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誰能以退為進

就在楊振中請維耶兄妹與梅格等人吃飯的時候，黃燁率領第一兵團，依然在海王星區域戍守。不僅是戍守，黃燁的心中，不斷地考慮進攻的問題。若不光復整個太陽系，心裏就不輕鬆。

“七月沉舟”戰役，地球軍獲得了來之不易的勝利，但是美嘉軍依然控制着天王星區域。艾菲素達蘭大將之死，是“地球維持軍”所遭受的又一次重大打擊，但在戰役后倖存的“維持軍”仍在芝明查上將鼓舞下，振作精神，枕戈待旦，準備對付地球人隨時可能發起的大反攻。

芝明查因為患病緣故，卧床不起。但在如此關頭，他不肯被轉送到後方療養，堅持要和將士們一同留下，堅守天衛五，力保王朝在地球星系的最後陣地。

這種情況下，美嘉星聯該如何應對？一種辦法，是調動查里亞加軍區司令傑卡諾·林修大將“平亂”。

在查里亞加軍區，傑卡諾大將一呆已經多年。自從前代林修親王凱達烈平定內亂之後，就將這位最信賴的本家族名將安排在此。該軍區威懾伊伏德、普雷特兩大地區諸多國家，且與國力雖不強大卻一直叫嚷甚凶的博洛尼爾星聯接壤。博洛尼爾星聯背後，還有雪葉星聯。雖然美嘉人一直看不起雪葉人，但是如今的雪葉星聯今非昔比。歷史上曾經長期積弱的大國，在經受了希洛星聯入侵的浩劫之後由亡國邊緣振興起來，如今的雪葉星聯擁有六十多顆文明星球，科技、經濟飛速發展，向先進國家看齊。而昔日的死敵希洛星聯則全力幫助雪葉星聯振興，這其中原因，恐怕不僅僅因為現任雪葉女王安琪婭是現任希洛國王坎桑的兒媳……總而言之，美嘉星聯雖是發達大國，卻不是沒有潛在的危機。查里亞加軍區擔負對外施加影響、抵制外來壓力兩大任務，是王朝的重地。傑卡諾大將率部在此重地坐鎮，以往並未因為任何事件而移師。

這個時候該要動用這位名重天下的老將了么？一討論到這裏，美嘉星聯軍總部的要人們與智囊們就有許多不同意見。

另一種辦法，是起用新銳。比如包奇上將、丹屈萊上將。但是說到他們，意見同樣有差異。何況眼下，比靈姆薩元帥正率部猛攻迪富龍星系；為配合元帥所部在主戰場的戰鬥，包奇、丹屈萊兩部皆出兵牽制迪肯茲軍。至少在迪富龍戰役結束之前，他們無法抽身。

那麼，等幾天吧？等幾天再作決定好了。如果迪富龍戰役勝利結束，就調包奇、丹屈萊到地球平亂吧。

然而，過了幾天，一則消息更加震動美嘉人——比靈姆薩元帥陣亡！迪富龍戰役以迪肯茲軍獲勝而告終！

這場戰役中，迪肯茲軍首先失去了守衛迪富龍星的司令官卓提上將，接着就在率領援軍趕來的古洛戈上將指揮下繼續戰鬥。激烈的拉鋸戰中，驍勇善戰的古洛戈上將力挫美嘉軍一次又一次攻勢，卻在反攻決戰中壯烈犧牲。然而，迪肯茲軍越發頑強，繼續將決戰進行下去。歷史上的數次美迪戰爭，美嘉軍從來不曾攻克迪富龍星系這道“鋼鐵屏障”，這一次，依然不能。比靈姆薩元帥感憤得不可遏制。大勢已去，但他決意不撤退，不成功便成仁。於是，元帥也戰死在這場慘烈的大戰中。

對於迪肯茲星聯來說，“少壯英雄四上將”在一場戰役中就陣亡了兩位，這是很大的損失，勝利的代價不可謂不沉重。

但對於美嘉星聯來說，損失就更大了。第二戰區的美嘉軍慘遭失敗，艾菲素達蘭大將戰死；第一戰區的美嘉軍又遭挫敗，比靈姆薩元帥戰死。接連的沉重打擊，就像一團團陰雲凝聚起來，籠罩在美嘉王朝上空。

消息傳來時，紅呆了一下。就像以往面對棘手的事情時一樣，她立即揮退了身邊的所有人。然後她將右手握得緊緊，佇立着，過了半晌。忽然間，她發覺自己的眼眶中滿是淚水。

流淚？這怎麼行！紅立即在長椅上仰躺下來，努力平靜心情，同時要讓眼淚在掉下來之前揮發乾凈。

怎麼會？元帥並不是自己很親近的人。根本說不上喜歡他。儘管明知他是父親的忠實追隨者，可是彼此太多分歧，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一點兒親近的感覺也沒有，甚至有一點希望他趕緊從眼前消失。如今他確然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眼前。可是為什麼，竟差點掉下淚來？

有了淚水，就不能抹。抹淚相當於承認禁制不了淚水，那跟流淚是一樣的沒出息。因此紅靜靜地躺着。她睜大眼睛，眨也不眨。

稍後，麗也得到了消息。這一天不是朝會日，女王不需要上朝。但是迪富龍戰役失敗、元帥陣亡的消息，依然由侍從官傳到了女王的耳朵里。

這樣的大事，當然必須告知女王，否則要是等到她在朝會上再了解，豈不太晚？

女王得訊之後，也震驚莫名。雖不是十分通曉國事尤其軍務，但是元帥陣亡這樣的事，是登基以來所未有過的，不用想也知道關係極大。於是麗首先做的，是向元帥遺孀表示慰問，然後便讓侍從官請親王前來，要跟她進一步了解情況和商討。

侍從官遵令來到外宮偏殿。不管是不是朝日，親王日復一日在此辦公，她沒有休息日。

“什麼？姐姐已經中斷辦公，回家休息了？”接到侍從官回報后，麗十分詫異。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以往，在女王需要親王的時候，可謂“召之即來”。當然，更多的情況是女王怕影響親王，不敢召，只自個兒動身去她那邊。每次去，她都是在的。

麗覺得不對，立即吩咐備好飛艇，親自追到親王府。

“不要驚動任何人，只把伊利給我找來。”麗吩咐從人。從人便把伊利帶到女王面前。麗迎面便問：“怎麼樣？”

伊利知道女王是指什麼，趕緊答道：“親王心情欠佳。今天都沒心辦公。本來她還撐着，但實在狀態不好，索性就把公事都推后了。陛下放心，我們身為從官的，一定會幫忙料理……”

“不，這些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姐姐現在正在做什麼？”

“她在花園裏看雲呢。”

“看雲？”

“是的。”

“唔……”麗頓時想起，還小的時候，自己就喜歡看雲。那時紅姐姐勤於學習，但還不是十分忙碌，不時還能陪自己一起看。看着白雲悠悠地飄過，心情也悠悠地，就這樣毫不吝惜地任時間流過，感覺就十分美好。

這幾年可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時候了。

於是麗讓伊利給開了花園的門，獨自走進去。在一片花叢間的草墊上，果然看見紅仰躺着看雲。

數年不見這樣的情景。如今的姐姐，是何等美麗，何等優雅，然而又是何等的寂寞。這寂寞，全都是她身上的責任和勞碌所致啊……麗這樣想着，悄悄地走近。

紅絲毫沒有察覺，好像完全失去了平時的敏銳。多年不曾有的看雲心情，使她渾然忘我。直到麗在她身邊蹲下來拉起她的手，她才驀然驚覺。

“陛下！”紅坐起來。

“啊……我來看姐姐。姐姐不要在意。”麗把紅又按躺下去，自己坐在她腳邊。

“陛下……”紅再度欲言又止。

“啊，我們看雲吧。”麗微笑道。

於是兩人什麼也不說，又看了好一陣子。

麗低下頭，轉向紅看。

這一次，紅迅即察覺。因為她已經毫無心思看雲。於是紅迅速坐起來。麗再按，但是沒按住。

“陛下，讓你擔心了！我沒事，很快……”紅就要表白自己。

麗打斷道：“不，好姐姐，你可不要太勉強自己。其實，我現在……我只感到自己十分、十分做得不好。一直以來，都是我很悠閑，卻放着姐姐，那麼拚命。我自己快活，壓力都給了姐姐。姐姐這些年來，甚至都只有這一次早退……”

紅低頭默然，再抬頭看去，就覺得，女王眼神里那種悲憫的意味，就像正看着一個可憐的人一般。

“姐姐，人不是鋼鐵做的，千萬不要勉強自己一直這麼支撐啊！如果不開心，要好好放鬆，不要一味總想着振作……”麗好言安撫，忽然間一股痛切的悲憫，就覺得姐姐真的好可憐！誰都可以軟弱，偏偏她還要苦苦地支撐！於是麗將手抓着紅的肩，貼近紅的臉：“姐姐，我要親你一下。”

紅趕緊向後一仰，再轉回來時已換了一種神情，笑道：“怎麼？究竟怎麼回事？你們哪，看着我怎麼都是這種眼神？”

麗一愣，沒想到姐姐的神情頓時就轉變了，剛才還是帶着一股失落感的楚楚可憐樣子，現在立時就又洋溢着自信和歡樂。

“我可什麼問題都沒有！正如你所說，人不是鋼鐵做的，所以我偶爾也會早退一天，偶然也會想要再重溫兒時的感覺。”紅暢快地說道：“然而，人絕對不應沉湎於頹唐中。還有，我是什麼人？我足夠優秀、足夠堅定也足夠幸福，沒有什麼事情能夠令我沮喪！每個人的生存方式是不同的，因此要相信我，我絕不是需要同情的平常人，我就是這麼強悍地生存，什麼問題也沒有。就算要為我好，也不要用同情的眼光來看我——我是絕對受不了的！”

麗看着轉眼間面貌就不同了的紅，深感驚異，才知道，姐姐的頑強真的是超乎所有人意料的呀！虧自己剛才還那麼憐憫她呢，麗頓時不好意思起來，訕笑着：“姐姐真是的。可把人家心疼壞了。原來什麼事也沒有呀。”

“也不是什麼事都沒有。”紅看着麗的羞愧樣子，反而別有一種悲憫心情，就故意嘆口氣：“唉！老實說，我着實消沉了一下。所以，我還是需要一點理解和鼓勵的，來，親我一下。”

於是紅湊過臉去，麗在紅的頰上小小地親了一口。兩人笑得像小孩子似的，於是就沒有什麼羞愧了。

“姐姐，我無法訴說我內心的感激。”麗說道：“我的一切美好，都是因為有你。我只希望你像我一樣幸福。至於國家的事，我永遠都會信賴你、支持你。而且，我日益有一種覺悟，會努力來分擔你的壓力。請相信我。”

“好的！我們彼此相信。”紅答應了，末了又道：“父親一直告訴我，人不能被消沉擊倒，到現在，我覺得是真理；母親一直告訴我，人要互相依存，到現在，我也覺得是真理。那麼，讓我們在一個新的里程碑重新出發——彼此強悍地互相依存！”

“好！”麗不禁笑了。

王朝上空似乎有陰雲籠罩，但兩人的心頭上沒有陰雲，心境就像兒時愛看的藍天白雲一般，寬闊開朗。稍後，紅親王下了一個大決心，於是施行一套果斷利落的方案。這套方案超乎大多數人理解範圍，但由於麗女王強烈支持，便照這套方案去實施。

該方案的第一步就是：與迪肯茲、地球兩方面同時停戰，展開和平談判。

標準語有一句富有哲理的成語：以退為進。

—————————————————————————————（第一節完）

作者信箱：yhiuwen

版本：2009新版

時間：2010－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