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西謝府

第六章 城西謝府

散朝後,光武單獨把太子劉庄留下議事,信陽侯陰就藉著這個空兒趕忙回到府上!

自從陰楓與蠡懿公主這樁不勝榮幸的婚約敲定后,他在欣喜若狂的同時,也感受到了萬分沉重的壓力。

蠡懿公主畢竟是光武的掌上明珠,千金之體,在皇宮裏長大,素以狷急驕溢聞名,所向披靡!如今下嫁到他的信陽侯侯府,闔府上下務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必須照顧得無微不至,侍候得小心周到,出不得絲毫差錯!並且,不是一天、兩天要這樣,而是從此以後的每一天、每一刻!

而自己的這個愛子陰楓,同樣也是負寵驕蹇,我行我素!還有,陰楓在外沾花惹草,自己也有所耳聞!唉,孩子大了,這些都是免不了的,只要開心,不捅出天大簍子就成,京師哪個豪門不這樣?故此,以前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這兩個人要在一起過日子,那還不是針尖對麥芒?公主那一方是管不了的,那就只能勸自己的兒子收斂。特別是城西謝家那件事,已經驚動了陛下,此前不知者不怪,前事可以既往不咎,但自今以後,陰楓的身份就是帝婿了,那可絕不能再有絲毫此類劣跡了!故此,趁成親前強行干預還來得及,趕緊立上規矩!

剛進入府門,管家王康迎上前來,道:“適才,北宮諸王派人送來兩千萬金,滿滿幾大箱!說是煩勞侯爺幫忙請井丹的禮金!”

“他們還真能翻箱倒櫃拼湊出這麼多錢來!本侯原本也就說說而已,竟沒嚇到他們!這倒是沒想到!”陰就冷笑道,“這些王爺可真是求賢若渴啊!”

他思索片刻,道:“那你就去趟井丹家,把他請來!”

王康略一猶豫,陰就早已看在眼裏,道:“人到就成,本侯不管他怎麼來的!”

王康當即心領神會,轉身下去。

陰就沉吟半晌,叫道:“郭法何在?”

“在!”府中羽士郭法應聲入內。

陰就吩咐道:“去把衛羽叫來!”

郭法道:“啟稟侯爺,衛羽不在!”

“那小侯爺呢!”

郭法道:“小侯爺倒是在!”

“那衛羽哪裏去了?怎麼不在小侯爺身邊?”

“衛羽被小侯爺攆走了!”郭法道。

“什麼?卻是為何!”陰就喝道。

郭法跟着陰楓一同去過謝府,就把經過講述一遍。陰就聽着冷汗直冒,這個逆子真是任性到了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的地步了!

與蠡懿公主定親,成為帝婿,如此天大的好事,他竟然不以為喜,還當場耍性子不願意?自己苦口婆心,曉以利害,他總算平靜下來!

可當自己轉身剛去上朝,他竟又跑去了城西繼續糾纏那謝家小姐!要知道,現在已今非昔比,堂堂帝婿公然強搶民女,一旦傳到陛下耳中,龍顏震怒,那還了得!更有甚者,此事還會連帶着光武也成為滿京師街談巷議的笑柄!

還有那沂王,他雖不受光武寵愛,且其母又只是個宮女,但好歹也是一位皇子!而陰楓,一個公侯之子,如何能對皇子橫眉冷對,拳腳相加?幸虧衛羽臨場抗命,否則後果真是不可想像啊!

不過,這個沂王劉殷,不知為何幾次三番總是與信陽侯府為難,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是自己所為還是背後有人指使?看來,對此人,需要留意了!當即喝道:“去,把小侯爺叫來!”

“諾!”郭法轉身出去。

時辰不大,陰楓走進正堂,正欲撒嬌,忽見父親面沉似水,正襟危坐,那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的神情,此刻才知道父親竟還有如此冷若冰霜的一面!

“今天,去哪裏了?”陰就沉聲問道。

“沒去哪裏!”

“胡說!”陰就眼睛一瞪!

“去城西了!”

“逆子!你想害死全家!”陰就一拍桌子,厲聲斥道。

陰楓猝不及防,雙腿登時麻軟,差點被嚇倒在地!

第一次看到愛子這樣可憐巴巴的樣子,陰就頓感不忍,可此時如果心一軟,立時前功盡棄,以後就再也無法降住他了,於是強行繃著臉,繼續怒斥道:“辱罵皇子,按照漢律,你可知該當何罪?”

“不知!”

“終身收監坐牢!”

“啊!”

“毆打皇子,按照漢律,你可知該當何罪?

“不知!”

“斬立決!”

“啊!”

“身為帝婿,調戲民女,你可知該當何罪?”

“不知!”

“大不敬!欺君之罪!擾民之罪!數罪併罰,闔家問斬!”

“啊!”陰楓支撐不住,癱軟在地,面色蒼白,嘴巴哆嗦,已說不出話來!

“別不多說!這些日子,自己在家潛心反思,學習漢律!沒我同意,絕不可出門半步!”陰就喝道,趁熱打鐵!

陰楓退下后,陰就又把家人秦安叫進來,悄聲吩咐幾句,秦安點頭領命走了。

他出去沒過多久,王康就把名士井丹帶來了,卻是讓兩名羽士強行抬來的。

“信陽侯,這就是所謂人車嗎?只聽說桀紂駕人車,沒想到信陽侯府也用!”院內傳來井丹的叫聲。

陰就面上一紅,趨步出堂,假做驚怒之狀,對着王康斥道:“明明讓你等去禮請井丹先生,卻為何如此胡來?還不退下!”

隨後側首向井丹笑道:“下人無禮,先生大量,且莫放到心上!本侯已安排好薄宴,請隨我到後堂入席!”

二人對坐,陰就命人把菜端上,道:“先生慢用!”然後,雙眼緊盯着井丹。

井丹欠身道:“謝信陽侯!”正欲用膳,忽見桌上擺放的,竟是麥飯和蔥菜,頓時一怔,隨即便知是在試探自己,遂笑道:“我本是為美味特地而來,以為信陽侯府能有別處品嘗不到的奇珍海味,不曾想,居然都是這些,還不如平民百姓普通人家日常吃的東西!”

陰就面上一紅,笑道:“還以為先生一肚子氣,吃不下好東西!”當即命人換上一桌佳肴盛宴。

井丹毫不客氣,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不多時,風捲殘雲,完畢。

陰就方道:“實不相瞞,請先生前來,本侯另外有事請教!”

井丹道:“何事,但說無妨!只要井丹知道,有問必答!”

陰就道:“今在朝上,陛下與群臣議及修繕汴渠之事,先生以為如何?畢竟,這汴渠水患已達百年,如果進行徹底修治,勢必牽動國力,耗資巨大,勞役至少數十萬!如今天下初定,外夷尚環伺左右;牽一髮而動全身!如若徒勞無功,一旦民怨沸騰,外夷乘虛而入,後果必定不堪設想啊!”

井丹道:“在我看來,這汴渠可不可修,關鍵取決於一人!”

“誰?”

“井丹有一知交,只要他說可以,那就必能修繕!”

“何人?莫不是王景?”

“侯爺何以知之?莫非修繕汴渠之事乃是大司農耿國奏議?”井丹問道。

“正是。在朝上時,耿國已向陛下推薦此人!”

“那陛下如何說?可否下決心修治?”

“尚需王景最後的明確作答。他此刻現正在趕往滎陽,勘察實情!如此天大之事,須當一切瞭然於胸之後,方能最後決定!”

“王景此人工於心計,多才多藝,久有修繕汴渠、以利千秋萬代之雄心。只是此工程過於浩大,尚無十分把握!前番,成功疏浚儀渠后,便萌生遂此心愿之志!眼下親赴滎陽,想必已有應對之方略!侯爺只管靜候佳音吧!”

“但願王景能馬到成功!適才聽先生言下之意,似與大司農耿國相熟?”

“不錯,平日私下裏有些交往!”

“耿家一門多有俊傑,如其兄耿弇,才高當世,年紀輕輕就功成身就,百僚景仰,海內歸懷!只是如此年富力強之時,卻解甲歸田,閉門歸隱,空負韶華,實在可惜,卻也令人不解!”

“侯爺當真不解?當下似耿弇者,鄧禹、賈復、臧宮等特進的功勛元老,不比比皆是?”

“本侯一直不理解陛下此舉究竟為何!當初,匈奴入寇我大漢何等猛烈,北方邊塞相繼被突破,華夏一度岌岌可危!這些上將屢屢請戰,均被陛下棄之不用,卻向胡虜賄贈重金,修書致歉,派去出塞的使者車馬絡繹不絕,相望於道。真是我漢將的奇恥大辱!”

“陛下亮成天工,雄才偉略,對形勢判斷之精準非常人所及,往往事後方才應驗一切原來盡在其所料之內!昆陽大戰,以區區數千之眾,抗衡王莽數十萬精銳,眾人皆有懼色,或降或逃,唯他談笑自若,堅決主戰!鄧禹領軍西進追擊赤眉,連戰連捷,勝利在望之時,陛下命其速取長安,可他反而違詔下令休整,以至貽誤戰機,轉勝為敗,大軍丟光敗盡,孤身而還;吳漢,討伐蜀中公孫述,認為陛下遠在洛陽,不曉前線敵情,亦是陽奉陰違,大軍跨江結營,果遭公孫述絕地反攻,隻身抓着馬尾涉水逃回。事實上,陛下亦曾派遣驍將北上出擊匈奴,如杜茂、馬武,大戰百場,竟未能取得一勝,已知擊敗此百年天敵,非一時一刻之功!當務之急須得修生養息,積蓄實力,待時機成熟之日,方能一舉戰而勝之!”

“如此說來,倒也在理!”

“事實上,若論人才賦閑,耿弇等人亦並非首例!”井丹道。

“哦,還有誰?”

“馬援!”

“馬援?”陰就詫道。

“不錯!”

“先生快請講來!”陰就不解其意。

“陛下光復漢室,大致走了三部大棋:第一步,東山再起,即向更始請命前往河北受降王莽舊官吏,就此聚集人馬、樹旗稱帝;第二步,一統東州,即平定山東張步、河北王朗以及赤眉等各路群雄;第三步,平定西州,即收復河西竇融、天水隗囂、蜀中公孫述三雄。整個期間,對來犯匈奴的抗擊從未停歇。俗話說,雙拳尚且難敵四手,可見彼時漢軍處境何其艱難!”

“是啊,那時的漢軍一面要平定內亂,一面要抵禦外夷,兵器、馬匹、糧食、輜重等皆無保障,確實難以與匈奴正面抗衡啊!”陰就嘆道。

“在下第三步大棋時,西州竇融與蜀中公孫述態度均已明確,前者願意歸附漢軍,後者決意與漢軍一戰高下,而天水隗囂卻首鼠兩端,舉棋不定,故派麾下大將馬援先後面見陛下與蜀中公孫述,探聽各方虛實。馬援回去后未能說服彼時已起帝王之心的隗囂效仿竇融歸附,只得獨自投奔了陛下!”

“這竇融、馬援不愧是西州人傑,如此錯綜複雜的形勢下,識得真命天子,當真見疑不惑!”陰就道。

“可出乎意料的是,西征漢軍精英盡出,名將雲集,可與天水隗囂一交手時,竟無一取勝,連遭敗績,就在陛下準備撤軍之時,在上林苑賦閑放牧一年多的馬援聞訊連夜趕到,直言不可後退,並現場講解天水地情,陛下頓時心開目明,撫掌大笑道‘原來如此,這天水已在我掌握之中了!’從而大破隗囂!”

“難怪就此以後,耿弇、鄧禹等人就再沒有介入西部戰事!”陰就道。

“即便收伏隗囂后,馬援仍繼續在上林苑賦閑,直至後來征討公孫述時,漢軍又遭到重大挫折!”井丹道。

“莫非就是兩員主將岑彭、來歙接連遇刺之事?”

“不錯!那公孫述見戰況不利,就派遣刺客潛入漢軍營中,刺殺了征西大將軍岑彭。陛下聞訊,又緊急調派正在隴右征繳羌戎的太中大夫來歙,入主蜀中戰事。不料,公孫述竟繼續派遣刺客將他也射殺,來歙臨終前上言:‘隴右羌戎勇武善戰,其威脅不亞於匈奴,縱觀闕廷,非馬援不能平定!’”

“馬援畢竟是西州舊將,起初得不到陛下信任,亦是情理之中!同樣是賦閑在家,耿弇等人是功成身退,馬援則恰恰相反,身退方能功成啊!”陰就道。

“侯爺此言精闢!馬援果是身退幾年後,方才出山,此時已年近五十,卻不負陛下厚望,僅率區區三千之眾,就三戰三捷,讓遠近羌戎聞風喪膽,接着興修水利,扶植農業,令羌民信服,自此隴右清靜!”

“如此之人,後來怎會變得貪財、貪功,輕賤士卒生命?”陰就不解的問道。

“此中之謎,井丹亦是深感疑惑!有一人,或能指點迷津;但我與他提及多次,卻總是笑而不答!”

“先生所說,莫非是京師名士鄭異?”

“侯爺所料不錯,正是此人!”

“久聞其名,此人究竟是何等樣人?對於上次先生的描述,直到現在,本侯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井丹微微一笑,道:“行如松下之風,坐似朗朗明月!”

“行如風,坐似月,那是一種什麼人?”陰就心下納悶,仍是不明其意,忽想起一事,吩咐秦安道:“去把我書房中條案上的那個匣子取來!”

須臾之間,秦安便呈了上來。陰就接過後,打開蓋子,取出裏面的物件,交給井丹,問道:“先生見多識廣,可曾見過此物?”

井丹雙手接過,端詳良久,搖了搖頭,道:“像是一對牛角,較普通牛角更為奇異!但不曾見過!”

“先生可知有人識得此物否?”

井丹想了想,道:“侯爺如果信得過井丹,我可將此物交給鄭異一看,此人云游天下,或許識得此物,能道得出其來歷!”

陰就道:“我只須知道其來歷與用途即可,先生儘管拿去!但不知鄭異何時才能回京?”

“應該不會太久,前番其父鄭興遇事,從成都太守被貶為蓮勺令,他前往蜀中相伴已有時日,有傳聞說已經在回京路上了!”

“那就有勞先生了,本侯靜候佳音!”

井丹走後,王康迅速入內稟道:“侯爺已經收下北宮禮金,允諾為其請井丹。今日,井丹既已到府,卻又為何讓他徑直離去?”

陰就道:“如此能臣異士,應為天子所用。而諸子並壯,廣結賓客,勢力競相做大,實非國家之福!再說,馬成之事,本侯實在臉上無光,也該當藉此讓他們破點財,出口怨氣!”

王康笑道:“終究還是侯爺沉深慮遠!”

陰就道:“你足智多謀,達練事體,久在我府上做總管,實在埋沒人才!我已向東宮推薦你入闕廷為官了!”

次日一早,劉殷又先去了東宮,詢問了一些闕廷遣派竇林前去平撫羌戎的情況,接着就簡要把昨日十五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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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諸將的爭辯講述了一遍。劉庄在旁靜靜的聽着,起初還不以為意,逐漸皺起眉頭,聚精會神的聽着,然後陷入沉思,半晌方道:“等一會兒,我還要去朝上議事,你且先回,休息些時日,有事我命人傳你!”

劉殷聽罷大喜,當即飛身離開南宮,掠過北宮,直奔西門,卻巧,迎面又遇到言中、劉鯉二人,簡單寒暄幾句,遂又接着趕往城西。

謝灧見這位沂王再次光臨,心中惶恐,坐立不安,不知說什麼是好,劉殷素喜與三教九流、草莽武夫交往,面對讀書人,卻也不曉得如何破題。

倒是那謝滴珠落落大方,雖對劉殷心存戒備,但禮貌尚算周全,下樓見過禮后,就問檀方為何不在,當聽說昨夜酒醉至今未醒,秀眉微蹙,忙低聲吩咐家人準備些早膳給他送過去。

劉殷瞧着眼中,酸在心裏,暗想有朝一日若眼前這位佳人能如此關心自己,那此生復有何求!真是羨慕檀方這傻小子,傻人有傻福,到處被人瞧不起,卻偏偏有此等美人體貼他!若能換來這份美人恩,寧願拿沂王的位子去與他交換!

他目不轉睛的望着謝滴珠的一舉一動,正在意醉情迷之際,洛陽府府丞邢馥的到來,瞬間就擊碎了他的聯翩浮想。

一進門,邢馥便道:“虞令聽聞昨日信陽侯府果然前來騷擾,心下擔憂,遂令府尉檀方率領眾差役在此再多守護一些時日!”說完,才注意到檀方竟然未在堂內,“檀府尉何在?”

邢馥帶來的消息雖然令自己深為不爽,但該開脫的,還是要替檀方開脫,劉殷忙道:“昨日,他陪我出去飲酒,喝得太多!今早,就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話剛落下,他便本能的感受到了謝滴珠投過來的感激的目光,頓時心中一盪,儘管隨後酸味愈濃。

邢馥見劉殷說話,不便再多言語。而他的到來,謝灧立時就有了談資,二人隨即你來我往暢談起來,無外乎還是歐氏尚書,謝滴珠間或也談幾句見解,引來邢馥嘖嘖稱讚。劉殷雖然亦曾習過些許,卻早被刀棒舞得無影無蹤,連一點點印象都沒剩下,根本插不上話,心下着急,索性就不多想了,痴獃呆望着謝滴珠的神情,她笑,他就笑;她困惑,他也困惑。

聊了一會兒,檀方終於露面。劉殷見他換上了一身新衣服,更是愈發顯得精神俊朗。

邢馥把虞令之話傳到后,見劉殷在此,諒無大事,道了幾句謝,遂言公府事務繁忙,然後起身告辭。

劉殷靈機一動,就此找到了借口,以防陰楓再來糾纏為名,每日都登臨謝府,邢馥有時也來找謝灧坐而論道。一來二去,幾個人逐漸熟識,隔閡感自然拆去不少,心理距離相應拉近許多。後來,洛陽府把差役們都撤了、檀方也走了,劉殷依然堅持每日必到,以備不測!

謝滴珠見劉殷平易近人,樸實厚道,對自己毫無惡意,不似有偽,實屬王侯子弟中的另類,遂放下寬心,朝夕相處時,不再見外,也不刻意迴避。

其樂融融中,劉殷深感這是有生以來最為甜蜜曼妙的時光,只是每當看到謝滴珠與檀方在一起的眼神、神態、舉止時,立時本能泛縷縷酸意,總覺得他們之間的親密與她對自己的善意,二者的區別實在大相逕庭。

不同就不同吧,只要每日都能與心儀之人在一起共度時日,就心滿意足了。

直到後來發生的事,讓他終於從陶醉中清醒,原來這種美妙與愜意並不具備可持續性,因為在其背後,還藏着太多的不和諧,以至於就連他這個堂堂沂王,都無能為力!

有次,檀方對謝滴珠的說話聲異常得響亮,甚至激憤,被他聽到了幾句,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於是悄悄側耳,凝神傾聽。

檀方拍案道:“這京師與細陽,就是不一樣,早知道是這樣,就不來了!天天這麼努力辦案,從不惜命,可一開口說話,就得罪人,弄得上下左右沒人滿意;虞令素來嚴厲,動輒責怪也就罷了,可下面那些差役,我對他們向來不薄,和顏悅色,竟也不聽我的吩咐;而京師那些公府官吏們,更是有意刁難,特別是前些日子與沂王一同飲酒遇到的那些校尉們,簡直都快成仇人了!四處被人瞧不上,這個府尉當的真是窩囊!”

謝滴珠道:“一方水土一方人,你畢竟來京師的時日不長,又是從細陽調上來,而此處王侯將相雲集,往來關係錯綜複雜,須得用心觀察,耐心相處,方可融入進去。一旦適應,自會遊刃有餘,奔得前途!”

檀方怒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瞧那沂王,貌不驚人,也不見有甚威嚴,卻走到哪裏都被人畢恭畢敬的供着!而我,大小也是闕廷命官,卻走到哪裏都被人踹着!”

謝滴珠道:“沂王,人品厚道樸實,本性善良,俠義豪爽!王爺中,自古罕見!如今咱們有幸遇到了,竟還不知足?”

劉殷聽到她背後誇讚自己,心中說不出有多舒坦溫暖!

“那沂王沒事就來謝府,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要嚴加提防!哼,有朝一日,若能平步上得青天,定會讓他們所有人都認識我檀方!”

“你不要亂說!沂王的身份,可比那小侯爺陰楓高貴多了!若真有歹意,豈還等到那小侯爺來搶?又焉能出手一次次將我救下?”謝滴珠道。

劉殷頓覺又有一股暖流湧入心間,暗道:知我者,滴珠也!

次日,劉殷照常來到謝府,遇見檀方時,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待之如舊。那檀方卻神秘兮兮,把劉殷悄悄拉到後花園的涼亭中,訕訕笑道:“檀方有事想求求沂王,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劉殷奇道:“何事,但講無妨!”

檀方道:“在下在洛陽府辦案,已然竭盡所能,卻總是不得虞令賞識!自感前途無望,不知沂王能否對闕廷說說,給我換個職位?”

“那你想去哪裏?”劉殷不動聲色的問道,“不至於還想回去當亭長吧?”他指了指二人所在的亭子。

“不,不!”檀方慌忙道,“但這個倒真還沒想妥,在下剛來京師不久,人生地不熟,而沂王與闕廷各公府都熟悉,上上下下沒有不買您帳的,幫我留意一個清閑、舒適卻又利於晉陞的差事如何?”

劉殷心中來氣,但礙於情面,淡淡的回道:“本王留意就是!你也觀察着,一旦發現有這樣的機會,立即告訴我!”

檀方大喜,千恩萬謝的去了。

不久之後,劉殷又無意間聽到了謝灧兄妹的對話。

謝灧道:“毫無威嚴,也沒隨從,衣着簡樸甚至還不如咱們謝府里的家奴。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皇子,愚兄感覺實在不踏實,不會是假冒的吧?”

“怎麼可能?那信陽府小侯爺、洛陽府官差見到他,無不畢恭畢敬,如何有假?若真是假冒的,反而才更需要衣履光鮮、隨從相伴呢!”謝滴珠回道。

“此言倒是在理!若是真的,愚兄有事要請他相幫!”

“何事!”

“愚兄年近而立,廣覽群書,才高於世,卻身無半點功名!闕廷無我相助,損失極大。他若讓三府前來請我出將入相,愚兄倒是願意勉為其難!”

“他只是沂王,陛下有個不成文的規制,諸王與侯爺,除了留朝奉請的特進功臣外,都不得在闕廷任職,或干預日常政事,兄長且莫為難於他!”

劉殷暗贊謝滴珠雖為女流,卻識大體!

次日,與檀方如出一轍,謝灧見到劉殷,也神秘兮兮的把他拉進後花園的涼亭之內,道:“不知沂王以為小妹品貌如何?”

“風容絕世,傾城之色!”

“沂王喜歡否?”

“此話怎講?”

“若蒙見愛,可否納為王妃?”

“這?”劉殷萬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猝不及防,滿臉通紅!

“不過,小妹乃是貞操烈女!如若強迫,她必定寧死不從!世上,她只聽從一個人說話,那就是我!”

劉殷望着他,不明其意。

“只要沂王答應我一件事,遂我心意,謝某願撮合這樁天地良緣!”

“何事?”

“為國效力,乃我等讀書之所求;為國求賢,亦是沂王義不容辭之責任。今小生學有所成,堪稱當世之奇才,願毛遂自薦,煩請沂王將此意轉告三府。若聞之來請,小生不介意勉為其難,願撥冗前往!”

劉殷正色:“此信必當轉到!只是……”

謝灧大喜,不待他說完,搶先道:“三府來人,謝某入閣之日,便是沂王與小妹定下佳期之時!”

數日後,不見三府有人來,劉殷回應道:“三府公務繁忙,司徒、太尉、司空當下皆在各地巡視;且須當選個黃道吉日,才可蒞臨!”

謝灧畢竟是讀書之人,知道這幾樁事湊於同一天着實不易,卻也件件都不能少,故只能耐心等候。

此外,還有一事,更讓劉殷感到意外。

邢馥來訪,與謝灧談天說地一番后,借故私下把劉殷拉出正堂,卻不說話,只是神秘兮兮帶着劉殷一路悄悄前行。他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卻對謝府並不熟悉,無意中經過後花園,一眼就望見那有個涼亭,立刻趨步上前。

“何事?非要到此地才說?”劉殷心下已經明白了八九分,卻仍不解為何他們三人都要煞費苦心的選擇到此處來談,不由得抬頭把這個涼亭仔細看了看,並未發覺有何特異之處。

邢馥不解其意,下意識也隨着他的目光東張西望一番后,道:“邢某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胸懷報國之志!苦於在小小洛陽府府丞任上久不能遷,已熬過兩任府令,鬱悶數個春秋。沂王深受太子器重,可否代為引薦,若有幸承蒙太子賞識,則沂王推薦之恩,邢馥永生不忘!”

“邢府丞才華過人,相處如此許久,我豈能不知?為何不讓虞令向三府推薦,而走太子門路?”

“唉!虞令清高,不願與三府官吏私下過往甚密,以免公私不分,雖合法度,卻也耽誤了下屬前程!”

“那好,且容我三思!”

次日一早,劉殷思量,許久不見太子,確實有些挂念,索性先到東宮去轉一圈,順便提一下邢馥的事,畢竟此人有些才華,太子本人亦曾親眼見過,於公於私都還說得過去。至於檀方、謝灧二人,先看看太子對邢馥的態度再做計較。

一進東宮,眼前的情景讓他頓感懵懂。

正堂中,已有兩位在坐,一個白衣大練,額頭包了快布,正是山陽王劉荊;另一位更為熟悉,卻是淮王劉研。

劉殷見過禮,問道:“二位皇兄,都在等太子么?”

山陽王劉荊瞟了他一眼,道:“廢話,在東宮,不等太子,莫非還是在等你嗎?”

劉殷被他們諷刺慣了,倒也不生氣,又向淮王劉研小聲道:“四哥找太子何事?”

本以為也會遭到搶白,不料,淮王劉研這次倒是和顏悅色,溫聲道:“些許小事,太子吩咐的,照辦就是!”

劉殷更是一頭霧水,北宮諸位兄弟向來只認北宮的前太子劉強,從不服南宮太子劉庄。不知何時,風向轉了,淮王劉研卻成了南宮太子劉庄的座上客,臉色還流露出曲意奉承之色。

“這事回頭聊!”淮王劉研道,“今日怎麼沒去城西?”

“四哥如何知道?”劉殷奇道。

“何事不能光明正大的說?”山陽王劉荊冷冷的,“莫非在防着本王么?”

“我們在說蠡懿公主!”劉殷靈機一動,搶先答道。

“蠡懿公主怎麼了?”山陽王劉荊面色一變,下意識摸了摸額頭!

“我正在問四哥,她怎麼還沒到?”劉殷道。

“怎麼,蠡懿公主今日也來么?”山陽王劉荊問道。

“是啊,約好的,一起來見太子!”劉殷道。

“哦!哎呀,今日父王要召見,本王此刻才想起來,得先回宮準備一下,告辭!”山陽王劉荊迅速起身,徑直趨步出堂,瞬間便沒了蹤影。

劉殷見把他支走了,轉頭問淮王劉研道:“四哥到南宮太子這裏來,其他幾位兄長知道嗎?”

淮王劉研面色亦是忽變,道:“此事斷不可讓他們知曉!”

“咦,今天劉殷也來了?你們在聊什麼呢?”太子劉庄從外走了進來。

淮王劉研忙道:“在等太子!無事就閑聊幾句,昨日,您吩咐的幾件事,都辦妥了!”見太子劉庄眼神望向劉殷,遂當即住口。

劉庄看劉殷一連迷惘,道:“前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就讓淮王過來幫忙,順便熟悉一下朝政,將來歸國了,也知道如何治理,造福百姓。”

說著,把條案上的竹簡理了理,正欲翻閱,抬頭見二人還在傻坐着,道:“你們且先退下吧!”言罷,俯首展開竹簡。

出了宮門,劉研一把拉住徑直前行的劉殷,道:“今天難得無事,走,與你一起去城西謝家看看!”

劉殷一驚,未料到他竟提出此等要求,尋思怎麼敷衍搪塞,卻見劉研面色一變,厲聲道:“這是太子之命!莫非有意違抗?”

劉殷連忙道:“不敢!帶你前去就是!”

劉研轉怒為喜,笑道:“聽說謝家小姐,貌美人俏,竟連陰楓都惹得動火,是真的嗎?”

劉殷疑道:“這真是太子之命?”

劉研笑容頓收,一本正經道:“不信?這就隨我回東宮,咱們當面去問太子!”作勢就要上前來拉劉殷回東宮。

“別,別,還能不信四哥嗎?帶你去謝家還不成嗎?”

聽說淮王突然駕臨,謝灧緊張得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好,倒是謝滴珠依舊從容鎮定,大大方方迎上前去,道:“若事先知曉淮王光臨,我們兄妹必定張燈結綵,洗地相迎!多有失禮,還望海涵!”

劉研只聞聽她貌美如花,卻着實未料到竟是艷麗如斯!南北宮中,粉黛如雲,佳麗如雨,居然都比不上眼前這民間女子!

他貪婪的注視着她的面龐,像精心觀賞寶玩玉器一樣,不由自主嘖嘖稱讚!

“洛陽府尉檀方,拜見淮王!”一聲洪鐘似的斷喝,把劉研嚇得渾身一顫,這才回過神來,眼前閃現一位眉目清秀、英氣逼人的俊朗青年,正在向自己行禮。

“哦!都不要客氣!”他擺擺手后,回身對幾位同來的隨從道,“你等暫且都退到府外等候,有事本王自會隨時召喚!”

隨即,在眾人擁躉下,他進入正堂,坐在正位,清了清嗓音,開始侃侃而談。半晌,方才發覺竟都是自己一個人在說,旁人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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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昏昏欲睡,特別是謝滴珠,已不知去向,大概是回了閣樓。

他正待要問,忽有一人急匆匆自外進入正堂,躬身施禮道:“洛陽府丞邢馥拜見淮王、沂王!”

邢馥果然達練事體,到場后很快就把氣氛活躍開來,先是摸清淮王也讀過歐陽尚書,迅速找到了共同話題,讓謝灧得以發揮;接着,談起信陽侯府馬成的那樁案子,又把劉殷、檀方一起帶動起來。不知不覺,已至中午,謝府整治了酒宴,邊聊邊飲,直至晚間方散。

如此不出數日,眾人相互熟識。劉研看出檀方與謝滴珠珠聯璧合,感情篤深,心中便思量起對策;劉殷明白劉研乃是為謝滴珠而來,雖暗自不愉,卻也無計可施;邢馥亦瞧出劉研垂青謝家美女,但覺此人明解朝章,工於心計,胸有城府,與粗放豪邁的劉殷截然不同,倒是可以聯手謀事。

於是,邢馥私下把劉研拉至後院亭中,單刀直入,將早先曾對劉殷說過的話又對劉研重複了一遍,直言來日必當厚報。劉研亦覺邢馥能力出眾,值得招攬,便果真為此事精心準備好一套說辭,去找了太子劉庄。

不料事情遠比想像中順利,劉庄爽快的應允把邢馥調往太子府,出任太子仆。事實上,那日在東市路口時,有兩人給劉庄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其中一位,是信陽侯府總管王康,數日前,陰就已推薦給他,出任太子家令;另一位,就是這位洛陽府丞邢馥,只不過近來事務繁忙,一直無暇顧及此事。

邢馥自升遷后,改頭換面之快,有目共睹。衣履光鮮,隨從撲街,官派十足,令謝灧、檀方艷羨異常,但畢竟在太子眼皮底下,時間不是自己的,他來謝府的次數明顯減少!

謝灧、檀方於是不斷催問劉殷,所託之事可有眉目?劉殷總道:“已到額頭了,就快到眉目了!”

謝灧許久以後才知道是淮王暗中幫了邢馥的忙,於是決定效仿,步其後塵,又向劉研毛遂自薦推薦了自己,也把曾給劉殷說過的話,重複一遍。劉研聞聽,更是義不容辭,徑直把謝灧直接帶至太子面前,劉庄亦曾在東市路口見過此人,儘管當時他在大庭廣眾之下酣睡不醒,但華容丰姿難掩,此時又知其精研歐陽尚書,無不窮究,自然不會阻止,命去做了太子洗馬。

謝灧歡天喜地,對劉研感激不盡,更是恭敬有加。相比之下,劉殷徒有其位,卻不辦事,空耗時日,自是招來厭煩,雖身居沂王,也不時見到謝灧的白眼,聽到他的嘲諷,此外,也有來自檀方的不滿。

檀方心急如焚,也找到淮王坦露肺腑之言,卻不知淮王更想讓他高升,以便把他支走,能多接近謝滴珠。怎奈,運氣已盡,劉庄在東市路口也見過檀方,當聽到是那位來自細陽的亭長時,道:“此人尚需歷練,就先在洛陽府繼續做府尉吧!”

檀方久久不見起航,焦躁無比,難免不把情緒撒到謝滴珠身上。

所有這些人的舉動都被謝滴珠瞧在眼中,她暗自在腦海里給他們一一繪了畫像,心中自是雪亮。

他們當中,只有劉殷值得信賴!他清修雪白,正直無邪,雖貴為龍子,身居沂王,卻遜言恭色,溫柔謹素。作為兄長,無比合適!

然而,理想的終身伴侶,還需風流倜儻,瀟洒俊秀,形貌般配,那自然是非玉樹臨風的檀方莫屬!

她與檀方之間,目光中的柔情蜜意,說話時的耳鬢廝磨,出行時的如膠似漆,劉殷與劉研如何能感覺不到?劉殷倒是已經習以為常,不以為意,而劉研則是愈發不可容忍,整日盤算着如何把二人分開,卻久思不出良策。

一日,劉殷去東宮見過太子后,先行出來,通過復道,剛入北宮,冷不防迎面有人斷喝:“去沂王府邸多次,卻始終尋你不着。如今在此等候,卻果然撞見了!”

另一人道:“還是陰楓這廝聰明!”

劉殷抬頭一看,原來是太尉竇融的兩個孫子,竇勛與竇宣!這二位都是與自己相熟的酒肉朋友,確實有多時不見,當下問道:“你等尋我何事?與那陰楓何關?”

竇宣笑道:“多日不見,十分想念!”

劉殷“呸”的一聲,罵道:“誰信?平日都不想,這如今竇家將名震朝野,眼看就要出征平復隴西羌亂,正是如日中天之時,還會想起我?說吧,究竟何事,莫非要隨軍出征,殺敵立功?”

竇勛笑道:“莫要取笑,我等連雞都沒殺過,又如何殺敵?近日找你,確實有事,還不止一件事呢!”

“何事求我,快講?有何好處?”

“好處嘛,辦成之後,自然少不了!這第一件嘛,竇宣,你來說!”

竇宣道:“此事,乃是受陰楓所託!”

“他找本王,有何事相求?”

“自那日見到城西謝家女子后,陰楓茶飯不思,日漸消瘦!故此,欲求謝家女子救命,卻見你每日都在謝府,不便派人相請!所以,讓我們兄弟前來說說,望沂王高抬貴手,不要再過問此事!”

“一派胡言!你們兩個為此事出面,難道不怕惹禍上身?陰楓強搶民女之事,不僅惹惱了洛陽府,甚至還驚動了太子與陛下!莫非竇太尉沒有告知你等?此外,陰楓已被陛下欽定為婿,不日將與蠡懿公主完婚,此刻你等竟然還敢為他牽線搭橋,為非作歹,不怕株連九族?相必是那陰楓已被信陽侯陰侯爺教訓,不敢再遣家中羽士,才找到你們兩個相助!”

竇宣聽罷,驚得魂飛天外,如夢初醒,道:“這裏面還有如此許多機關,一不小心,差點着了這陰楓的道了!”

竇勛年齡大出許多,更沉穩一些,道:“此事暫且作罷,我等回去質問那陰楓!不過,還有一件,乃是我兄弟自家之事,你務必要出手幫扶!”

“何事,只要能幫得上!”

“我膝下有一女,姿色端莊,知書達理!與那六安侯劉盱可謂情投意合,相親相愛!不料想,數年前,劉盱被陛下派往隴右,鎮守邊塞,卻在當地另外取妻。小女得知,悲痛欲絕,整日尋思膩活的,我等一籌莫展多年。直到最近,那劉盱在隴西終於打了敗仗,被陛下治罪,免職回歸封國六安。你向來足智多謀,奇思妙想不斷,快給出個主意,如何能讓劉盱與小女破鏡重圓?”

劉殷聽罷,哭笑不得,暗道: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陰楓強搶民女也就罷了,這竇勛卻要強搶人夫!正欲喝斥,忽見遠處復道上,有兩個人在向此處走來,仔細一看,一人是劉研,另一人卻是蠡懿公主!登時大驚,道:“此事容我好好思量,但有妙計時,自會去找你們!”

竇勛豈能答允,一把拉住劉殷道:“事情緊急,不商量出個滿意的計較,今日就不得走!”

劉殷心急如焚,道:“此事棘手,一時半刻,實在想不出來!”

竇勛見他適才還正言厲色,侃侃而談,須臾之間忽然神色慌張,似想一走了之,不禁心中起疑,卻聽竇宣叫道:“那不是淮王與蠡懿公主么?”遂轉身一望,果然不假,頓時明白,笑道:“蠡懿公主古道熱腸,那索性就請她一起計議如何?”

劉殷大驚,忙道:“你且附耳過來!”

竇勛把頭伸了過去,起先皺了下眉頭,道:“這如何能行?”

劉殷道:“匆促之間,別無他法!”

竇勛點點頭道:“只好如此,也算是妙計!”

劉殷道:“禮金分文不取!千萬莫說出去是我的主意!”言罷,轉身拔腿欲跑,卻不料那竇勛骨子裏比他還忌憚蠡懿公主,早拉上兄弟竇宣跑遠了,邊跑還邊吆喝:“沂王,我兄弟今天家有急事,先行高退,改日請你飲酒!”

劉殷暗罵那竇家兄弟過河拆橋,連忙抽身,還沒跑出幾步,就聽得身後傳來劉研的喊聲:“五弟,慢走,我們看見你了!”接着又有人斷喝:“哪裏走!”卻是蠡懿公主的吼聲。

劉殷心中叫苦,無奈只得停下腳步,轉身換上一副笑臉。

“躲我,是吧!”蠡懿公主跑到面前,當胸就是一拳!

劉殷假裝痛徹心扉,滿臉苦相,捂住小腹,踉踉蹌蹌,退後好幾步,差點跌倒!

“快從實招來,最近行蹤飄忽,找你不見,究竟都去做什麼了?都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快說!”

劉殷忙道:“隨太子辦差,不分日夜,哪裏來的有趣之事?”言罷,看了劉研一眼,頭還沒轉回來,頓覺太陽穴又被重重一擊,眼前金星直冒,接着就聽蠡懿公主吼道:“胡說!這些日子,我去了好幾次東宮,都沒見到你!要不是今天撞見淮王,真以為你在晝夜辦差呢!”

劉研道:“五弟,就別瞞了,我都如實對公主說了!”

劉殷揉着太陽穴道:“你都說什麼了!”

“就是那謝家之事!”

“那有什麼趣?”

“有沒有趣,帶公主去了不就清楚了?她說有趣,就有趣;她說無趣,就無趣!”

“對嘛,這才是好哥哥!”蠡懿公主拉住劉研的胳膊道。

“那有個條件!不答應,必定沒趣!”劉殷仗着膽子說道。

“大膽!竟敢講條件?”

“且先聽他講,什麼條件?”劉研道。

“那就是素衣簡行,悄悄出宮,不帶隨從,不得驚動父皇!”

“你這是一個條件么?”蠡懿公主怒目圓睜!

“小妹,他說得似乎不無道理,一旦去得人多了,確實就無趣了!”劉研勸道。

“那就先去看看吧!”蠡懿公主勉強同意。

聞聽公主駕到,謝灧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最近謝家真是大吉臨門,先來了一個王爺,雖說看起來不怎麼像,但卻又貨真價實;又來了一個王爺,這個就像了,不僅有派頭,也做實事;今天,竟然兩個王爺,外加一位公主同時光臨,說不定過幾日陛下也會大駕光臨呢!

這次,謝灧搶先開了口:“若事先知曉淮王與公主光臨,我們兄妹必定張燈結綵,洗地相應!多有失禮,還望海涵!”不及說完,便帶着謝滴珠、檀方上前行禮。

蠡懿公主不答,在院子東逛逛西看看,這裏與宮中果然大不相同,處處都透着新鮮感,半天才轉回來,道:“都起來吧!”

待謝灧、謝滴珠、檀方三人抬起頭,蠡懿公主的眼睛登時睜得老大,良久后才回頭看看劉殷與劉研,道:“這裏有什麼好風水?人咋都生得那麼俊,再瞧瞧你們兩個,真是煞風景!”

其實,二人形象並非如公主所說那麼不堪,但劉殷自幼舞刀弄槍,確實不愛修飾,而那劉研卻大為不同,平日裏儀容整潔,注意談吐舉止,只是那謝、桓二人着實是人中龍鳳,平素里人海中罕見,故此二王的外表方顯得通俗了許多。

劉研正要開口擺脫窘境,卻見那蠡懿公主瞬間又如換了個人一般,面色嬌紅,緩步走到檀方面前,羞答答的柔聲道:“這位壯士,怎麼稱呼?”

“啟稟公主,在下檀方,現任洛陽府府尉!”

“洛陽府府尉是什麼官,大不大?”

“這?”檀方頓被問住,正不知怎麼回答,卻又聽公主說道:“桓壯士一表人才,如此出眾,必須當個大官,我回宮就與父皇說說!”

檀方大喜,當即叩頭,道:“多謝公主抬愛!”

劉殷連忙對公主道:“小妹,來時的條件還記得吧?”

公主忽然想起,登時怒火上撞,但望見檀方的一雙朗目正在看着自己后,立時氣和心平,輕聲道:“放心吧,記得呢!”

劉殷從來沒見過她如此恭言悅色過,登時心中警覺,時刻提防她貿然出手。

蠡懿公主又道:“今日才覺得,宮中的衛士,須得有一個似你這般威武的,才能把壞人嚇得抱頭鼠竄,以後就來宮中吧!”

檀方再次叩頭,感謝知遇之恩!

蠡懿公主看了看謝灧,道:“你可在闕廷任職?”

“回公主,小生在太子府?”

“哦!原來在太子府?任何職?”

“太子洗馬?”

“不錯!看你白白凈凈,必定心細如髮,太子還算知人善任!”

蠡懿公主又向謝滴珠緩步走去,劉殷生怕她出言不慎,立刻跟了過去,不待她開口,道:“此間後院,有個亭子,名喚官亭,十分神奇,公主可否想去看看?”

“好啊!”她喜道,對着檀方道:“你一起來吧!隨時護衛!”

府中眾人心中納悶,此亭有何神奇,何時又被喚作官亭了?

到得亭內,公主四處看看,沒見得有甚稀奇之處,正欲詢問,忽見檀方站在亭外,遂改口道:“這宮中禁衛編製,都有何職?”

劉殷答道:“宮中禁軍如衛尉、光祿勛、虎賁中郎將、羽林中郎將、羽林左監,羽林右監、羽林郎等,這些都是陛下欽點;此外,還有駙馬都尉,騎都尉……”

蠡懿公主沒等他說完,道:“那就騎都尉吧,距離駙馬都尉近些!”說完,起身出亭,喚上檀方一起去前院了。

劉殷愣在當場,又看了看此亭,果然神奇,心中驚嘆。

然而,真正神奇的還在後面,劉殷、劉研都知道宮中禁軍高級職位或需光武、或太子或三府慎重審核,方能調派過去。憑檀方之才,幾無可能,故此各自都早已編好理由,應付公主催問。不料,沒過幾天,檀方竟果真到宮中去做了騎都尉。二人吃驚之餘,一個替檀方欣喜;一個卻是為自己竊喜!

而謝滴珠卻是喜中生悲,因為自那以後,檀方回謝府的次數越來越少,而且變化也越來越明顯。回來后談論的,盡都是些仕途、官階之類的話題,再也不提怡情山水、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山盟海誓之語;回來時的陣仗,也越來越大,跟隨的侍從越來越多,而他對他們的態度也越來越嚴厲,動輒呵斥,甚至有時還當場打罵。

有時候,劉殷感到謝滴珠也被當成了他的侍衛,忍不住說上幾句。那檀方倒是不敢對他無禮,只是悶聲不語,但私下裏卻把怨氣轉給了謝滴珠。

她的笑容慢慢減少,愁容卻日漸增多。檀方不在時,她經常不由自主的提起他,他回來了,若和顏悅色,她則歡天喜地,幸福無限;若面若冰霜,狂怒暴躁,她又心驚膽戰,無所適從,似乎盼着他早點離開才好!

劉殷氣得怒髮衝冠,出言斥責,檀方卻只是嘿嘿冷笑,沉默不語。

劉研瞧着眼裏,倒是不以為意,因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只是,還有一事,就是劉殷離開謝府的時間也該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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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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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城西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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