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阻力
其實不用宋玉萍提醒,方翰民也知道國家已經廢除了企業招收正式職工的政策,紅星製藥廠將這次招收的新職工界定為合同工,正是對這項政策的響應。
但是,政策並沒有明確消除城市和農村的界限,只在鄉鎮和私營企業實現了農民工與城市職工的一視同仁,至於城市裏的集體和國有企業是否允許招收農村人,有關政策並沒有明確說法。
紅星製藥廠雖然只是一家地方國營企業,但規模比較大,在當地很有影響力,因為建廠時間長,幹部職工不僅思想保守,而且有一種先天的優越感,方翰民擔心招收農民工會遇到阻力,絕不是庸人自擾。
宋玉萍理解方翰民的顧慮,但她認為政策沒有明確限制的事情,就等於把決策權交給企業了,“身處大變革時代,你是一廠之長,有些事需要你往前推動。一方面你們不能違背政策,再也不可能招收正式職工了,另外,你又擔心廠里的其他人反對招收農村人,這就讓你陷入兩難境地。你要想清楚,如果企業的用工制度不改變,等於捆綁住你們的手腳,最終什麼也做不成。”
由於平時把主要精力用在科研工作上,一有空閑,就坐下來處理行政事務,方翰民確實沒有時間考慮企業管理方面如何與時俱進。宋玉萍這番醍醐灌頂的話,讓他覺得自己作為廠長,在企業用工政策這類大事上,有必要堅持自己的主張,即使遇到阻力,也要把這項改革往前推進。
在跟人事科長老侯深入溝通后,方翰民召集廠級班子成員開會,討論招工政策改革方案,侯科長作為職能部門負責人,列席了這次會議。
根據程序,老侯首先傳達了企業人事制度的國家最新政策,然後介紹了新項目的招工情況,“按照國家政策,今後所有企業都不再招收正式職工,因為城裏人一時難以接受合同工身份,這次招工情況並不理想,計劃招收一百五十人,半個多月過去了,雖然有近二百人報名,符合條件的只有一百來人。”
按照分工,廠級領導班子幾位成員各管一攤,各負其責,人事工作本來就是方翰民分管的業務,按理說這件事跟班子其他成員沒啥關係,由他跟人事科長老侯商量就可以了。但是,組織原則規定,廠里的所有重大事項必須經廠級領導班子集體討論,才能形成決議,即使方翰民是全廠一把手,也要按原則辦事。
每當面對難題,班子裏的其他成員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方翰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也不指望他們能提出什麼有益的意見或建議,只要他擬定的方案能順利通過,他就心滿意足了。
聽了侯科長傳達的文件精神和新項目招工情況,幾位副廠長和總工程師老夏,果然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莫非他們在等方翰民拿出方案,例行公事地表決一下就完事了?
指了指桌上的紅頭文件,方翰民說道:“大家看見沒有?政策有所改變,為了落實新的用工政策,這次在招工條例中,明確規定招收的是合同工,現在看來效果不理想。但是,新項目投產在即,計劃下個月就要組織人員培訓,現在還沒招到足夠的員工,我認為招工條件應該改變思路。”
總工程師老夏覺得好奇,“按照國家政策招工,還要改變什麼思路?”
“侯科長彙報的情況大家已經聽到了,國家政策並未明確打破城市和農村的界限,如果沿用以前的思路,把招工範圍限定在城市,咱們的新項目將招不到足夠的員工。”
“那有什麼辦法?城市裏的年輕人對合同工不感興趣,難道要咱們央求那些人到紅星製藥廠工作?”王副廠長雖然不再逃避廠務會議,但每次開會一旦涉及方翰民的提議,他都會提出不同意見,實際上還是想給方翰民的工作設置障礙。
為了表達自己對方翰民的蔑視,一段時間以來,老王故意缺席方翰民召集的廠務會議,雖然方翰民不跟他計較,但時間一長,他在廠級領導班子裏的存在感越來越低,老王當然不傻,眼看自己成了班子裏的邊沿人物,他不僅主動回歸廠級領導行列,而且積极參与各種決策,只不過他總是跟方翰民意見相左,其目的就是要讓方翰民難受。
王副廠長認為,即使方翰民在工作上不出現重大失誤,但讓他身陷麻煩之中,一旦身心疲憊,不能自拔,也許他就會主動讓出廠長的位置,到那時,老王將迎來上位的機會。
雖然不善於揣摩別人的心理,但老王的目的太過明顯,方翰民對他的所作所為早就瞭然於心。
儘管如此,方翰民排除干擾,仍按自己的計劃推進廠里的各項工作,面對老王提出的問題,他十分淡定地說:“除非是紅星製藥廠需要的人才,否則我們不會央求任何人。”
“有這志氣當然好,但新項目需要的員工怎麼解決呢?”老王逼問道。
因為事先已經跟人事科長溝通過,方翰民看了看坐在旁邊椅子上的老侯,胸有成竹地說:“這就是今天開會的目的,解決新項目的用工問題並不難,只要我們改變一下招工政策的思路,這個問題將迎刃而解。”
老王輕蔑地一笑,“說得這麼簡單,你能不能告訴大家,到底應該怎麼做?”
“打破城市和農村的界限,擴大招工範圍,只要符合其他條件,農村城市一視同仁。”
除了方翰民和老侯,其他與會者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們吃驚的表情顯得過分誇張,不約而同地問:“什麼?你想把招工範圍面向農村人?”
“準確地說,是取消地域限制,面向所有合符條件的年輕人,當然包括農村人。”
老王第一個反對,“紅星製藥廠好歹也是地方國營企業,招收農村人,難道你把這個單位當成鄉鎮或個體企業了嗎?雖然你是廠長,你也沒有這個權力!”
“建廠三十餘年,在我記憶中,除了第一批職工有一部分來自農村,紅星製藥廠從來沒招收過農村人,打破多年以來的規矩,你要考慮這樣做的後果!”說完,老夏不住地搖頭。
周副廠長分管財務,除非討論跟他分內業務有關的事宜,否則在廠務會議上很少說話,對於方翰民提出的解決之道,他也忍不住提醒:“方廠長,你這樣做,考慮過是否符合國家政策嗎?”
開會之前,在跟人事科長溝通時,老侯就顧慮重重,他擔心廠級領導班子其他成員接受不了這項建議,所以,方翰民有心理準備,但沒曾想會遇到這麼大的阻力。
方翰民並不急於回答三位老資格副手的質疑,而是看向坐在斜對面的另一位班子成員,“梁廠長,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老梁分管全廠的基建後勤,跟周副廠長一樣,只要不涉及自己分管的工作,在廠級班子會議上,他很少發言。
但是,前段時間在住房分配過程中,發生了一起職工搶佔別人住房的棘手事件,在處理那件事情的時候,老梁遇到了大麻煩,要不是方翰民替他解圍,他將在全廠職工面前下不來台,在那件事情上,老梁發自內心地感激方翰民。
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會場上發生的情況老梁看得一清二楚,平心而論,他也不同意麵向農村招工,只是礙於情面,他才沒像其他幾位班子成員那樣對方翰民提出公開質疑。
聽見自己被點名,老梁有些措手不及,“我?沒、沒有什麼要說的。”
“他們都發表意見了,對於擴大招工範圍這件事,你也談談自己的看法吧。”
老梁的表情恢復到正常狀態,言不由衷地說:“有什麼可談的,只要對紅星製藥廠有利,就應該支持。”
老梁的話是否出於真心並不重要,有他這番話,方翰民點了點頭,然後很有針對性地說:“梁廠長能理解這樣做的目的,讓我感到很欣慰。至於其他人的質疑,首先,我要說的是,擴大招工範圍,改變不了紅星製藥廠的所有制性質,這樣的擔心純屬多餘。其次,企業以前招收新職工不面向農村人,那是事實,可那已經成為歷史,現在的政策有所鬆動,擴大招工範圍,不是打破規矩,而是響應國家政策,除了解決招工難題,看不出會有什麼不良後果。另外,從侯科長傳達的文件精神可以看出,國家政策已經模糊了城市與農村的界限,我認為這樣做不違背國家政策。”
王副廠長不以為然,“說一千道一萬,國家政策並沒有明確允許從農村招工!”
方翰民用右手拿起桌上的紅頭文件,用左手指着文件說:“起碼在這份文件上,政策沒有禁止從農村招工。”
“那又怎樣?”
“既不提倡,也不禁止,這說明國家已經把用工選擇權下放給企業了,我們不要辜負國家的期望。”
對於方翰民的解釋,老王似乎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但他並未就此認輸,反而十分尖刻地說:“即使國家把企業用工的選擇權下放給企業,這項權利也應該歸企業領導班子集體所有,而不僅僅屬於廠長自己!”
因為早已習慣老王的胡攪蠻纏,不到萬不得已,方翰民不會太計較,“這樣的權利當然歸領導班子集體所有,否則,我也不會徵求大家的意見。”
老王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你嘴上說徵求大家的意見,實際上還是想自己說了算,但是,我們的意見已經非常明確,希望你能尊重大家的意見,不要一意孤行!”為了讓方翰民難堪,老王說話一向不留情面。
這些話跟工作毫無關係,超出了正常的討論範圍,除了一味指責,沒有任何積極意義,雖然已經到了方翰民的忍耐極限,為了顧全大局,他不得不強壓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