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前朝舊事

第二十四章 前朝舊事

被宋清風領着入了府,沈燁一路上見得庭院樓閣,層層疊疊,這才更是感嘆宋雨靜的玲瓏心思。

這豪園富宅,在她口中就是被叫做家中不富?

現在看來,是自己對所謂的貧富差距有所誤會了。宋雨靜來時肯定是想好了,一上來就說自己是富家子弟,白銀萬兩答謝恩情,開始就讓人家知道雙方有着階級差異,帶太多禮物前來拜謝那沈家兄妹三人,他們或許肯定是不願意接受的,所以她一番說辭,還特意只帶了酒水特產,就是為了消除隔閡,也好讓人接受。

進了客廳,沈燁被宋清風親切的拉到了黃梨木椅上主座上,言談之中詢問着沈燁的喜好。得到沈燁的回答就是“皆可”后,宋清風一邊招呼下人端來甜點,置於沈燁右邊,一邊讓夫人催促女兒。

話音剛落,宋雨靜親沏上一壺大紅袍,一雙縴手,左手捧盤,右手扶邊,緩步走來奉茶。

盈盈淺笑,目中清明,手中茶盤白氣蒸騰,小臉似是微醺,步子輕輕,伴着頭上釵子的叮鈴作響,便似晨風撫過一般,驅散混沌,讓人耳目一新。

她緩步走到沈燁身前,彎下身軀,注視沈燁,眼中無一絲雜色,紅唇微啟,道“沈大哥,救命之恩同再造小女子卻難相報,萬般感激捧手間千種謝語系一言,恩公,請用茶!”

沈燁一愣準備起身,可又想到這女子…罷了,此刻如若多言那便辜負其心意了。

見她眼中清明與期許,沈燁不再多言。微微躬身,雙手接過茶杯,點頭示意,揭開蓋子,小酌一口,茶水入肚,肺腑之間頓時神清氣爽,唇齒之間茶香四溢,嘴角勾起,開口一句:“好茶,好人兒,人如其茶,沁人心脾,芳蘭竟體,謝過宋姑娘了!”

全程注視恩公的宋雨靜突聞此言,看着他英氣又妖異的臉龐,自己臉上更紅了三分,微笑點頭之後再也不敢多待,雙手捧着茶盤飛一般的逃去了。

見沈燁接了茶,但自己女兒又突然跑走了,一旁宋清風撫着鬍鬚趕忙笑着開口道“好,恩人到訪,能親手奉茶答謝,也了卻了小女心事。倒是沈賢侄要原諒我這不識禮數的女兒了,這話都沒好好說一句,這就又跑下去了。”

“怎麼會,宋伯父,這宋姑娘已經是禮到極至了,周到萬分了,沈燁可是慚愧不已啊。”看着遠處的倩影沈燁搖頭嘆道。

如此一番沈燁也就稍微放開了些,二人言談之中也逐漸自然,開始東南西北的侃大山。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二人是越聊越起勁。宋清風眼見茶水沒了,喊了丫鬟提壺過來,便要親自拿起茶壺給沈燁再續一杯。

這可一下驚的沈燁就要站起來婉拒,可宋清風卻是一手把他按下。

“沈賢侄,宋某向來是講究自然的,閑聊一番也算得是論道雜談,甚是歡喜。你可莫要和我見外,這是在家裏,不是什麼大場合,咱們就不用講究那些有的沒的。”宋清風確實是為人豪爽,一邊攔住沈燁的一邊也是直接倒茶入杯了。

沈燁見已經如此也只能作罷,急忙正襟危坐,五指併攏成拳,拳心向下,五個手指同時敲擊桌面三下。話雖如此但他也不敢忘了禮數。

“剛剛提到咱們大武朝武林中奇人異士眾多,卻不知可真有能夠一葦渡江能人?若是真能如此,那尋一風和日麗的日子,蒼翠青山水中映,白衣乘風渡大江可真是又有詩意又有仙氣啊!能有這般意境,才可稱得上是真正的豪俠俊傑!”宋清風把茶壺一放,摸着鬍鬚心神嚮往,眼中也是閃過一抹向望的神色。

雖是二人閑談,但這一句也是肺腑之言。宋清風生於這樣大家族中註定了未來命運無法自由選擇,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顧忌太多。所謂歡喜厭惡其實根本不由己心,而在於家族的利益。

金錢,地位他已經有了,但時值今時年至五十,突然有機會與沈燁這樣的年輕小輩開懷暢聊一番,加之對方又是最接近江湖的錦衣衛。胸中那早已被磨滅的熱血,和嚮往自由的激情又是迴光返照一般湧現出來。

沈燁在旁聽聞這宋伯父言語之中感情深深,語氣也變了些許,知道這怕是他真心所言。

稍微想了下措辭,沈燁微笑開口道“這一葦渡江的神技,需要年月積累大量練習,沈燁也只是有所聽聞,但未能親眼見過。不過似伯父所說的負劍躍江過,若是尋個江面不寬的地方,倒也是真有可能!”

“哦?!賢侄所言不虛?難道是親眼見過?快快,快與伯父好好說道說道,是怎麼個神仙法?”一聽此言,宋清風便來了興趣,便宛如孩童聽到好玩的故事一般,直接就湊過了身子,焦急的尋求下文。

見得宋伯父有些失態,與剛剛豪爽有禮的形象大相逕庭,沈燁也微微一笑,知道他來了興緻,當下不再胡吹亂扯,認真的看着他,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是的,伯父。武學之道若能邁入宗師,武魁之境,蓄力一蹦,確實是能飛去二三里之遠,但速度稍慢,飛出去后就似鳥兒滑翔,一會就着地了。但要是內修更甚,那閉氣疾跑,使出凌波微步於江面踏水而行奔走百步,也是可以的。”

宋清風一聽,更是好奇的接着追問“那,沈賢侄你可否做到如此呢?”

“嗯,沈某的話水面上奔走幾步,倒也並非難事。但可能就只能踏幾步,再多走一點也就跌入水中了。沈某練的外家功夫,卻是不太擅長輕功,像是龍虎山,武當山的道長們修內息,氣息綿長,便能施展凌波微步的絕技。”沈燁想了想江湖上的名門大派,幾個隱世的他也未曾見過,思來想去在輕功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二山一

院了,其他的門派都是半斤八兩,看自己修為幾分。

宋清風經商多年,頭腦靈活,經沈燁這一點,他便明白了其中道理。

“沈賢侄的意思是,武學修為不一定與這輕功掛鈎,但若是修為高深,也能做到如此。”

見到沈燁點頭肯定,宋清風接著說道

“那如此說來,這江湖中輕功大成者也有人在。剛剛沈賢侄萬親眼見過,倒不知沈賢侄所見之人是何方英雄好漢?又是姓甚名誰?”

聽到這一句,沈燁倒是不好意思了,他喝了一口茶才慢慢開口給出了答案“是沈某的弟弟!”

宋清風一聽,愣了下,又是激動的問道“是么?如此說來,令第是功夫稍遜賢侄,但輕功卓絕?”

“是,二第沈七夜輕功了得,雖然我沒見過他一葦渡江,但前些日子我們在玄武湖邊抓賊,他就展示過一手三步越湖,雖然是踩在船上,借力不少。但仔細想來,如果他真的想做,那似伯父說的那般瀟洒少年郎,負劍躍大江也是可以做到的。非是沈燁海誇,蜻蜓點水凌空步,電光神行踏葉飛,小夜他也確有這番能耐的。”當然這還是沈燁謙虛了些,要按照自己生平的所見所聞那二弟沈七夜的輕功絕對可以在大武江湖中堪稱一絕,單論輕功可說是宗師級別的人物,真的跑起來也只會遜於江湖上那些不怎麼露面的老妖怪,其餘所謂高手,遇見他,追逐起來也只能感嘆一句望塵莫及。

“誒,只是可惜,此次沈賢侄是一人前來。要是令第也在於此,那宋某今日便可大開眼界一番了。”宋清風說到這,眼中光芒散去,身上那股氣也沒有了,彷彿又變成了那個些許蒼老的宋家老爺。

實際上他就生活在江湖中,但他手中無劍,有的時候江湖又離他很遠,雖有交流,但未有涉足。如今突然遇到沈燁這樣專治江湖俠客的錦衣衛,免不了勾出深藏心中仗劍走天涯的熱血豪情,但此刻激情一散,心中悲嘆,整個人似是滄桑了幾分。

見得主人家心情低落,沈燁也心想這宋老爺待人確實不錯,也就開口安慰道“宋伯父莫要遺憾,沈燁着了飛魚服,經常出差,下次前來便帶着小夜過來,屆時可讓小夜展示拙技,了卻宋伯父心愿,而且,假所伯父信得過我們,還可讓小夜帶您騰空過江,親自體驗一番。”

一聽這話,宋清風便似乾涸的魚兒等來甘霖,重新活過來。

“這等絕學,還可帶人同行嗎?”

“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而且似伯父這般青松傲骨,又不是如那日街上沈燁所見的蠻橫的胖子一般身材臃腫。帶伯父越江而過,那絕對是再簡單不過的了。”

“哦?!原來如此么,那咱們這外勁內息確實是也是神奇不已啊。欸,沈賢侄所說的那蠻橫胖子,莫不是劉知府的公子劉子文?這可是亂說不得啊!”

“沈燁不識,但那日麵館中見他在街上橫行霸道速度無人敢管,心中有些映像。”

“那便是了,那應該就是知府大人劉痴書的公子劉子文了,他啊…………”

“誒呀,老爺,你看你們這茶水都喝了兩壺了,聊的入了迷了。卻是不知道招呼客人吃飯,小燁肯定已經餓的不行了。你們啊,一會再聊!沈賢侄莫要見外,來,跟着伯母到這邊來。”宋清風的夫人生氣的跑來打斷了談話。責怪了丈夫招待不周,接着就是不由分說的把二人拉到了飯桌之上。

不知不覺,沈燁也是和宋清風聊了一個時辰多了。早上來得急,也沒吃東西墊肚子,沈燁現在確實已經餓了。

大大圓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式,旁邊的丫鬟門還在陸陸續續端來,一上來就是沈燁知道了什麼就做富貴豪奢,他被拉到首座上坐於宋清風旁邊,宋家母女則是坐在另一邊。宋家雖為大家族但也是人丁稀少,加上沈燁這個客人也才是四人一桌。大大的圓桌上四人根本坐不滿,彼此的座椅已經是稍微拉開了點距離,但桌子四方仍然是顯得有些空曠。

待到丫鬟們停止上菜,侍於一旁,沈燁大概數了一下桌子上足足擺了二十道菜有餘。不再上菜或許是因為這桌大人少,置於另外一邊,不方便夾菜。

入了桌席,幾人也是邊吃邊聊,話着家常。沈燁倒不像是一個初次登門拜訪的客,而像是一個許久不見的摯友親朋。席間宋夫人和宋清風都是熱情的不斷深夜夾菜,舔飯,更是親近無比,十分融洽。倒是後半段宋夫人問的一些問題讓沈燁是有些難以招架,因為宋夫人開口就問的是“沈賢侄今天貴庚,家中有何親人?”

“沈賢侄可有婚配?”“小沈是也不小了,是時候娶個媳婦了,要不伯母於你做媒,給你安排下?”

“沈賢侄若是覺得錦衣衛的活太累了,那便辭了錦衣衛一職到這邊來,我讓你伯父給你們尋個清閑的好差事?”

一連串的問題比之遇到窮凶極惡的歹徒還有棘手,就像是逢年過節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樣給你操心終身大事,問的沈燁也是頭大,一時難以招架。一旁的宋雨靜見母親是這樣更是臉上羞的紅紅,恨不得把小臉埋進碗裏,死死的低着頭菜也不夾,小口小口的嚼着白飯。直到旁邊的老父親看見女兒的異樣這才關切的詢問為何不吃菜,宋雨靜這才埋着頭也不管是什麼,伸出筷子夾了最近的一盤菜,夾過來看也不看直接就塞進了嘴裏,那曾想到夾了個泡椒炒豬肝的辣椒,這下直接就是臉上通紅,辣的不停嘶嘴哈氣,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宋雨靜直接就是起身告罪一聲,飛似的逃開尋涼茶去了。

“這丫頭,平時不這樣的。真是,來來,沈賢侄莫要見怪,來來,嘗嘗這個,咱們這兒號稱武定三絕之一的武昌魚!”宋清風說了女兒一句便又給沈燁碗裏夾菜。一會兒宋雨靜才又低着頭回了座,但如是醺紅的臉蛋卻是紅紅的怎麼也消退不了。

一頓飯下來倒也是和睦至極,氣氛融洽。飯後幾人坐在一起閑聊着武定和金鱗最近所生的奇事。

“誒,對了伯父,不知咱們武定和誠王有什麼歡系啊?!”沈燁裝作問得漫不經心,但聽到此言,宋清風明顯是愣了一下,才慢慢開口回答。

他慢慢捧起茶杯,翻開了自己記憶深處的一頁“誠王啊?那這事啊,就說來話長了。這也是一段陳年舊夢了。

前晉昏庸無道,惹得天怒人怨,四方討伐。當年梟雄段天霸一舉攻破金鱗,直接將前晉皇族屠了個七七八八,前晉皇朝直系血脈其實那時就已經斷代了。但,畢竟前晉還有平川糧倉和兩湖行省,以及雲垂,貴州等多地在手,並未真正滅亡,於是前晉舊臣找了個旁系血脈中流落街頭的地痞,擁立其為王,憑藉佔據西南眾省準備負隅頑抗。那小混混名為趙雄,實際上只是和前晉的一個小藩王沾親帶故,自身並不在前晉皇家族譜里,身上也並無爵位,彷彿就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為了避免他得位不正,對外便先尊稱他為誠王,而後再擁立其在武定城中登基。因為這誠王來歷不明,加之當年已經是混亂無比,前晉的史官們早就跑得跑死的死,關於那段歷史的記載更是沒有書面留存,只有過前晉朝臣們一段舊稱,叫了幾天後,他其實也就更名為晉哀帝了,這段歷史就很少有人相知。沈賢侄,實不相瞞,當面我祖父還在武定任職,所以這誠王一事,祖父在我小時候說與我聽過,我也才知曉此事,也算得上是一段秘辛。……………後來祖父親眼所見前晉朝廷麻木不仁,打壓良將忠誠,便也就辭官回家了。再後來,武定被洛老將軍所破敵,那城中敢稱皇族的也就都被砍頭了。以上就是伯父對這誠王一事的耳聞了,這是廟堂之上的,至於江湖之上的誠王,那伯父就不如沈賢侄了解的多了。對了,這誠王一事少有人知,賢侄是從哪裏聽來的。”

說完這一段遺失的歷史,宋清風手中茶水已然快要見底,一旁的宋雨靜也趕忙過來為父親和沈燁續茶。

沈燁一頓,開口道“啊,這也是沈燁喝酒時聽聞一個在武定的當值班的錦衣衛說的,起初聽聞這二字是很是好奇,如今聽得伯父一番解析,才明白其中大概,我當時還心想這也只是酒桌上的胡侃罷了,未曾想到,是真有其事”

故事聽完眾人繼續閑談,談天說地,又細細重述了當日救助宋雨靜一事。已經是時值下午,沈燁本是準備就走了,奈何宋夫人拉住他說飯都好了,吃完再走。沈燁拗不過三人,於是乎只能又吃了晚飯,待到離開宋府時已近傍晚。

三人將他送到門口,離別時不忘多次叮囑吩咐有空一定常來。待到送人的馬車走遠,門口眾人才是慢慢散去。

看自己老爺久久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中不動,宋夫人向前問道“老爺,那娃是個好孩子啊!你怎麼就和他真的說了那些事呢?那種前朝舊事,他知道了,可沒有什麼好處啊!”

“嗨———於理,他救了咱們女兒,是咱們一家的恩人,他來登門做客,問些瑣事,咱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於情嘛,沈賢侄確是英武不凡,面容讓女子生妒但身上英氣不缺,是個難得的俊郎。你也不看看你家女兒今天傻頭傻腦的,和個呆娃似的,見了人都邁不動步子,這哪裏是簡單的一個報恩,怕是已經喜歡上人家了。我和他說這些,也希望他能自己斟酌,若能躍龍門騰雲上,得大道正金身便也是好事。他要知難而退,也算是會審時度勢,總之要想做我宋清風的女婿,還得看他以後的表現。而且,或許他今天來的目的說不定就是這個呢?”

聽完自己丈夫的一段話,宋夫人沉思久久,只是點了點頭。

殘陽如血,映照着武定城中的亭台樓閣,為其增色,更顯得美麗無比。天上太陽雖落,但地上溫度卻不降多少,何況這才剛剛進入七月,對於這長江邊有名的火爐來說,更熱烈的還在後面。

末了,宋清風又補充了一句“嗯,過兩天你收下東西,咱們回老家一趟!”

“這,老爺,那咱們的生意?”

“我有預感吶,這城裏後面幾天怕是不會太平了。咱們先去避避風頭,再回來吧!”

………………………

路上沈燁一路無話,回到住處他就是大門緊鎖,大腦中一直揮之不去的是那個恐怖猜測和想法。

沈燁不敢拖沓,急忙提筆就寫,可剛寫到一半,手中筆一停,又把寫滿的信紙直接點着銷毀。

他在房中來回踱步,許久以後才重新提筆。

…………

入夜,已經準備吹燈關門下班武定衛指揮所驛使處,突然來了一個客人。

“誒,沈總旗!是有着急的信件嗎?”正在收拾的小旗官見得沈燁來了,急忙起身迎接。

來人正是沈燁,他未拿燈籠,黑暗中背着的左手遞過來一封信件,封面書寫沈七夜親啟五個字。“不,只是一封家書罷了。小唐,你明天差人讓去金鱗的船給我捎帶下就好了。”

小唐收下了信件,送別了沈燁。他瞄了一眼封面,雖說是家書,但這可是金鱗鎮府司的名捕,平日裏也與大家相處甚歡,是怠慢不得的。心下還是決定自己親自跑一趟,與別的公文一起給送去金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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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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