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三把火烤的是盟主我

第二十九章 三把火烤的是盟主我

陸禁湊近洛小引耳邊,用扇子挑了一縷她的頭髮繞着玩,做足了愛慕人家卻一貫輕佻的姿態。他本來想看看洛小引的耳朵是不是又紅了,結果卻撲了個空。

洛小引別說耳朵變紅了,本來就白的一張臉霎時間像是整個褪去了血色,由內而外透出一層白牆經年日久剝落斑駁般的灰敗。

陸禁從小打聽八卦,最擅長的功夫除了竹漪傳給他的輕功就是察言觀色了。他看洛小引的臉色,明顯比之前被自己試探時的反應來得更加激烈,一副被全然拆穿無可辯駁的模樣,連被靠得如此近都想不起來罵人輕浮,頓時一陣大樂。

——不枉一番辛苦,這回算是戳到點子上了。

他的直覺沒錯!

洛小引扮作惡霸果真不是出自本心,而“小仙女”扶危濟困,也並非是無的放矢,而是在彌補假作跋扈時不得已傷害到的那些人。

但這是“惡霸”行善積德被識破,又不是大善人被指證其實是偽君子。縱使這事兒傳了出去也是有益而無害,只會讓人覺得平日橫行霸道的她並不是完全的壞人,多少都會令百姓對惡犬有所改觀,怎麼看也沒壞處,洛小引何以露出一副這樣驚慌失措的神情呢?

陸禁想,洛小引和自己還是不一樣的。

他天生好奇心重,沒什麼大的志向,喜歡八卦,喜歡自由散漫地過活,喜歡怎麼舒服怎麼來,但祖父和父親又怎麼會重視這樣一個胸無大志的庶子?而出身書商之家的母親原本也只是個不受寵愛的妾室,她教出了這樣的兒子,會遭到怎樣變本加厲的苛責,自是不言而明。

陸禁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裝乖裝孝裝君子、一舉一動跟着那些破規矩來,能為自己和娘爭來很多東西,比如母親扶為正室、自己被祖父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的機會、下一任家主的位置,都是將來自由散漫之前必須得備下的東風。

倘若沒有這些東西,還跟着娘住在缺衣少食的偏院,一年到頭見不上幾次父親,每日被兄弟奚落娘親出身、被下人閑嚼舌根,哪會有出頭之日呢。

畢生夙願是聽着趣聞混吃等死遊手好閒,可祖父偏偏為他取名“禁”,字“明止”——明白什麼不該做,也實在是倒霉。

紙上談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陸禁自己親身體會了十多年,知道壓抑“離經叛道”的本性究竟有多難熬,因此更是不明白洛小引為何反其道而行之。

人大多竭力只將好處公之於眾,從來沒見過還有專把瑕疵指給人看的。何況洛小引一個姑娘家,最注重的就是名節,她這樣逞凶作惡,無異於自毀清白名聲,將來也不會有正經人家願意娶她為妻。也就是近年太後上位掌權,連帶着提拔了不少女官,民間對女子的規訓管束不似以往嚴苛,不然洛小引這般行事,就算洛家自己不管,宮裏也會覺得她有損朝廷顏面,對洛家一門上下施以懲戒。

縱然鎮北將軍府自從倒向了太后就沒剩下什麼好東西,但又不是沒了能撐門戶的男丁,怎麼就至於需要洛小引一個姑娘忍辱負重、如此演戲?

大凡士族公卿為父母者,都知道名節於家門重要,對於閨閣女兒來說尤甚,太后帶來的寬鬆風氣僅僅是一時,但高門嫁娶規矩森嚴,根本不會跟着風向動搖。男子犯了什麼錯,改過自新便是浪子回頭金不換,而女子又哪裏會有這樣重新來過的機會。

洛無印一個當哥哥的,他到底是幹嘛吃的!?

陸禁輕聲道:“那日初見,二小姐並未將傘帶走,反而留下與我做個念想,還以為小姐對我亦有情誼。又或許並非我自作多情,小姐是礙於家中管束,不好明白表露?”

他眼中流露出些許半真半假的憐惜:“恕在下直言,令尊洛將軍不論出於何種原因,放着現成的兒子不使喚,卻命小姐這樣單純柔善的人在外裝惡逞凶,實在是為父不慈又行事不公,平白害你成為眾矢之的,橫遭許多坎坷,小姐便從來不曾有過怨言嗎?”

陸禁看見洛小引的嘴唇動了動,但是沒發出聲音來。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才聽見她用低如蚊吶的聲音道:“你,你都知道了?”

陸禁得意地笑出一口白牙,偏偏還故作謙遜地低頭:“早說過了,在下無所不知。”

洛小引沉默。

陸禁滿心期待着自己一番話說得直中洛小引內心痛處,勾起她被家人逼迫多年、滿腔無處訴說的酸澀委屈,再順勢把從小如何受父母哥哥壓迫的苦水向自己一番傾訴,那將軍府的秘密還不是手到擒來么?

陸禁打開扇子遮住自己彎起的嘴角,不動聲色往洛小引身邊湊了湊,預備借給她一個男人可靠的肩膀,但他的腦補顯然太離譜,根本都沒和洛小引沒對上號。

洛小引鋸嘴葫蘆似的站在原地,眼睛垂了下去,漫無目的地盯着地面,一個字都沒說。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像是遲鈍地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睫毛一閃,眼眶裏飛快地漫起大霧,大霧凝成連片汪洋,成串的眼淚落了下來。

別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了武林新盟主這兒,變成別人燒她三把火。洛小引做了這麼久的驚弓之鳥,本來還暗暗為見到秦八而高興,不管怎麼說都覺得有些見到熟人的安定,誰知所託非人,秦八一語道破她多年來辛苦維護的秘密,笑着給圍着洛小引燒的火堆嘩啦又添了一把柴。

一身力氣毫無用武之地,她打不過那些江湖人,也追不上秦八靈巧的輕功,更沒法一巴掌把自己的秘密從秦八腦袋裏拍出來。

僅僅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一時疏忽,小心扮演的兩個身份就被揭了底兒掉,洛小引追悔莫及,控制不住徹底凌亂的思緒,不停地想着:秦八知道了,還有誰知道?傳到一直盯着家裏的仇人那兒去了嗎?

家裏……家裏會出什麼事?我還會有家嗎?

洛小引攥緊了拳頭,又無力地鬆開來,自責痛悔與驚懼交織成一隙深淵,兜頭一口將她吞了下去。

她渾身冰冷僵硬,耳邊像有人在跟她說話,她卻一個字都聽不清楚,那些笑聲此時此刻聽來全都藏着惡意,像棉花里的針尖、花叢里的毒蛇,引誘她走近信任,卻又在親近之後扎她、咬她。

洛小引一顆心一邊往深淵更深處下墜,一邊茫然又絕望地想道:爹,娘……是女兒沒用。

洛小引不說話,只是不停地掉眼淚,彷彿要把這麼多年來積攢下的委屈化作金豆,統統在今天揮霍乾淨。

陸禁起初還笑着說些俏皮話來調侃逗她,這姑娘卻依然沒有任何回應,就像聽不到他說話似的,眼淚落得越來越凶。

陸禁伸手在懷裏掏了掏,好不容易才從瓜子堆里摸到一塊布料。事急從權,也顧不得這塊手帕還帶着秘制瓜子濃烈的體香,忙拿來給洛小引擦臉:“多大的人了,怎麼還掉金豆呢?你拿着鞭子的時候那麼英武,比花木蘭也差不多了,可不興裝嬌小姐耍賴啊。”

“二小姐,洛小引?”

洛小引不語,一雙大大的杏眼裏出產的眼淚也像圓的杏,大顆大顆順着臉頰滾落,沒一會兒就以水漫金山之勢把陸禁的小手帕淹了。

陸禁這才覺出不對——禍好像惹大了。

他臉上的從容神色終於掛不住,露出底下無措的樣子:“我開玩笑的,你真不喜歡我也沒事,我一個正人君子,斷然不會拿着傘出去亂說逼迫你做什麼的!你愛幹什麼終究是你自己的事,我保證不再追問,也發誓不會跟別人亂嚼舌根——你別哭了好不好?”

洛小引哭得專心致志,不論陸禁說什麼都沒有半點反應,也不知道是元神出竅還是全副心神都跟着眼淚流了。

陸禁把混合著淚水咸和瓜子香的手帕扔到桌上,緊急在浩然居里轉了一圈,愣是再沒發現稍微像樣點兒能拿來給姑娘擦眼淚的東西,只好臨時割愛,把自己的衣袖也貢獻出來。

可惜他裝扮成秦八的時候放飛自我,極力和規矩的陸禁撇凈關係,以至於太講究風騷,走向了另一個陡峭的極端。輕薄紗質的外衫並不吸水,擦來擦去不僅整條袖子糊廢了,洛小引的臉也被抹得面目全非,看起來更加可憐。

陸禁看着她哭得一副傷心欲絕、肝腸寸斷的樣子,不明白事情怎麼就成了這樣。最要命的是,他自己的胸口也像堵了團棉花似的糾結,模模糊糊想起以前娘哭的時候。

他最不願意看女人哭。

陸禁嘆口氣,看了眼外邊探頭探腦的人影,柔聲勸道:“你要實在捨不得那把傘,要留着它給許仙,想叫我怎麼賠你都成,白仙姑,咱們先不哭了行不行?這外邊還有人呢,要是他們誤會了什麼,秦某人今天能不能走出浩然居的門都未可知。您行行好,先收了神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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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主人設又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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