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強人獨孤燕

昨天晚上黃殤告訴秦樂，自己要停掉手裏一切的工作。接下來的日子，他要陪着么妹兒走完。往後的每一分鐘黃殤都不想和么妹兒錯過。

幫着么妹兒做完檢查，ice提醒黃殤記得給么妹兒遞交辭職報告。

唐明告訴黃殤這裏有他和秦樂陪着，不會出什麼事情的。他還是聽么妹兒的安排趕緊把辭職報告給公司交上去吧。么妹兒是一個做事特別認真的，黃殤也很清楚她的性格，所以轉頭騎着他的摩托車離開了醫院。

么妹兒的公司，坐落在國貿的正中心的二十六層。當黃殤趕到這裏的時候，公司裏面已經坐滿了人。上班的時間，每個人都在有序的忙碌着。么妹兒是這個公司的財務總監。曾經在這個辦公室里她有着說一不二的地位。為了這家公司她傾盡全力，也付出了所有。為了它么妹兒不敢休息，不敢生病，好像這個公司離開她就沒法運營了一樣。如今回過頭再看，公司也並沒有因為少了她而改變和錯過什麼。

么妹兒的病情，公司的人已經知道了。當黃殤把么妹兒的辭職報告交到人事總監的手裏時，他好像也早就有了預感。手續辦的很順利，只是在黃殤將要離開的時候，人事總監告訴黃殤說，王總想要見他。

王總是么妹兒的上司，也是這家公司的boss。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或許因為公司是做健身器材行業的原因，整體上他保養的還算不錯，絲毫不顯中年男人的油膩。

公司目前是準備上市的重要階段，王總在辦公室里忙的不可開交。看到黃殤走了進來，他還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么妹兒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更是手中的一員大將，猛將。黃殤和么妹兒的關係，他是知道的。在這之前，他們也有幸見過幾次面，吃過兩次飯。

王總對黃殤很是客氣，其實在他身上少了很多商人應有的精明，反而多了一絲儒雅之氣。

對於么妹兒的事，王總表示感到十分抱歉。么妹兒為公司付出的一切，他的心裏十分清楚。

當著黃殤的面，王總讓助理叫來了公司接替么妹兒的新的財務總監。黃殤年齡不大，但因為工作的關係也算是閱人無數。新的財務總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從她的衣服和服飾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非常講究的人。

“這位是獨孤燕的朋友——黃殤先生。你們相互留個電話，從今以後獨孤燕生病所需的任何費用，全都由公司負責。”最後的時候，王總還特意強調，“么妹兒現在是特殊情況，財務部門要二十四小時開機，如果因為費用的問題影響到么妹兒的治療，你就可以直接走人了。”

“好的。”女人回答的乾淨利落，同時也迅速的拿出自己的名片交到了黃殤的手中。

黃殤看着王總，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男人。

“一會兒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聊聊關於燕子的事兒。”王總接下來說。

對於黃殤，他原本想遞交了辭職報告就趕緊趕回醫院的。只是王總提到了想聊么妹兒的事，黃殤也就沒有拒絕。

“在這裏？”黃殤問。

“公司樓下的商場有家意式咖啡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簽完桌上這份文件就過去。”

黃殤點了點頭，然後自己先走了過去。

商場的意式咖啡廳內，黃殤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么妹兒特別喜歡喝咖啡，只要有時間她總會過來喝一杯。黃殤現在坐的位子就是她平時常最喜歡坐的地方。

么妹兒說過她特別喜歡一個人在這兒窩在咖啡廳的這個沙發上，透過玻璃窗看路上行走的人群。每當這樣的時候，她就會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已經超脫世外，不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之中。慢慢的這個位置好像也就成了她在這個咖啡廳的專屬。

王總過來的時候，黃殤已經給自己點了一杯么妹兒平時最喜歡喝的咖啡。黃殤嘗試了一口，說實話這個黑乎乎，又略帶苦澀的東西，他實在是有些喝不慣。他不知道么妹兒為什麼這麼愛喝它，也許這就像女人永遠不懂男人為什麼愛喝酒一樣。

“這是燕子最喜歡的咖啡廳。”王總走了過來，坐在黃殤的對面說，“這家咖啡廳的法國牛排也很經典。聽說師傅是老闆特意從法國請來的。”

黃殤禮貌的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兒的牛排也是么妹兒的最愛。

“知道燕子為什麼那麼愛喝咖啡和愛吃牛排嗎？”王總問。

黃殤搖了搖頭，沒有答話。曾經他也問過么妹兒這個問題，只是她沒有告訴自己答案。

“燕子曾說過，她和男朋友在一起后，兩個人正式吃的第一頓飯就是牛排和咖啡。那時候這些東西，么妹兒只是在書上看過。”王總一邊翻看着點餐單子，一邊說。

么妹兒有個男朋友的事兒，黃殤是知道的。只是么妹兒在他們面前幾乎從來不提，他也從來沒有仔細問過。

黃殤和王總的聊天也從么妹兒的男朋友開始。

高考結束之後，么妹兒一個人瞞着家裏人偷偷跑到了長沙去打工。與其他人不一樣，么妹兒出去雖然也是為了掙錢，但她要掙的是自己的學費。么妹兒的老家在南方一個偏僻的鄉下。姊妹五人的她排行老二。王總說他還聽么妹兒說過，當時老家的父母為了能夠要一個兒子，把自己最小的妹妹都送給了別人。所以大家可以想到女孩兒在家裏的地位。

如果不說可能有些人永遠都不會明白，生活的貧困往往是沒有底線的。

生活貧困的他們，在加上父母對自己小兒子的疼愛，么妹兒小的時候幾乎從沒有吃過一次米飯。哪怕喝粥，她喝的都是家裏用碎米熬的。這樣的她上學幾乎從來都是奢望。從小學道高中，每一個學期都是她偷偷的去求老師來家裏做父母的思想工作，才得以完成了自己的高中學業。

因此對么妹兒來說，不要說大學的學費，父母沒有逼着讓她去幹活養家、嫁人，這已經算是天大的恩賜了。再看自己的姐姐和妹妹，不是嫁人，就是出來打工了。

一個人，偷偷地拿着大姐私下積攢的一百二十塊錢，么妹兒來到了長沙。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想要找一份工作那裏又那麼容易。到了長沙后已經身無分文的她，只能站在飯館的門口，等哪個客人走了便上前偷吃客人留下的剩飯剩菜過活。

一個從小生活在農村的鄉下丫頭，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城市。現實的殘酷打碎了她所有的夢想。晚上困了，她就只能找一個立交橋的橋洞湊合著。一個女孩兒，繁華的地方被人趕，偏僻的地方不敢去。渴了就去公園或者衛生間裏找些冷水。

麻辣燙，來到城市的么妹兒第一次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東西。臨近傍晚，一個麻辣燙的小攤邊上，她遠遠的蹲在旁邊注視着邊上的幾個大男孩兒。他們一邊吃着麻辣燙，一邊大口的喝着啤酒，時不時的還興奮着聊着一些他們工作中的話題。她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現在之所以注意着他們是因為這張桌子距離小攤最遠。她在心裏默默的祈禱着，希望這些男孩不要把一切都吃完，可以給她留下一點殘羹剩菜。

估計那時誰都未曾注意到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女孩兒正在眼巴巴望着他們手中的麻辣燙髮呆。

幾個男孩兒走後，么妹兒立刻衝上前。由於他們吃的麻辣燙是用鐵簽串好的，所以等她跑過去的時候留下的只是滿桌空空的簽子，不過好的是還有剩下半瓶啤酒擱在桌子上沒有喝。

餓極了么妹兒想都沒有想就一口氣給灌了下去。從未喝過酒的她，頓時腦袋就有些發矇。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已經離開的一個男孩兒又折返了回來。

尷尬與不知所措，加上那半瓶啤酒的酒勁兒，事情雖然過去很久，么妹兒到現在都不敢回憶當時自己的囧樣兒。

其實又哪有什麼囧樣兒。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心裏障礙。她當時的樣子恐怕比街邊的乞丐也強不了多少。所以沒人會注意到一個像“乞丐”一樣的人的臉上會是什麼表情。那個男孩看着么妹兒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去老闆那兒又拿了一堆麻辣燙放到了她的面前。

在飢餓面前，又有多少人還在乎自己的尊嚴。看着桌上的食物，么妹兒已經來不及說謝謝就開始吃了。

男孩的名字叫做小福，比么妹兒大兩歲，當時就在麻辣燙附近的一家超市工作。那天他到底給么妹兒去老闆那兒拿了多少次麻辣燙，她已經記不清了。印象里小福不停的去老闆的車上給她拿吃的，有青菜、豆腐、丸子、雞爪……

當時她只顧着吃，他在幫着她拿。那是她出生以來吃的最好最飽的一次。吃飽后的么妹兒才仔細看這個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我沒有錢！”么妹兒對着他說。

小福簡單的哦了一聲，然後很淡定的給么妹兒說：“錢，我已經替你付過了。”

“可我現在沒有錢，所以目前我還不了你。”抓着手裏空空的背包，么妹兒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開始的她實在太餓了，可現在已經吃飽喝足的么妹兒不得不考慮實際問題。畢竟她不是一個真的乞丐，她也做不到吃完轉身就跑的事兒。

對面的小福好像對此並不在意，看着臉如花貓一樣的么妹說：“你住在哪裏？”

看着小福，么妹兒羞愧地搖了搖頭。不是她不想告訴他，更不是她想要賴賬，只是住在哪裏這對她來說是另一個難題。

“我沒有地方住——”么妹兒說。她知道這句話對小福來說，特別像是一副自己不想還錢的樣子。

么妹兒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趕緊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破的不能再破的帆布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和准考證。

“這些你可以記下來，將來我有錢了會還給你的，但是我不能把它壓給你。”么妹兒一邊說，一邊舉起這些證件給小福看。她小心的放到小福眼前，雙手卻攥的很緊，生怕一個不小心會被他搶去似的。

“你剛高考結束？”小福有些吃驚的看着么妹兒，顯然他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剛剛參加完高考。看着么妹兒手中的准考證小福問道：“說一說你考的怎麼樣？”

“雖然分數還沒有出來，不過我感覺應該還可以。考上一個好點的大學應該沒什麼問題。”么妹兒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突然洋溢出了幸福的笑容。

“不過……”么妹兒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愁容。

“不過什麼？”小福問。

“不過我需要利用開學前的這段時間把我的學費賺出來。可是我已經來這裏好幾天了，連份工作都沒有找到。”么妹兒說著又低下了頭。小福也已看出了么妹兒的窘境，他從牛仔褲的口袋中掏出錢包。今天是他們發工資的日子，所以便和同事一起出來慶祝。

小福是一名超市熟食區的涼菜師傅。因為是學徒，所以當時他的工資並不高。每個月三四千塊錢的工資，除了留下一千塊錢零花完，其餘的都存入了銀行。他仔細點了一下殘破的錢包里剩下的八百多元錢，抽出了七百放到了么妹兒的面前。

“我留下一百做零花，剩下的你先拿着吧，如果不夠，我再幫你去取。”小福有些後悔今天出來請朋友吃飯，如若不然他還可以多給么妹兒一些。

看着桌上的錢，么妹兒有點愣神兒。她才和眼前的這個男孩兒只見了一面。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幫她。么妹兒曾不知一次的問過小福這個問題。最終在一次在他和朋友的談話里，她才知道答案。小福說，有些人即使認識了很多年，可最終不是對手，就是敵人；而有些人雖然只見了一眼，但卻讓你認定這就是你一直要等的人，或許這就是緣分。

么妹兒並沒有收小福的錢，或許如果當時她拿了錢就不會有接下來的故事了。對么妹兒來說，讓小福請客吃飯已經讓她感覺很不好意思了，又怎麼會再收一個陌生男孩兒的錢。

小福執意要給，因為他很清楚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兒身無分文的在這樣的城市生活會是一種什麼狀態。另一邊的么妹兒死活都不接受他的錢。正在兩人爭執不下的時候，小福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說了一聲，我有個主意。

“你怕不怕累？”小福看着么妹兒那單薄瘦弱的身體說。

“你不要我看着瘦弱一些，其實我很有力氣的。我在家的時候，什麼活都會幹的。”看着小福的表情，么妹兒已然猜到他肯定有工作介紹給自己。

“不過有可能還會很髒的。”小福很小聲的說，但他的眼神中卻充滿着期待。

“難道還能比我現在還臟嗎？”說話的時候，么妹兒開心的笑了。她突然感覺自己是那麼幸運，老天對她如此的垂青。那一刻么妹在想，一定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就在她絕望的時候派小福這個天使來拯救自己的。

看着么妹兒那一身臟舊的衣服，臉上也因為塵土猶如花貓一般了。小福笑了起來，隨後就拿出電話打給了自己超市的老闆。小福超市的蔬菜區，剛好需要一個理貨員。因為在蔬菜區，所以工作內容既繁瑣又有些臟。畢竟免不了要和蔬菜上的泥土打交道的。

解決了工作的問題，剩下的就是住宿。小福租的房子雖然是個開間，不過好在當時房東在裝修房子的時候打了隔斷，所以看起來也是一室一廳的裝修。

回到住處，小福將卧室里自己的東西收拾到行李箱裏放到了客廳。

“你就先住我的那個房間，我住客廳。”小福一邊說一邊還特意倒在沙發上試了幾下，彷彿在給么妹兒說，看，這個沙發也很軟的，睡着也很舒服。

“還是我睡這兒吧！”么妹兒說著便要和小福搶沙發。那時么妹兒心裏想着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對她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爭搶時，一個不小心么妹兒還直接坐到了小福的身上。

“難道你沒感覺一個女孩子這樣有些不妥嗎？”小福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了一下。

“啊！”坐在小福身上的么妹兒喊了一聲，頓時羞紅了臉，立刻站了起來。

本來無意的么妹兒，這麼立刻一站，反而感覺剛才是故意的。這樣一想臉頰頓時感到更燙了。

看着羞紅了臉的么妹，小福笑了起來。他告訴么妹說，你開學后遲早要離開的，所以另外租房實在是不划算。你住我這裏，我不收你錢，不過打掃衛生，清理房間這工作就全部交給你了。

在小福的推薦下，么妹兒也開始了在超市工作。小福是個很節儉的男人，哪怕是一雙襪子破了洞，他都會用線一點點的修好，直到無法在修復為止才會扔去。小福愛喝酒，可是因為知道了么妹兒的狀況，他便把酒戒了。

一次么妹兒見到小福正在用手機計算着什麼。後來他才知道，小福說如果自己一天可以省下兩瓶啤酒，一個月30天，那麼他差不多就可以省下150的飯費了。

在超市工作的日子是忙碌的，尤其是很多乾的都是體力活。么妹兒那原本就單薄的身體做起就更加的吃力。不過好在小福都和同事們打好了招呼，所以大家每次也都會儘力過來幫忙。

因此即便已經做了財務總監的么妹兒，到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的工作都是幸福的。他們雖然辛苦，但生活卻無比充實。么妹兒曾說，她特別喜歡小福的笑，小福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小虎牙。他的笑，么妹兒感覺特別好看。

小福讓么妹兒知道了什麼是咖啡，第一次吃西餐也是小福帶她去的。多年之後，么妹兒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去品嘗牛排，可是卻始終再也沒有吃到那曾經的那種感覺。就像小福的人一樣，一旦離開了就再也沒有找到過蹤跡。

黃殤坐在一旁，一邊喝着咖啡，一邊聽着王總的講述。這些都還是他第一次聽到。之前他也偶爾聽么妹兒提起過以前的事。他知道么妹兒的生活很苦，可卻沒有想過這麼苦。

“你呢？”王總看着黃殤說，“你們的事我也聽燕子說過。”

燕子是王總習慣的稱呼，從她剛開始跟着的時候，他就這麼叫她。

黃殤端起了咖啡杯，彷彿一下子陷入了回憶當中。

他們的相識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