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將門之子

第五章 將門之子

謝府門外聚集了許多人,形形色色都有,正在爭相翹腳伸頸向裏面觀望,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數名雄壯羽士昂首而立,將眾人擋在門外,衣帶飄飄,肋下配劍,有的人身上卻是血跡斑斑。

劉殷不及多想,奮力推開人群,沖了進去。那些警戒的羽士急忙上前喝止,劉殷此刻心急如焚,腳不停步,更不答言,撞開先前兩人,然後左躲右閃,迅捷得如同狡兔,疾步閃入府中。

但見前院之內,洛陽府的差役們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旁邊有二人正在搏鬥,十多名羽士嬉笑着在旁圍觀,另有數名羽士守在正堂門前。

劉殷一眼便認出正在交手的兩人,一個是小侯爺陰楓的貼身護衛衛羽,一個是適才太子剛剛提到的細陽亭長檀方。

再一看,他們二人實際上早已分出勝負。衛羽攻守有度,遊刃有餘,氣定神閑,而檀方卻氣喘吁吁,渾身多處傷口都在滲血,步法散亂,數次被擊倒在地,數次又從地上爬起,提劍再戰,明知不敵,卻不退一步,不屈不撓。

“住手!”劉殷沖了過去,大聲吼道。

那些圍觀的羽士急忙拔出利刃,把他團團圍住,衛羽也手上加快,將檀方再次擊倒,用劍尖抵住他的咽喉,示意不要輕舉妄動,轉過頭來,見是在東市路口曾遇到過的那位黑面少年,不禁眉頭一皺,那日曾親眼目睹小侯爺與虞延都對此人恭敬有加,雖摸不清究竟是何來路,卻可以斷定,來者必然不善。

“參見沂王!”檀方跌跌撞撞的快步上前見禮。

“噓!”劉殷連忙擺手,示意他不要道破自己身份。

但那衛羽耳目何等靈敏,聞言一驚,原來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年輕人竟是沂王劉殷。

“你為何在此?邢府丞何在?謝家兄妹呢?”劉殷一口氣問道。

“承蒙虞令提攜,將我留在洛陽府出任府尉,因熟悉此案案情,故被遣派來接替邢府丞。不料到此不久,這小侯爺陰楓就率領家人上門襲擾!”

“那謝家兄妹何在?”

“在後院,陰楓已帶人進去許久!”

劉殷不再多言,身體似離弦之箭,射入正堂,將上前阻攔的羽士撞得東倒西歪,踉踉蹌蹌連退數步!

後院的閣樓下,謝灧被兩名羽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口中卻還不住吆喝:“小侯爺,不可無禮啊!若真對舍妹有意,可找媒人上門提親,兩家本就門當戶對,何不擇良辰吉日,光明正大前來迎娶?切不能動粗啊!小侯爺!”

劉殷怒不可遏,舉頭望了望樓上,忽然身形一晃,繞過撲上來的羽士,雙手抱住樑柱,一路攀爬而上,瞬間就上了二層,推開窗戶徑直跳了進去。

閣樓內,陰楓正在口沫橫飛,曉之以理,不防窗外忽地飛進一人,頓時驚得魂不附體,但當看清來人時,血往上涌,憤怒至極,吼道:“劉殷,我究竟何處得罪於你,屢屢壞我好事!”他實在不解為何每逢要把謝家的絕世美人弄到手之際,這位沂王就會現身。

劉殷笑道:“昨日陛下剛斷過此案,你今天就明知故犯!來來來,且隨我一同進宮理論,讓天下人都知道什麼是欺君之罪!”說著,作勢伸出手去拉陰楓那隻被抓傷的右臂。

陰楓驚叫一聲,沖向樓梯,奪路而逃!

謝滴珠蜷縮在角落裏,花容失色,不住瑟瑟發抖,望見劉殷,淚盈滿眶,頓如梨花帶雨。

“劉殷來遲,小姐恕罪!不過,今日經此一嚇,以後此人必然再不敢來了!”

謝滴珠更咽道:“劉殷?你不是徐五嗎?竟然敢屢屢挑釁信陽侯府,尊駕究竟是何人?”

劉殷自知說漏了嘴,正想辦法圓謊,卻聽樓下又傳來陰楓的罵聲:“劉殷,你且下來,否則,本侯爺領人上樓了!”他忙道:“此事說來話長,小姐莫慌,我去去就回!”

樓梯口,陰楓領着衛羽等一干人正在翹首以待,檀方則攙起謝灧,站在一側!

劉殷緩步下樓,行至中途,望見下面的陣勢,不禁一笑,快速走了下來,笑道:“這是在等我一起進宮?”

陰楓面上肌肉抽搐一下,隨即恢復正色,厲聲道:“衛羽,還不過去給我教訓此人!”

衛羽躊躇道:“小侯爺,此人可是沂王啊!”

陰楓道:“別人怕他,我可不怕,給我打!”此刻,他自覺已盤算清楚,自己現在是帝婿了,半個皇子,而這劉殷之母乃是宮人,充其量最多只能算半個皇子,大家半斤八兩。憑什麼自己總被他騎在頭上任意欺辱,這口氣務必要出!

衛羽眉頭蹙起,悄聲道:“小侯爺請再慎重思量,倘若此事鬧大,皇子、小侯爺相毆,且是在民宅為一女子爭風吃醋,那可正犯陛下之忌啊!”

“管不了那麼多!打!”

衛羽抬頭望向劉殷,目光閃爍,猶豫不決,腳下卻是紋絲不動。

“好你衛羽,竟敢不聽我的吩咐?”

在場眾人盡皆望向衛羽。

衛羽不答,面色凝重,目光逐漸堅定下來,緩緩說道:“承蒙信陽侯賞識,數次相邀,衛某方才有幸到得信陽侯府,職責乃是守護小侯爺安全!尋釁鬥毆,並非衛某份內之事!”

“好!回府後,看我怎麼懲治你!”陰楓咬牙切齒道,扭頭就走。

“多謝沂王出手相救!”檀方上前稽首。

“什麼?沂王?”謝灧圓睜着的雙眼之中充滿着驚疑之色,半晌才緩過神來,連忙跟着上前拜見:“小生何德何能,竟得沂王垂青,屢屢出手相救,還親自大駕光臨,讓寒舍蓬蓽生輝,更是令小生光宗耀祖,謝家憑增數世之福啊!”

“謝兄休要如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應是男兒擔當!區區小事,又何足掛齒?”劉殷道。

“沂王如此稱呼,真是折煞小生了!小生怎敢與金枝玉葉稱兄道弟?且不可亂了禮數,請直呼謝灧便是!”

“是啊!可笑小女子昨日還口口聲聲反覆稱呼五哥,真是無理之甚,懇請沂王莫要降罪!”不知何時,那謝滴珠已毫無聲息的到了樓下,俏生生站在身後,卻又冷冷的說道。

劉殷雙手連連直擺,道:“謝兄,小妹,莫要如此,以後大家相處日子長了,這一切你們就都明白了!”

檀方楞柯柯的站在一旁,聽着他們對話,滿臉迷惘,不明所以。

謝滴珠移步到他身前,道:“這位就是檀亭長吧,多謝幾次三番出手相救,小女子真是感激不盡!”言罷,舉目望他一眼,隨後便盈盈下拜。

謝灧在旁提醒道:“現在是檀府尉,切不可再叫檀亭長了!”

檀方忙道:“哪來的幾次三番,兩次而已!而且今日這次還沒能救下來!”

謝滴珠聞言,低頭一笑,道:“雖未救下,但勇氣可嘉,小女子更為感動,望見這滿身的斑斑血跡便可知曉!”說著,上前察看檀方胸口上的傷情。

事實上,適才交手時,衛羽惜他有一身勇氣,所以手下多有留情,傷口本就不深,此刻血流早已止住,更是毫無痛感,只不過身上所穿的那套洛陽府尉的新官服被劍鋒劃破不少口子,倒真令他心疼不已。

他倆,一個英武挺拔,一個姿容絕世,站在一處,真是好一對珠聯璧合的金童玉女。劉殷望在眼裏,內心深處泛出一股從未感受過的莫名酸楚。

謝滴珠輕輕嘆道:“可惜了這身官袍,檀府尉若不嫌小妹手腳粗笨,請先在前廳一坐,且把它脫下來,讓我給縫縫補補!”

檀方面露喜色,嘿嘿一笑,道:“實不相瞞,檀某剛出任洛陽府尉,就此一身官服,如今污成這樣,正發愁明日穿啥去見虞令呢!那就有勞小姐了!”

謝滴珠對謝灧道:“兄長可有寬大一些的衣服,先給檀府尉臨時穿着,再打發下人去街上尋個裁縫,給檀府尉做幾身像樣的衣衫,也能替換着!”說完,躬身給眾人行了禮,就逕自上樓去了!

“沂王,且請移駕到前面的正堂一敘!”謝灧恭身說道。

到得正堂,謝灧口口聲聲堅決要請沂王上座,並引古據今,論述各種道理。劉殷推辭不過,只得坐了下來,檀方遂跟着落座,而那謝灧卻堅持要站着,因為他又有新的道理,站立便於護駕,檀方聞言又緊忙站起。

劉殷實在說謝灧不過,就讓檀方坐下。檀方遵命,不妨卻見謝灧目光露出不豫,慌忙又站了起來。劉殷見狀令他還是坐下,檀方只得照辦,但看見謝灧的眼神后,又下意識站了起來。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但他終究有功夫在身,竟然弓着腰,蜷着身體,擺出個似坐實立的姿勢。

劉殷問檀方道:“適才看你與衛羽交手,似是在疆場廝殺過?”

檀方道:“沂王好眼力!在下確是在伏波軍中效過力,這身武藝就是在軍中所得!”

“哦!”劉殷興趣頓生,道:“可曾隨同伏波將軍馬援出戰過?卻又為何去做了亭長?”

謝灧面色一變,躬身道:“啟稟王爺,這馬援身為伏波將軍,卻不思精忠報國,反而貪功、貪財,借征戰之名,搜刮民財,輕賤士卒生命,已被陛下定罪!可否勿談此人,以免隔牆有耳,傳出去被治以重罪?”

劉殷微微一笑,遂順勢問檀方道:“本王正想了解此事,適才謝兄所言是否屬實?”

檀方猶豫半天,終於一咬牙,微微搖了下頭,當看到謝灧目光中的責備之意時,趕緊又點了點頭。

劉殷立刻心中雪亮,道:“這樣吧,軍中之人,必能豪飲。我知道有個好去處,咱們且去儘儘興!再者,你這種坐法,也快支撐不住了吧?”隨後側身望向謝灧,道:“謝兄可一同前去!”

謝灧忙道:“稟沂王,小生不會飲酒,且家中驟逢禍事,舍妹驚魂未定,也需小生前去安慰照料!”

“也好!那就不強人所難。再者,今日諒那陰楓也不敢再回來了!”劉殷起身,辭別謝灧,帶着檀方徑直來到東市路口,步入十五酒家。

登上樓來,見上次與劉庄坐過的位置還空着,當即引領檀方走了過去。

那酒保見到劉殷,道:“徐五,那日東市路口洛陽府的差役與信陽府的人打起來了,看到了嗎?你後來哪去了?”接着又打量一下檀方,贊道:“這位客官好相貌,真是罕見!”

“看到了!這麼大的陣仗,刀槍無眼,還不找地方躲躲?好幾天都沒敢來了,先來二十觥,十斤牛肉!今日,讓你們十五酒家,改名三十酒坊!”劉殷道。

“還是悠着點吧!知道你最近發財了,但還是要注意身體,本店為啥叫十五酒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還不快去治酒備肉,兩人二十觥,十斤牛肉;一個人還不是十觥酒,五斤肉?誰又真給十五酒家改名了?”

“對,那倒也是!”酒保嘿嘿一笑,轉身去了。

不多時,酒肉上齊。

檀方先喝了一大口酒,又咂摸了一塊肉,大聲贊道:“好酒,好肉!這美味,在細陽無論如何是吃不到的!”

“既然喜愛,就儘管吃,放開喝,我做東!”劉殷道。

“那得花多少錢,少點些!不夠再上!”

“那好,不夠再上!”劉殷見他性格厚直樸實,倒覺挺合胃口,接着道:“適才,你說起在伏波軍中效力,都參加過哪些陣仗?”

檀方道:“在下自幼家貧,隨母長大,只能當兵混口飯吃。聽說西州馬援愛名如子,所向披靡,於是就去了隴西投軍!恰逢羌戎叛亂,便跟隨馬將軍前去討伐,連續血戰三場,終於平定西羌,從此那裏再無戰事;後來,有位異人名喚維汜,創建善道教,他的大弟子李廣在皖城起事!此人射術通神,驍勇善戰,連敗前去征討的多路漢軍,着實不亞於孝武朝時那位威震匈奴的名將李廣!所以,陛下遂調派伏波軍前往平亂!”

“聽說此戰甚為激烈!那李廣陣前被斬,伏波軍亦傷亡慘重?”

“正是!據說那李廣擅用一種弓弩,名喚角端弓,質地堅韌無比,射程比普通弓弩遠得多。陛下早先派往蜀中討伐公孫述的兩員能征慣戰的名將岑彭、來歙,就是相繼被這種弓弩所刺殺,而伏波軍中更有多名將士倒在此弓之下!我就是其中之一!”

“哦?你也被此弓傷過?”

“沂王請看!”檀方解開衣襟,坦露出胸口,一處碗口大小的傷疤赫然在目。

“竟是當胸穿過?”

“不錯!當時,伏波軍強攻皖城,我揮舞着漢軍大旗第一個沖了上去,正欲插在城垛之上,不料遠處一箭襲來,頓時人事不知!後來,療傷期間,馬援將軍親自前來探視,方知我是獨子,且家中尚有在堂老母需要贍養,故箭傷痊癒后,令我回老家細陽奉母,並贈送許多盤資,後來細陽令虞延得到馬將軍書信推薦后,就讓我當了亭長!”

“原來如此!”劉殷又問,“你可曾見過那角端弓?”

“不曾!”檀方嘆道,“只是着實領教了此物的厲害!端的是一箭穿心!”

“你當真在伏波軍中服過兵役?”忽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二人身後傳來!

當太子劉庄急匆匆趕到了雲台殿時,光武與太尉竇融等重臣皆已就位,正準備開始議事。

“哦,太子也到了!”光武道:“竇卿,就把隴西邊報說說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麼急!”

太尉竇融道:“隴西羌部突然反叛,侵擾大漢西部郡塞,肆無忌憚的殺害當地吏民!隴右太守劉盱聞訊率軍征討,不幸誤入埋伏,遭到慘敗,以至於本已遷居到我大漢境內的各處羌族部落也都相繼反叛,形勢危急!”

光武詫異道:“昔日,馬援在隴右時,不是已經將他們都徹底降服了么?從那時以來,隴西不是一直都非常安定嗎?”自收回馬援的新息侯印綬后,他絕口不再提及其名,今日不由自主說起,隨即自知失口。不過,此時回想起此人當年功績,神色不禁也有些黯然。

竇融正欲回話,虎賁中郎將梁松卻已搶先答道:“羌戎乃是我大漢西面之勁敵,數百年來其威脅之大堪與北方的匈奴相比!諸羌分有多個部族,今以隴右地區最為集中。其中,以先零部與卑楠部最為強大富足,連年寇我邊境,后被馬……啊,漢軍破降,悉數歸服!”

隴右的羌患,着實困擾大漢長久,最終被馬援所徹除,才有得至今多年的清靜!故此,隴右之地與馬援之名已緊密相連,不分軒輊,提起隴右,人們必會聯想起馬援。梁松也不例外,只是警覺得較常人更快而已,一個“馬”字剛出,當即改口,立刻以漢軍籠統代替。

他雖然機敏,但心中還是難免一片慌亂,當下定了定神,方繼續道:“近日,這兩個部族突然慘遭另一個新興起的部落燒當部襲擊,幾近滅族。那燒當部由此強盛,取而代之,成為王者,號令羌戎各部,並重新放縱、慫恿各部族對大漢的襲擾。燒當部首領滇良甚至親率其子滇吾、滇岸猛攻大漢邊境重鎮!”

光武聽罷,陷入沉思,他深知羌戎彪悍,素習山中作戰,以當年馬援之勇,都歷經三次決戰,才將其制服。如今馬援離世,羌部才敢有恃無恐,復又叛亂。這劉睦本是漢軍名將,尚被如此輕而易舉的擊得大敗,可見其勢之猖獗,眼下朝中的武將能有把握戰而勝之者實屬鳳毛麟角!

太子劉庄道:“羌人習俗與我華夏截然迥異,披着頭髮,衣襟向左,與漢人混雜居住,風情不同,語言不通。故闕廷昔日在涼州設立護羌校尉,持天子符節統領保護羌民,處理他們的怨恨鬱結,每年四季都派官吏前去巡視,向他們詢問疾苦,並且多次派遣譯使溝通情況,讓邊塞外的羌夷之人做漢庭官吏的耳目,州郡由此能夠警戒防備。臣以為此次退敵之後,應當恢復從前的這個制度,增強震懾和防範!”

光武道:“這確實是個可行的長久之策,只是眼前羌亂正熾,如何解決?若此時派使前往勸降,又恐難以奏效!故此,迎頭痛擊的一場大戰,怕是在所難免了”

揚虛侯馬武道:“陛下勿慮,朝中不缺良將,耿弇、鄧禹、吳漢、臧宮、賈復等尚賦閑在家,開國元勛們的後輩也已長大成人,陛下大可放手一試,選拔新人。如果實在不放心,馬武願領軍前往征伐,如若不勝,任憑陛下處置!”

光武道:“朕深知揚虛侯忠勇可嘉!不過,此前數次平亂,皆有慘痛教訓在先,闕廷屢失棟樑之才!所以,且不可大意,須思得熟悉隴右羌部事務之良將,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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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在場其他武將適才聽得馬武之言,都欲跟着躍躍欲試,此刻又聞見光武之語,心中雖然不服,卻又無可辯駁,只能強行按捺下來,不再請纓。

梁松趁機道:“臣有一策,應可穩住當前隴右亂局!”

光武側首向他望去,道:“卿有何良策,請速道來!”

梁松道:“昔日,衛尉竇融曾在西北多年,威望素著,不僅河西諸郡,而且周邊的羌、匈等部族,盡皆折服!”

光武微微一笑,道:“言之有理!只是,竇卿如今年事已高,如何能再經得起西北的大漠風沙?”

這次不待梁松回復,竇融早已搶先奏道:“昔日臣在河西,確是同羌、匈等部族關係融洽,而且臣兄之子竇林、臣弟之子竇固,當時也都在軍中隨臣效力,亦曾與羌胡諸部朝夕相處,通曉邊事。因此,陛下如欲行安撫之策,臣推薦城門校尉竇林;陛下若想平叛,臣保舉羽林中郎將竇固!”

“當然是安撫為上,那就即刻讓竇林去涼州出任護羌校尉吧!”光武道,“此外,令天水太守張鴻徵集附近州縣士卒,秣馬蓐食,以備不測!”

他又看了看梁松,微笑道:“梁卿何時竟如此熟悉隴西羌部?可見平素心中常掛國事,用時方能良思如泉湧!”欣賞之情,溢於言表。

十五酒家內,劉殷與檀方聞聲同時回頭觀望,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身後的鄰桌旁坐有一人,背對着他們,正在舉杯獨飲。

檀方一眼認出,驚呼:“原來是信陽府上的那位高手!”

那人轉過身來,果是陰楓的貼身護衛衛羽!

“衛羽,緣何在此,不妨過來一敘!一同痛飲!”劉殷問道。

“今日違背小侯爺命令,適才被他一怒之下,趕出府來!”衛羽苦笑道。

“莫非你要就此離開信陽府么?不知打算投往何處?”劉殷關切問道。

“這種事不是一次了,衛某已經習慣了!信陽侯一回到府上,盡皆釋然!”衛羽道,“更何況,承蒙信陽侯錯愛,再三相請,衛某推辭不過,方才到其府上。但既已允諾,又怎可不辭而別,輕易棄他而去?”

“真乃義士也!”劉殷贊道,“一人獨飲,不如大家一起飲,酒保,上酒添肉!”

衛羽也不客氣,過來坐在劉殷身旁。

“我且問你!”劉殷道,“假如我今日未曾趕到,你又待如何處理謝家之事?難道任憑陰楓胡作非為,自己卻在一旁冷眼旁觀?”

衛羽道:“在信陽侯府這兩年,我對小侯爺十分了解,他雖然為所欲為,卻有一個好處,遇到美貌女子,如有不從,並不武力強迫,而是要想盡一切辦法,勸其回心轉意,心甘情願。那謝家女子,我曾見過,乃是秉性貞烈之人,一時半刻,不會有事!”

說罷,他望向檀方,打量一番,道:“適才,聽你言及曾在伏波軍中效過力,此言可是屬實?”

檀方正色道:“此等之事,如何敢戲言相欺?”

衛羽頷首,道:“難怪今日交手時,一見到你那寧折不彎的用命之勢,就頓生似曾相識之感!在下衛羽,亦曾在伏波軍中效力。在平定武陵郡的五溪蠻夷叛亂時,兵至壺頭,遭逢瘴暑之氣,不幸染上疫病,遂被抬回附近重鎮長沙郡醫治,痊癒后就此退出伏波軍!”

劉殷眼放異彩,立時對衛羽刮目相看!

檀方趕緊起身見禮,自報姓名,衛羽亦欠身以禮相還。

“不知衛壯士在伏波軍中擔任何職?參加過哪些大戰?”劉殷興緻盎然的問道。

“至始至終都在伏波軍細作營中效力,起先是普通兵士,隨着戰功增多,逐步晉陞至都尉!大戰嘛,倒是也經歷過一些。說來慚愧,少時真是年幼無知,竟被李廣的善道教輕易蠱惑,跟他在皖城起事。後來,伏波軍來伐,方才醍醐灌頂,棄暗投明,改過自新。不久,隨軍前往嶺南,平定交趾、駱越蠻族征氏之亂,收復九真、日南、合浦、無功、居風諸郡;隨後,西征扶風,擊退入侵的匈奴、烏桓聯軍;接着,北出高柳,沿雁門、代郡、上谷等邊塞驅逐烏桓鐵騎;再入武陵,戰於五溪、臨鄉、下雋、壺頭,進剿雷遷的蠻夷之亂!”

見他在伏波軍中的經歷如此豐富,檀方不禁咋舌。

劉殷愈發亢奮,勸酒數觥后,道:“這伏波軍之事,我最喜愛聽,可謂耳熟能詳:萬里之漢,軍如流星,勇惟鷹揚,水劍強越,海波喋血!但是,唯獨有兩場大戰,卻知之甚少!曾找那些親身經歷之人相詢,如揚虛侯馬武、牟平侯耿舒、虎賁中郎將梁松等,竟盡皆諱莫如深,避而不談!這兩次大戰,其一便是收復嶺南;其二則是平定五溪!今在此撞見衛壯士,乃是天意,務必要不吝相告啊!”

衛羽眉頭緊蹙,沉吟良久,方低聲道:“在下只能酌情而言,盡量滿足沂王心愿!”

“如此卓爾不群之人,遇到此事,兀自猶豫逡巡,看來,其間確實多有難以之隱!”劉殷心裏暗想,口中卻道:“我雖對此事充滿好奇,但也不強人所難,權當故事講來一聽,以助酒興!”

“《禮記》稱‘南方曰蠻,雕題交阯!’,其意是把丹青花紋圖刻入肌膚上,喚作雕題;男女同川而浴是其風俗,故曰交阯!”幾句說罷,衛羽又清了清嗓音,娓娓道來。

“嶺南,自古炎暑酷熱,瘴毒肆虐,重山疊嶂,由交阯郡統一管轄。當地蠻族分有許多部落,頭領多以長耳為貴,所以都穿孔掛上耳縋,足有三寸長,一直垂到肩頭。其中有個名喚雒部的部落,頭領膝下有兩女征側、征貳,性如烈火,桀驁不馴,長大后不服漢律約束,自立為王,起兵反叛!九真、日南、合浦等地蠻族紛紛響應,大舉攻城略地,殺害漢家官吏與百姓,日益熾散!”

“極南之地,虎豹狼蟲繁多,交通險阻斷絕,自成一寓。一旦變亂飈起,前往平定,更是難上加難啊!”劉殷嘆道。

“不錯!伏波軍從長沙出發,歷盡艱辛,終於翻越五嶺,出奇兵一舉拿下重鎮合浦。在此籌備糧食輜重,打造大小船舶兩千餘艘,繼而水陸並趨,西進交趾。陸路軍在浪泊一戰擊潰征氏叛軍主力,追至禁谿斬獲賊首;水路則沿着海岸進發,隨山開鑿道路一千餘里。無功、居風、九真、日南等郡皆西面臨山,東側臨海,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伏波軍再出奇兵,在波浪滔天,雲翻洶湧之夜,趁敵疏忽不備,遣精壯敢死之士悄悄登陸,攀越城牆,潛入九真城中,出其不意擒獲賊首都陽,余者喪膽,盡皆不戰而降,從而徹底平定嶺南。而擒獲都陽的敢死之士中,就有衛某!”

“真是暢快!”劉殷道,“不能經歷如此波瀾壯闊之戰,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伏波軍威武!”檀方贊道,“在如此艱苦卓絕之境,戰勝如此冥頑兇悍之敵,實在困難至極!必須對帶頭鬧事的賊首,嚴懲不貸,以慰死難將士在天之靈!”隨後,他又補充了一句,狠狠地道:“以儆效尤!”

“平定一方,易!安定一方,難!戰,只是別無他法的一時之策!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長久之策!”衛羽道,“但凡伏波軍經過郡縣,必棄下眼前所追之敵,而不惜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時間,修建城郭房屋,穿鑿引渠,灌溉農田,你可知為何?”

“卻是為何?”檀方睜大眼睛,道:“難道不怕貽誤戰機?”

“智者順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適才已經提及,這嶺南自古乃是百越蠻夷聚居之地,大漢中興畢竟時日較短,多數部族仍未開化,仍不識朝廷、法律、賦稅、徭役等國家法度,尤其視賦稅、徭役為掠奪;對法規更是無視!闕廷派駐的官員,基於現狀實情,均抱着順其自然,逐步開化之心,依其原來的風俗習慣行事,並不使用漢律。而交趾太守蘇定到任后,認為交趾歸服大漢時日已久,應同其他州郡一樣治理,於是強制推行漢律,以至矛盾激化!”衛羽道,“故此,伏波軍立下約定,凡越律與漢律中的十多個不同之處,都申明用舊時的制度來約束!”

“不錯!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幼年時所學的先賢哲語驀然映入劉殷的腦海,此刻方才理解其中含義,道:“教化當地民眾才是根本之道,樹恩布德,易以周洽!”

“正是!”衛羽道,“前朝賈誼也曾說過:‘若與好人在一起相處久了,跟着從善,就像生長於齊國,會講齊語一樣自然!反之,若與惡人在一起相處久了,如不跟着去為惡,就如同生長於楚國,而不會楚國方言一樣,反倒成了咄咄怪事!’”

“你們在說什麼?怎麼忽然之間,在下一句也聽不明白了!”檀方不知二人所云,瞪着一雙大眼,玉面一片茫然!

“巧了,我的封國即在沂地!”劉殷的笑容忽然凝固,似乎想起了什麼事,端起酒觥,目光盡露誠摯,對着衛羽正色道,“聽說陛下不日即將命令諸王子回歸封國,足下既深明如此多的安民之道,不知可否前去輔助本王?”

衛羽不答,也舉起酒觥,一飲而盡,方緩緩說道:“衛某哪有什麼治國之方?此外,即便想去,當下也是無法分身。若有朝一日,被信陽侯府見棄,再去投奔沂王如何?”

“如此,一言為定!”劉殷亦是抬手飲盡觥中之酒,道:“足下如此忠義炳著,內以忠誠自固,外以法度自守,本王只有佩服,更不敢強折壯士之志!”

言罷,正欲呼酒保添酒,忽聞樓梯聲響起,忙側首望去,一見到那大步上樓之人,遂轉過頭對着衛、桓二人笑道:“瞧,又來了一位伏波軍壯士!”

雲台殿內,司農耿國見平定羌亂之事計議已畢,遂道:“今年,東州水、旱、蝗蟲交替為災,糧食歉收,人用睏乏。百姓為尋活路,不得不拖家帶小,外出乞討,流離失所!”

太子劉庄道:“對此,陛下不是已經連頒詔令了么?如命災區官吏勤勉恪職,開倉賑災,消滅蟲害;再如非受災區的官府,應以公田賜濟貧人,順應時節,勸導督促農桑!”

司農耿國奏道:“自春已來,時雨不降,宿麥傷旱,秋種未下,陛下數頒詔令,百姓雖暫得救濟,但闕廷帑藏數年積累,亦即將枯竭!臣以為標固然要治,從長遠看,更須治本!”

司農耿國乃是好畤侯耿弇之弟,素來行事愛慎盡勤,行能純備,甚受器重!光武問道:“以卿之見,當如何治本?”

司農耿國道:“臣以為其道有三:一是增加耕田的勞力,變害為利;二是調解雨水,轉禍為福;三是啟用賢才異士,收集明智,光大本朝!”

“卿且逐一道來!”光武頓時眼放異彩,道:“這第一條,如何變害為利,增加田間勞力?”

“陛下常言‘顧惜尊重天下,須以百姓為首’。據此,臣建議赦免刑犯,充實田間勞力,既可令其不再為害,又可澤被王土!故此,對於那些解除了枷鎖的囚徒及郡國苦役,在去年大赦之前犯罪而後來又捕獲正在羈押的,臣建議一律給予免刑!”

“那又如何調節雨水,轉禍為福?”

“此事陛下亦曾多次商討,但最終未有定論,故將之擱置。如今,臣以為是到了該下決心的時候了!那就是趁着旱季,治理汴渠!”

“不錯!此前確有幾次聚議,朕當時也在場。自汴渠決堤毀壞,已有六十餘年了。實際上,早在前漢末期,黃河、汴水就已出現決口,沖壞河堤,後來王莽亂政,就一直沒來得及治理。建武十年,陽武令張汜曾上書言道‘黃河決口已久,天天為害,濟渠淹了幾十個縣。花錢治水,取得一時之功並不困難,但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那就需要改建河堤,才能使百姓徹底安定。’朕本以為其言有理,但浚儀令樂俊卻說:‘現在人口稀少,田地廣闊,雖然沒有治理,災患還可以承受。眼下剛經過戰爭,若再興動勞役,不僅憑增勞苦和怨恨,而且百姓實在無法承受。最好等將來穩定之時,再討論這件事。’朕亦覺得不無道理,遂暫且擱置。但近年來雨水不時,以至汴水東流侵蝕,日益嚴重,原來的水門,俱都淹沒在水中,渺茫橫溢,極目滔滔,望不到邊際!而如何應對治理,卻又一直反覆爭議不絕!故此,始終難以痛下決心啊!”光武遺憾的說道。

“這就是臣所想說的第三策,啟用賢才異士!故此,臣推薦一賢士,自幼便學《易》,廣窺眾書,深沉多技藝,知曉天文術數之事,尤其精通水利,見識獨到!臣以為疏浚汴渠,非其莫屬,此人名叫王景!”

“王景!”光武沉吟道。

太子劉庄忙道:“可是數年前奉詔前去修繕儀渠的那位河堤謁者王景?”

“正是此人!太子好記性!”司農耿國道:“如今,儀渠已經成功完工,域內江河之水不再為害!”

“他為何能治癒千年水患,可有什麼獨到之術?”光武問道。

“陛下聖明!”司農耿國道,“他所用之術,名為景墕流法!”

“何為景墕流法?”劉庄問道。

“即在渠旁設立滾水堰,既可控制渠內水位,又能保護渠堤安全!”

“哦!此人何在?”劉庄又問。

司農耿國道:“臣已將此人派往滎陽,現場勘察域內江河水流情況,策劃治水方案!若能讓他盡展其才,汴渠定然可治!”

十五酒家內,今天的呂種與往昔明顯不同,神采奕奕,意氣風發,目光更加明亮,蹬踏樓梯的步伐格外矯健有力。

他一進來,也看見了劉殷、衛羽、檀方三位,微微一愣,旋即滿面春風,走了過來,搶先見了禮,然後低聲道:“此乃市井之徒聚集之處,沂王千金之軀,為何頻頻到此?”

劉殷笑道:“此處哪有什麼沂王?只有徐五!切記,徐五!”說著,他叮囑似的在三人面上掃了一遍,又道:“既是市井之地,呂司馬自己卻又為何屢屢前來?”

呂種遮掩不住發自內心的喜悅,笑道:“此乃福地啊!實不相瞞,此前呂某一直鬱悶煩亂,內心茫然,自上次到此後,立即時來運轉了!此處酒香肉美景佳,着實是好地方!而且,還能遇見貴人,這不,呂某來兩次,都遇上沂王,不,應該是徐五了?”說完,敞懷大笑,聲音震得四座皆驚。

劉殷奇道:“呂司馬有何喜事?怎麼連我都絲毫不知啊?”

呂種道:“今日,受到太尉府傳喚,已擢升我為越騎校尉,總算了去心中第一大愁緒!”

“那是要祝賀呂司馬了,不,呂校尉!”劉殷笑道,“同桌的兩位,不知呂校尉可認識否?”

呂種遲疑了一下,道:“我想起來了,那日在樓下的東市路口,洛陽府與信陽侯府爭執時,兩位都在其中!”

檀方連忙起身,道:“在下洛陽府尉檀方!”

“呂司馬這一晉陞越騎校尉,記性好像反倒降下來了不少!”衛羽冷冷的道,“在下衛羽,不知此時還識得伏波軍故人否?”

呂種似乎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衛兄啊!實際上,遠遠瞧着就像你,但又覺得不太可能,故此始終不敢相認!”

“不敢相認還好,只要不是不願相認就好!”衛羽道。

“適才剛講完伏波軍收復嶺南之事,呂校尉來的正是時候,”劉殷笑道,“正好講講平定武陵之事吧?”

呂種的面色登時失去了光澤,尷尬的望着劉殷,窘迫難言,片刻之間額頭上竟已隱隱見汗。

“怎麼?當初一人白衣單劍,孤身前往蠻夷大營,去給那兇殘的賊首雷遷下書,迫其歸降,尚且面不改色。如今,聽到武溪兩個字,卻被嚇成這副模樣!這還是當年那位善虞無前、擐甲揚鋒的伏波軍先鋒呂種么?莫非,衛某眼拙,竟真是認錯人了?”衛羽道。

呂種充耳不聞,低頭不語,臉色陰晴不定,暗悔自己未免得意忘形,實在不該前來此處飲酒。

忽聽衛羽低聲唱道:

“滔滔武溪一何深!

鳥飛不度,獸不敢臨。

嗟哉!武溪多毒淫!”

劉殷驚道:“這是何曲,竟如此悲壯?”

呂種眼眶立時濕潤,面上肌肉一陣抽搐,抬起頭來,望向衛羽,剛要開口,忽見樓梯處又吵嚷着進來數人,個個面有憤憤不平之色,其中好幾位竟然都在北宮的演武場上見過。

劉殷喜道:“今天真熱鬧啊!你們居然也來了!快過來一起坐,大家喝他個盡興方歸!”

進來的眾人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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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看到劉殷,均是一怔,連忙過來施禮,讓酒保將桌子拼接在一起,聚攏着一同坐下后,再次加添酒肉。

劉殷先把呂種、衛羽、檀方引薦給來人。接着,又把來人一一介紹給了呂種等三人。

第一位,北宮司馬令臧信,郎陵侯臧宮之子!

第二位,羽林左監杜元,參蘧鄉侯杜茂之子

第三位,步兵校尉馬檀,揚虛侯馬武次子!呂種曾與他交過手,倒是認識!

此外,還有北宮蒼龍司耿建、北宮玄武司馬劉建、北宮朱雀司馬鄧鯉等。

劉殷道:“你等竟然也知道這家酒坊?”

馬檀道:“此前曾有友人引見過,所以知道此處酒好!”

劉殷頷首道:“原來如此!”,忽又問道:“今天什麼日子,幾位竟都有空閑,難道不當值么?還是早已約好來買一醉?”

臧信剛開朗不久的面上頓時再次布起烏雲,道:“看來沂王還不知曉,適才朝會已散,此番出征又是擱置我等,棄而不用!”

劉殷驚道:“出征?為何本王竟不知曉?與誰作戰,莫非是匈奴來犯!”

羽林左監杜元道:“隴右羌部反叛,大舉進攻漢境,六安侯劉盱出兵討伐,不幸慘敗,西境形勢已是岌岌可危!朝議中,陛下決意遣師退敵,沂王可知那虎賁中郎將梁統所推薦的主將乃是何人?”

劉殷略微沉吟一下,道:“這個,卻不知道!”

“城門校尉竇林!”臧信憤然道,“想必那梁松是錯把國門當成城門了!”。

劉殷亦是面露迷惘之色,他從未聽到太子提及過隴右有羌部來犯的一個字,更是做夢想不到放着滿朝驍將不用,竟會遣一位城門校尉前去禦敵,真是不可思議,當下問道:“這消息從何而來?你等確定沒有聽錯?”

“不會有錯,乃是家父散朝回府後,親自所說!”步兵校尉馬檀道,劉殷見是聽其父揚虛侯馬武所說,已知消息來源不會有誤,但仍是一頭霧水,道:“揚虛侯可曾說出陛下選派竇校尉的原因?”

“就是因為聽說派他出馬的原因,我等氣憤不過,所以才相約來此一醉!”馬檀道,“那太尉竇融毫不推辭,徑直向陛下獻計說平定羌亂有文、武兩策,文策即派其兄之子竇林前去,因為竇林隨他在西州多年,與羌戎甚熟,威信素著;而武策,則是遣其弟之子羽林中郎將竇固前往,還誇下海口說此人弓馬嫻熟,韜略精通,足可勝任!”

“那倒也並非毫無道理!”劉殷道,“陛下雄才偉略,太子又慮事周密,如此處置,自有他們的思量,應該不會有誤!”

“我等不是疑心陛下慮事不周,而是以為這些年,戰事連發,而陛下只是一味差遣伏波一軍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如今總算裁撤掉了伏波軍,卻又盯上了那名不見經傳的竇家將,而始終置闕廷其他諸將於不顧!我等心下着實不服!”臧信說道。

馬檀道:“家父曾向陛下諫言,朝中武將人才濟濟,如耿弇、鄧禹、吳漢、臧宮、賈復等前輩驍將賦閑在家,而將門後輩們也已長大成人,大可放手一試,歷練新人!”

劉殷道:“陛下如何作答?”

“陛下道‘此前數次平亂,皆有慘痛教訓在先,大漢屢失棟樑之才!所以,切不可大意,須考慮用熟悉隴右羌部事務之良將!’”馬檀道。

“陛下如此考慮,倒也有理!”劉殷道。

此言一出,眾人俱露不服之色,正想爭辯,卻忽聽得樓階又在“咚咚”作響,忙都側身望去,但見從樓梯口處湧上來數人。

劉殷朗聲笑道:“你等究竟是不約而同,還是有約在先?莫不是要把北宮演武場都搬到這酒樓之上?”當下給衛羽等引薦來人。

第一位南宮左都侯岑遵,舞陽侯岑彭之子;第二位南宮右都侯來苗,西舒侯來歙之子。衛羽聞聽,肅然起敬,知道此二人之父都是漢軍名將,在西征巴蜀時眼看勝利在望之際,卻被公孫述遣派刺客先後刺殺!

第三位北宮朔平司馬王禹,阜成侯王梁之子。呂種心中一凜,知道此人乃是在北宮演武場上被自己當眾擊敗的那位王平之兄,自己就是取代王平而登上的越騎校尉,不知他們弟兄是否會對此事嫉恨在心。不過,此刻王禹倒是禮數周全,似乎不以為意,方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第四位南宮南屯司馬王堅石,阜成侯王梁之孫,王禹之子,王平之侄。呂種又是一驚,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見過禮后,忙向樓梯口處望了一眼,並未看到王平本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不料,卻聽得劉殷問道:“為何不見王平?”呂種立時血往上涌,惴惴不安!

朔平司馬王禹道:“長水校尉祭肜即將出任遼東太守,家弟王平與射聲校尉蓋扶一同前去給他送行,故此晚些時間方到!”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呂種如坐針氈,尋思着脫身之計!

馬檀笑道:“這舅舅、外甥與祭肜都是好友,如今一同前去送行,不知祭肜該如何稱呼二人?”

呂種聞言想了一下,登時面色驟變,暗自叫苦:原來這射聲校尉蓋扶竟然還是王平、王禹兄弟的外甥?

劉殷對着左都侯岑遵等人道:“適才我等正在談及陛下遣派竇林校尉出征隴西之事!”

左都侯岑遵道:“若說對隴西羌戎事務的熟悉,來苗絕不遜於竇林!當初,就是其父來歙在此處征戰,深知羌戎之勇,才向陛下上書力薦馬援,言稱‘隴西之亂,非馬援不能定!’事實果如其言!”

右都侯來苗道:“竇家雄踞西州多年,在當地漢、羌百姓之中,確實甚有威望,陛下遣派竇林自是不無道理!如不熟悉邊情,縱然再是精兵強將,畢竟也是血肉之軀,貿然過去只怕反而事倍功半!”

衛羽道:“正是!陛下此舉,確實是出自一片愛惜諸將之心!當年,皖城之亂,起初遣去征討的主帥,乃是名將張湛,此人曾在克定山東諸雄時,屢戰屢勝,隨後還蕩平了沿海海上之賊,殊不料竟慘敗於李廣之手;後來的武陵之亂,首先率軍前去征剿的主帥,更是令西南諸羌與諸蠻聞風喪膽的悍將劉尚,卻也出人意料的全軍覆沒,魂斷疆場,令人扼腕痛惜!”

朔平司馬王禹怫然不悅。道:“足下此言差矣!陛下即便有此好意,難道就不怕那竇家再吃敗仗?若依足下之意,豈不是陛下並不愛惜竇家?或者在陛下心目中,竇家莫非竟能勝過那好畤侯耿家?”

好畤侯耿弇自幼篤信“有志者事竟成”,英勇善戰,平河北、定山東,圍點打援、聲東擊西、引蛇出洞等戰術層出不窮,故此備受漢軍諸將推崇。

此言一出,左右眾人盡皆嘩然,盡皆面現不平之色。

岑遵道:“耿家何止好畤侯一人?他弟兄六個,個個忠篤敦禮,文武昭備,智略弘遠!其弟大司農耿國,才略深茂,老成謀國!其子耿忠,氣力壯猛,勇不可當,博通書籍,精熟《司馬兵法》!不知竇家門中何人能與之一比?”

劉殷知道光武在一統東方后,繼續用兵西征時,更多仰仗的是後來歸附的西州諸將。故此,早先的東州舊部多有不服,始終憋着一口氣。他生怕在場這些將門之後年輕氣盛誤解加深,忙道:“非也!陛下不是已經言明,需派熟悉隴右羌部事務之將嗎?”

眾人聞聽,卻也有理,且說話者乃是沂王,引用的又是光武之語,方才平靜下來。

這時候,樓梯卻又再次作響,呂種不願意見到的一幕終於出現了!王平與蓋扶二人聯袂到了,冷不防見到劉殷等眾人竟然也在場,深感意外,連忙過來見禮,冷不防卻又看到呂種,登時面露慍色,勉強打了個招呼。

劉殷望在眼中,暗笑王平氣量狹窄,不禁童心再起,索性再氣氣他,故意對呂種道:“長水校尉祭彤,乃是已故潁陽侯祭遵的從弟,力大無窮,勇冠三軍,可惜那日比武之時,他不在場!否則,這第一場比試馬上武藝,足下就難以勝得如此輕鬆了!”

王平登時面紅耳赤。

劉殷又望了望他與蓋扶,道:“咦!本王忽然想起來了,那天比武,舅舅、外甥都輸給了呂校尉,今日趕去給祭肜送行,莫不是想請他遲走幾日,來北宮助拳,再鬥鬥呂校尉幫你們出一口氣?”說完,哈哈大笑!

王平自被撤掉越騎校尉后一直憤怒不已,如今一落千丈,勉強留在宮中做了一名普通積弩士,而且還是在兄長王禹之子南屯司馬王堅石的手下,本就憋屈萬分,此刻聞得此言,更是火冒三丈,但礙於他的沂王身份,當下只能默不做聲,強忍不發。蓋扶也是鐵青着臉,鬱悶滿腹!

此時,呂種已經確定蓋扶果是王平的外甥,暗自忐忑,更加不知該怎樣化解如此尷尬場面,真是後悔不該來此。

檀方見在座眾人都是名將之後,掩飾不住心中羨慕之情,站起身來,大聲道:“今日能結識各位,在下真是三生有幸!”言罷,將觥中之酒一飲而盡,以表敬意!

眾人見檀方儀錶出眾,又與沂王同席,自是不敢輕視,亦是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以示還禮!

檀方已有些酒意,不再似先前那般拘束,又道:“陛下聖明,不容置疑!伏波軍就十分熟悉西州邊務,故此方能以少勝多,僅以三千之眾,橫掃諸羌,安定隴右!”

不料此言一出,再次激怒眾將。

平素沉默寡言的羽林左監杜元忍不住憤然道:“家父曾率軍駐守北境與匈奴鐵騎大小不下百戰,難道竟還不熟悉胡虜?後來,匈奴、烏桓侵入扶風,闕廷為何仍還是派遣伏波軍出征?”

王平此刻終於尋得機會,立時發難,怒道:“伏波軍,充其量僅僅熟悉隴右事務而已!而戰皖城,是伏波軍;收駱越,是伏波軍;驅烏桓,是伏波軍;擊匈奴,是伏波軍;平武陵,是伏波軍。莫非大漢疆域,伏波軍竟無不熟悉?若果真如此,乾脆就把大漢其他軍種全部裁撤,就由他伏波軍一家來包打天下吧!”

“這?”檀方登時語塞。

射聲校尉蓋扶“騰”的站起身來,直瞪着呂種,斥責道:“眼下,伏波軍終於被陛下所撤,足下卻又將手伸到我北軍來了!”,。

呂種低頭不語,只顧自斟自飲。

劉殷衝著二人喝道:“坐下!那日在北宮演武場,呂校尉的武藝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難道竟還當不得越騎校尉?你等誰若不服,可與他再來比過!”

二人頓時啞口無言,但心下均感不忿。

檀方卻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舌頭有些發直,道:“疆場廝殺,真刀實槍,血肉橫飛,生死只在一念之間!這與平素在演武場花拳繡腿的習練,那可是截然不同!你等皆為富貴子弟,金枝玉葉,若真去出征隴右,能安然回來的,只怕沒有幾人啊!”

這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眾將聞言,無不怒目圓睜。

自進來后就一言不發的北宮朱雀司馬鄧鯉終於忍耐不住,一拍桌案,道:“檀府尉這是取笑我等乃是園中花草,不堪風雨,徒有其表,而無真學實才么?”

檀方忙道:“絕無此意!在下本意是想說即便不熟悉他處事務,伏波軍也照樣取得歷次大戰的全勝戰績!由此可見,陛下決策之英明!所以,此番遣派竇家出征,必然不會出現差池,各位切莫擔憂!”

此言剛出,眾將臉色更加難看!劉殷見狀不妙,尚未來得及圓場,便見臧信早已起身,怒道:“輕賤將士性命,雖勝猶敗,有什麼可炫耀的?”

衛羽冷冷的道:“此話怎講?伏波軍如何輕賤將士性命?”

臧信道:“征伐嶺南,軍吏經瘴疫死者十有四五;而進軍武溪,死者更是過半,營中每日亡者甚眾!我等聞之,無不鼻酸!”

衛羽道:“南方炎熱,瘴暑並重,本應速戰速決!可兵至下雋,是誰非要捨近求遠,不服將令,與主將爭執,執意要報請陛下聖裁!沿途道路曲折險阻,信使往來京師一趟至少需要耗費數十天,以至耽擱時日,貽誤戰機,不幸趕上天降大暑,以至於軍困壺頭?”

射聲校尉蓋扶早已血脈賁張,拍案道:“不錯!到下雋后,前方崇山峻岭,地勢複雜,有兩條道路可入,一是走壺頭,另一條是經充則!走壺頭,須翻越群山,路程雖近,但險阻崎嶇且水流湍急兇險;而走充則,須繞道遠行,路程雖遠,但平坦寬闊且運輸方便。不知為何,最後卻非要走壺頭,以至全軍自入絕境!”

“此事早已有定論,有何可爭論之處?經陛下乾綱獨斷,最終不也是選擇走壺頭嗎!”衛羽冷冷的道。

射聲校尉蓋扶頓時無言以對。

衛羽又側身對呂種道:“呂校尉歷經整個過程,不妨把真情實況全部告知眾人吧!”

呂種面色突變,低下頭去,黯然不語。

朔平司馬王禹忽道:“此事存疑,暫可不提!但那裝滿寶物的大車,從交趾不遠萬里的私自運回自家府中,為眾多闕廷重臣親眼所見,京師已是無人不知,這事總不會有假吧!為將者如此斂財藏私,焉能不敗?”

“這?呂校尉?”衛羽再次望着呂種,目光充滿期盼!

呂種滿面通紅,逡巡不語!

南宮右都侯來苗忽道:“此事確實古怪!家父早年曾說伏波將軍胸懷大志,早有豪言‘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豈能有此齷蹉之舉?”

王平道:“豪言壯語,誰人不會說上幾句?況且令尊與馬援相處之時,馬援尚未受到陛下寵信,而位尊爵重后,為人處世有無變化,令尊又如何知曉?再說,陛下亮成天工,見疑不惑,無緣無故,又豈能斷錯了馬援?”

右都侯來苗默然不語。

“此言差矣!”羽林左監杜元忽然冷笑一聲,道:“有些事倒也難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當年,廣平侯吳漢討伐蜀中公孫述,數度違背陛下詔令,一敗再敗,最後跳入江中,拽着馬尾方得逃生,陛下又可曾按照軍法從事?此舉難道不是違越他自己定下的法度?”

射聲校尉蓋扶道:“廣平侯吳漢功高蓋世,最後不還是克拔下了蜀中?如果陛下當時按照軍法從事,豈不是自斷臂膀,又有誰來平定公孫述?”

“如此說來,這軍法究竟算是何物?用時就是獎懲的尺度,不用時就是個擺設?”杜元道,“當年你父蓋延,也是違背陛下節制,擅自進軍,誤入埋伏,以至兵敗;後來再次不聽陛下詔令,為敵所破,隻身渡泗水才得以逃生!事後,陛下也只是下詔訓斥而已!所以,你才站着說話不腰疼,方出此言!倘若,陛下當初真是按照軍法從事,你就不會如此說了吧!”

“你!”蓋扶拍案而起,怒目圓睜,面紅耳赤,瞪着杜元!

羽林左監杜元也是激動不已,道:“我父杜茂,早年隨陛下征戰河北、山東,后又被派遣鎮守北境,與匈奴鐵騎大戰百場!只是因為部屬擾民,竟被懲治查辦,解甲歸田不久就鬱鬱而終!而那吳漢在成都公然屠城搶掠,卻只是被陛下訓斥一場而已!實在令人不服,令人心寒啊!”說罷,目中流淚,將手中之酒一口喝完!

朔平司馬王禹道:“羽林左監之言,我已有同感!當年陛下詔令,軍事應屬大司馬掌管,但身為大司空的家父遇到緊急軍情,不得不調度野王縣的舊部禦敵。陛下聞訊后竟派人持劍前往軍前斬殺家父!幸虧所遣使者見家父勞苦功高,將他打入囚車押回京師,方被陛下赦罪,逃得一命!”

杜元拍案大叫:“實在不公平啊!”抬手又把杯中之酒喝乾,摔倒在地,醉卧不起!

步兵校尉馬檀與他素來交好,見狀連忙將他攙扶起來,背在身上,衝著劉殷深施一禮,道:“他日若沂王能領兵出征,我等必唯馬首是瞻,誓死相隨!告辭!”言罷,負起杜元離席而去。

餘人見狀,不約而同起身,齊聲道:“他日若沂王能領兵出征,我等必唯馬首是瞻,誓死相隨!告辭!”亦把杯中酒喝光,施了一禮,轉身追了出去。

王平臨出門,還丟下一句話:“這伏波軍果是驕傲自大,一個軍前小卒竟然也狂妄若斯!”

檀方登時酒醒大半,自知失言,懊悔不已,惶恐不安。

“不要放在心上,這些將門之後,生平最怕之事就是被人嗤笑未曾經歷過戰陣,只是憑藉父輩軍功而竊居軍中要職。適才你正好無意之中觸及其敏感之處,故而惱怒。他們都是武人,心胸開闊,過後即忘!”劉殷望着他們的背影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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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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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將門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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