏攥着一樣物件。
竹渙蹙了一下眉,道:“時不羽現在關係到一樁命案。恐怕不能答應你!”
沈氏不是那種強人所難之人,思量了一下,道:“那就煩請竹少主代我還給他!”說罷,將那物件遞過來。
竹渙接過手,看了看,是一個紅瑪瑙手把件,形似鯉魚,之前未見過此物。
“這真是時不羽丟失的?”竹渙問。
“不會錯!我曾見過時公子系在腰間!”沈氏想起那日在算卦攤的情景。
竹渙見她如此篤定,也就不再懷疑,又問:“你與時不羽是如何相識的?”
“我們和時公子是在算卦攤上認識的。是吧,沈妹妹?”豐腴婦人站在一旁,忍不住插話。
沈氏微微頷首,兩側臉頰泛起紅潮。她不願提及那日的事,生怕豐腴婦人再往下說,沒了避忌。她向竹渙道了聲謝,趕緊扯着豐腴婦人走了。
望着二人匆忙離去的背影,容景拍了一下腦門,忽然嚷道:“我想起來了!難怪她看着眼熟。她是劉屠戶的妻子沈氏!”
“劉屠戶?”竹渙停頓片刻,問容景,“他們夫婦二人感情如何?”
“聽說還算和睦,難得見到二人吵架。少主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
竹渙心想,難道是我誤會時不羽和沈氏了?他低頭看紅瑪瑙手把件,陡然瞅見縫隙里有個紅點,湊近細看,竟是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