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雲山陰霾
每逢八月十五,南山地區的各個部族都會進行一場祭祀儀式,祭祀他們的山神,把希望都寄予給山神,以祈求神明保佑來年平安順利。
但是大到每個山脈、小到每個部族都有各自不同的祭祀方式,一是每個部族的祭司修鍊方式不同,二是每個部族信奉和崇拜的山神和圖騰都不一樣。
今天,正是忘川洛族的大祭之日,一年僅此一次,他們要祭祀遠古的秋神,而秋神是洛族信仰了幾百年的神,也是雲開山脈的山神。
秋神,它寓意着今年豐收大順,碩果累累,來年風調雨順,是秋天的天使。
洛族上下,無論是樹木,牆壁,家裏的甲骨、金鼎、羊皮畫,無一不是刻着畫著秋神的圖騰。
雲開山脈縱橫幾十里,包括好幾座大山。
南禺山是最靠近洛族村莊的其中一座,它高高地聳立在忘川河畔。
洛族的人每年八月十五都會在南禺山海拔八百米處的山巔——天虞峰祭壇擺設祭具,竹席、芻狗、玉石、稻米、香火、火把......
祭祀十二時辰內,南禺山就是禁地。
一旦有人在這期間走進南禺山,秋神必然大怒,屆時就會給洛族帶來不可挽回的劫難和天懲,全族將會面臨覆滅之災。
不僅僅如此,祭祀之時山林中必有危險,甚至是兇險萬分,一旦在這時闖進去很大可能會被不幹凈的東西纏身。
一念至此,洛今朝健步如飛,快速趕往南禺山入口,他怎麼也不會料到,養母會在這時候踏入深山。
“到底為何?難道......”
夜色已深,秋色更深,秋風正起。
從忘川湖畔下來,沿着村落一直走,然後往右繞進去便是一片竹林。
這是一條青石板路,兩邊是幽深的竹林。
這時候,村民們正陸陸續續舉着火把沿着這條小路跑過,洛今朝也在其中。
一直往前走,很快就到達了南禺山腳下。
山腳處,是條羊腸小路。
兩邊長滿密密麻麻、奇怪的植物,鬱鬱蔥蔥,十分茂密,密得連火光都照不進那片黑暗。
“快,我們快點過去。”
“快,快走。”
此刻,村民正圍在南禺山腳底下,議論紛紛,驚呼不已。
有的小孩嚇得抱着大人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現場氛圍很緊張,似有大事要發生一樣。
族長洛嵇,村長洛不同,族裏大祭司銀目,鳥師青衣等人都在。
“請讓一下。”洛今朝神色緊張道。
“這不是她的養子洛今朝么?他才出現.....”只聽到慌亂的人群中傳出這麼一句話。
藉著微弱的火把光,洛今朝還見到了曾經的親妹妹,她叫洛玲兒,現正在鳥師的身邊。
洛玲兒年齡雖小,才十四歲出頭,卻聰明伶俐、善解人意。
十年前,洛玲兒本是養父洛瀟的親生女兒。
後來洛瀟含冤而死,養母納蘭楨見家境貧寒,為了養活這個不知從何處來的小夥子,便把親生女兒洛玲兒送給了隔壁家的鳥師青衣。
青衣很想要兒女,可憐他一生苦苦地追尋,最終還是無兒也無女。
他一輩子苦心孤詣創造的訓鳥之法可不能失傳。
加之族裏的糧食財富本來就要靠鳥師供給,鳥師靠着馴養、販賣青鳥賺下了不少財富,可謂是洛族的支柱,族長讓養母讓出女兒,她豈敢不給?
祭司把鳥師之印烙在了洛玲兒體內,從此她就繼承了鳥師的衣缽。
那時鳥師終於有了個女兒,可謂是放下了心頭大石。
從此,洛玲兒就是別家的人了。
為了養育今朝,養母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她的恩情實在是無以為報,是洛今朝的到來給養母增添了麻煩。
不然的話,依據族裏規矩,每戶人家都得有一個後嗣。
如果沒有洛今朝,養母就不會遭受這樣的厄運。
此時,洛玲兒雖然貴為鳥師青衣的後嗣,但看到了哥哥,又驚又喜。
她輕呼道:“哥哥,阿母她!”
洛今朝點了點頭。
鳥師見到洛今朝,感到些許慚愧,卻又對他不屑一顧,睨了他一眼,輕蔑道:“你終於來了。”
“我當然要來,情況如何?”洛今朝問道。
“她正往山上走去吧。”
青衣話音剛落,一旁的梅姑便急匆匆地搶斷道:“我剛剛在林中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似是阿嫂,像是在竹林小道中散步一樣漫不經心的,但見她依舊往山上走去,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明知道是大祭之日,她不知怎的?失去了自覺到處亂走,往山上一直走去!”
說完,梅姑的雙目圓睜,睜得大大的,她的一雙手緊緊捂着胸口,氣吁吁的,應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她、她、她的眼裏......”
“怎麼了!”洛今朝見她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急道。
“我為了救她一命!救村裡人一命!我便叫她停步!誰知道——她轉過身子來,眼珠子是呈現金黃色的!金色的!像是秋天的稻穀一般金黃!”
梅姑嚇得快不行了,“我、我當時候和柱子哥可顧不上那麼多了,柱子哥大喊一聲把村民喚來,我們也只能往村裡跑,不敢再往前走了!”
“你和柱子哥哥大半夜的跑來林子做什麼?”沒想到洛玲兒這麼童心無忌的一問,眾人登時尷尬起來。
“我、我們今晚來竹林賞月啊!如此良辰美景,花前月下,我們難得相聚在此.......如果在家裏相聚的話,我爹媽又不同意我和柱子哥在一起。”梅姑道。
“你這個傻姑娘,叫你不要跟這個笨蛋傻子在一起你倒好,不僅僅依舊相愛,還半夜跑來這裏!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在山中被鬼神抓去了,我怎麼向你爹交代。”年紀稍大的三姑對着梅姑潑罵道。
“該不會是痴獃犯了吧?”有人問到。
“不可能,阿母沒這病!”洛今朝反駁道。
“好了!”村長洛不同說道:“現在是關鍵時刻,族中正在祭祀秋神,這種錯誤怎能犯下!如果山神怪罪下來,就是大不敬!屆時,我等全族都要一同陪葬!”
村長說完,隨即面向洛今朝,道,“這件事情你要負全責!你不看好你阿母,竟然還有心情跑去湖邊閑坐?”
被村長這麼一質問,彷彿一根刺扎進了今朝的心,今朝也感到很是愧疚,心裏暗暗自責道:“都怪我,三更半夜走了出去,沒料到她會突然跑出去。但是阿母去山中作甚?往常的日子,我也常在半夜去過湖邊,阿母很少大晚上往南禺山中跑,這到底是......”
頓時心念急轉:不對,村長怎麼知道我跑去湖邊了?
村長質問過後,眾族人就開始沸騰起來了。
“今朝,你怎麼不看着她啊!”
“今朝,你把大家都害慘了。”
“今朝,你得給大家一個交代。”
“今朝,這可是鬼神之事,可是要受到天懲神罰的,難道你一個人幫我們全族人扛下所有的罪名嗎?你憑些什麼?”
......
幾乎全村人都在責罵今朝,大家都被籠罩在天懲神罰的陰霾之下,好像“死神”就在身邊那樣,隨時都會降臨。
存亡之際,大家對死的恐懼,對生的慾望竟是那般強烈。
洛今朝面對眾人的責罵,心頭一寒。
祭祀之時,山林中妖風四起,秋神會降臨山巔。
此時沒人關心養母的安危,他們只是關心是否驚擾到祭祀,自己會不會被牽連到。
即使自己的養父曾是英雄,曾救過所有族人的性命。
從心冷到心死,洛今朝正在一步步地走向寒谷深淵。
想罷,洛今朝道:“族長,我要上山。”
洛不同轉過身去,嘆了一口氣。
大祭司戴着龍首面具,手持着法杖,默默無言,不知面具里的他在思索着什麼。
“此事關乎族中生死存亡,要不,讓村民們隨你前去?”村長洛不同忽然道。
可是,村民們只是獃獃地望着他,並沒有人願意搭理他。
沒有人會在危難時刻願意幫助一個族中凋落的家庭,這樣落後弱小的家庭早就被族裏拋棄了。
即使這個家庭曾經強大,可終究是曇花一現。
即使這個家庭曾經幫助過族裏千次萬次,抵禦各種入侵。
可,這誰又在意和記得?
“哥哥,我陪你前去。”
就在這鴉雀無聲的時候,天真無邪的洛玲兒竟然移步上前,對洛今朝說道。
洛今朝感到一絲欣慰,但他不可能會讓小女孩跟着自己前去。
“放肆,玲兒,回來!”
正當洛今朝要婉拒洛玲兒的時候,鳥師青衣忽地輕斥一聲。
洛玲兒迫於父親的威嚴,只能低着頭蜷縮着退了回來。
“既然是她自己闖下的禍,那就讓她的養子去吧,我們不可能去的。”此時,突然有人大喊道。
族中的閩婆婆言之鑿鑿:“這種洛族的棄民,十年前他養父洛瀟欠我們洛族的還沒有還呢!什麼英雄?可笑至極!這種所謂的英雄還有英雄的妻兒,就是這麼闖出一樁樁一件件破事讓我們處理的嗎?闖出來是為了讓自己有當大英雄的機會嗎?你們母子真是一唱一和!我們憑什麼要管?”
洛三叔道:“哼,洛今朝這個混小子!前些年不好好清心修鍊,凈是學些不好的!前些年在天籟山玄黃宗惹的事情可多了!還得罪了師父、師兄。這還不說他,後來又在南扶州得罪了王侯之子——凌傲天!他可是世家子弟。哼,搞得天籟山的人和凌世家的人一起前來洛族尋仇!凌世家的人還警告說再敢如此就滅了我們全族.......哼,這混小子還貴為洛瀟英雄的養子,曾經的族長之後?所謂英雄,呵呵,在我看來,不惹是生非,不牽連到我們已經算好了!如今,竟然鬧出這麼一場兒戲!再怎麼樣,這是你家惹出來的事情,自然讓你一個解決。洛今朝,你聽好了,你小子得處理好,給我們一個交代!不然的話,山神怪罪下來,到時候我們拿你小子來當做山神的祭品!”
洛三叔大聲怒斥道,面紅耳赤,口水都飛濺而出好幾次了。
“對啊、對啊!”族人一致認同。
洛今朝感到一陣悲涼。
“今朝。”族長洛嵇面目冰冷,不怒自威。
他像是有着很深的顧慮。
但聽洛嵇繼續言道:“不是我不提醒你,現在是祭祀時刻,山裡......”
“山裡多危險我知道,不過那是我阿母。”洛今朝尚未等族長洛嵇講完,便打斷了他,一字一句地、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們都沉默了一會。
今朝豈能棄養母於不顧,何況養父養母放棄了親生女兒,把他養大,對他恩重如山,即使是刀山火海,有去無回,也在所不辭。
“好吧,隨你,你可活着命回來就是。”族長洛嵇閉上了雙目,冷冷地丟下了這句話。
“好自為之吧。”洛不同也淡淡地扔下了一句,隨後他們父子倆就一起往村裡走去了。
“走吧,都散了吧,鄉親們,回去睡覺去,讓救世主洛今朝一個人上山處理就行,放心吧,山神不會拿我們怎麼樣的。”洛不同邊走邊捋了捋鬍鬚,既諷刺又漫不經心。
村民們半信半疑,有點好奇為什麼村長都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並不是件小事。
“散了吧、散了吧。”族裏的人一鬨而散。
慢慢地,就留下那麼十個人了。
“走吧,玲兒。”鳥師青衣說吧,便拂袖而去了。
此時,洛玲兒走近洛今朝,表情很是失落,她傷心:“今朝哥哥,不要去好嗎?南禺山平時不算危險,但在祭祀的時候真的很危險,這個時候陰氣太重,我怕......”
小妞頓了頓,好像有點忌諱,道:“而且現在正值祭祀的夜半時分,很多不幹凈的東西會在這個時候出沒。”
“放心吧,小玲兒。”洛今朝蹲了下來,撫摸着她那小腦殼。
洛玲兒的眼眶頓時濕潤了,一秒鐘后眼淚便奪眶而出了,她的心裏極是難受,道:“娘親去了也就去了,連你也......我的親人也......”
“沒事的。”洛今朝撫慰道。
“走了!”青衣背向洛玲兒怒吼了一聲。
就在這時,洛玲兒偷偷地快速把一張卷着匕首的羊皮塞進了洛今朝的貂皮口袋,並靠在洛今朝的耳邊,輕聲說道:“哥哥這是鳥師祖傳的匕首百辟和南禺山地圖,你且小心!”
“阿朝。”
只見洛盺和洛五嬸走了過來。
洛盺拿出一個錦囊,遞給了洛今朝,道:“傍晚過後,楨姨就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讓我把這個錦囊託付於你。”
“阿朝,你要小心,畢竟你道行微末。”
洛五嬸說完,她們便轉身離開了。
到目前為止,族裏,就洛盺這一家人對洛今朝這樣的家庭略有關照,畢竟以前養父洛瀟在位時,給予過洛盺一家不少的恩惠。
所以,即使是在養父洛瀟死後,洛昕一家也幫着洛今朝一家兩口。
大祭司銀目走了過來,把一個古玉鐲遞給了洛今朝,道:“今朝,這是祭祀用的神器,收好,待你到達山頂祭壇時,你把它放到祭壇核心處——‘監兵參部’。”
隨後,祭司口中念念有詞,洛今朝彷彿覺得眼前有一道道金色的符篆之文流了過來,眼前的祭司正吶吶地念了一段聽不懂的巫族語言,烙在了他的靈識里。
“安置后,就念這一段祭詞,祭祀自然無恙。”
祭司龍首面具中那兩團銀色的幽光彷彿是他深邃的眼瞳,他的聲音像是仙神之音,讓人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祭司銀目側身正準備離去:“還有,如果遇到你的阿母,就及時把她平安帶回,山中多妖獸,莫要讓她一個人在林中迷路了。”
說罷就離開了。
“為何這種情況,族長等人都毫無擔憂,話也不多說兩句?惹怒山神可是要全族陪葬的。”
洛今朝心中納悶,覺得事有蹊蹺。
隨後,洛今朝打開了養母留下的錦囊:
那是八個大字——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
洛今朝無解。
轉過身來,樹林裏,風正吹得婆娑作響。
那座神秘幽深、煙霧籠罩的大山,正在等待着他。
“阿母,你一定不能出事。”洛今朝把手裏的錦囊攥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