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忘川河畔

2、忘川河畔

翌日。

樂土,忘川洛族。

天上的六條龍已經駕着日車沉入了西邊的虞淵。

夜幕降臨之際,家家戶戶都在準備着晚飯。

炊煙裊裊升起,整個部落一片寧靜,偶爾會傳來那麼幾聲小孩的嚷嚷。

“阿母,飯菜準備好了。”洛今朝端上幾盆熱菜,放在桌上。

納蘭楨,是他的養母。

自從養父死後,今朝便和養母相依為命,在洛族中卑微地活着。

養母放下農具,進了屋子,對他會心一笑,道:“你啊,一天到晚只會在家裏做飯,也不知什麼時候才娶回個媳婦。”

“阿母,我不想這麼快娶媳婦,再說了,養父的宏願都還沒達成呢......”

洛今朝把飯菜夾到碗上,又猶豫了一下,好像頓時沒了胃口似的。

養母搖了搖頭,道:“哎,沒必要在乎你養父所說的,能好好的活着,就不錯了。”

“阿母......”

“我看,隔壁有熊氏的春曉還不錯,挺賢淑的一個女孩,要不......”

“阿母。”洛今朝放下了碗筷,“我都說我不想那麼快成婚。”

“哎,你還是不懂做父母的心情......”養母眼神憂傷,道。

夜裏......

洛今朝又做着同樣的夢。

夢裏,是一道隕石從天降落,掠過星辰之夜。

在洛族郊外的十里處,是大荒林。

“隕石”降落在大荒林上,瞬間揚起了一大片塵土。

近處一看,原來那並不是什麼隕石,而是洛今朝自己。

這是他的軀體,還穿着一身青銅鎧甲,鎧甲光華流轉,卻因從九天墜落,早已層層脫落,破爛不堪。

自己也昏迷過去。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道魁梧的身影,像一座大山似的。

那道身影下令讓族人們把自己馱在了一隻野獸上,那隻野獸赤尾馬首,像是村裡獵來馴養的鹿蜀獸。

是養父。

二十年前,養父把自己救了,從此,他才如獲新生般在洛族裏活下去。

“嚶嚀”一聲,他再次從夢中驚醒。

每天夜裏,他都會重複着那幾個不同的夢,就像是一塊塊碎片,怎麼拼都拼不起來,不知道夢境到底是什麼意思。

帶着滿滿的疑慮,他料想着今晚肯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諸多疑慮纏繞在心間,他百感交集,套上了一件破爛的貂皮披風,走出草屋,再一晚在半夜醒來的時候往湖邊走去。

一陣涼風掠過,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哆嗦着把衣袍的兩邊拉得更緊一些。

現在正值深秋,洛族位於雲開大山脈的山腳。

雲開山脈雖然為這裏擋了不少風,但是中間有條縫隙名叫“一線天”,秋風依舊會從那裏穿過,掠過平靜的湖面,拂過部族的村落,寒冷刺骨。

村落兩邊的樹林裏也會吹出陣陣涼風。

洛族不算很大,有大小不一致的茅屋和莊園,村落里只掛着寥寥幾個燈籠。

富有一點的人家就佔大一點地方,像他這樣貧寒的家境只能住在一個小茅屋裏,周圍還有三分小菜園可以種地,用七八尺高的柵欄圍着。

不消半盞茶功夫,他便來到了湖邊,凝望着月光下平靜如鏡的湖面。

忘川河畔忘川湖,眼前便是忘川湖,乃忘川河的分流彙集而成。

忘川河,處於雲開山脈山陰處,是條繞着雲開山脈內側的河帶,這條河還有很多小分流,在叢林裏糾纏不清。

放眼望去,忘川湖正對面正是雲開山脈的兩座最高峰。

中間有一條大縫隙,這兩座高峰都被雲層環繞,如同戴上一頂白皚皚的“帽子”。

雲開山脈最高峰海拔四千一百一十米,因此常年積雪,雲霧繚繞。

雲開山脈環繞着忘川湖,環繞着這個村落,幾座高低起伏的山峰綿延不斷。

幽夜蒼茫,皎潔的圓月,漫天的繁星,璀璨無比。

對於他來說,忘川河,是夢一般的地方和起點。

“傳說忘川河,從九天上來,到九幽中去,那我又是誰,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呢?”

蒼穹明月,茫茫無言。

洛今朝凝望着九天之上高冷的明月,明月也彷彿凝望着他一般。

這時候,玉盤般的明月忽地衍生出一個皎白呈銀色的雛形。

這個雛形像是人的半身軀體,這個半身通體晶瑩剔透,彷彿泉水凝成或者水晶澆鑄而成一般,透明、泛着銀色。

她的臉孔雖然看不清,不過很有質感;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頭髮都能呈現出來,只不過像水晶一樣透明清澈,不沾染一絲塵埃,不吃凡間煙火。

這個軀體攬住九天上的大玉盤,好像“嚶嚀”了一聲。

她哭了。

聲音極其凄涼唯美。

她哭得傷人心扉,讓人聽了忽地黯然神傷。

她流下了晶瑩的兩三滴眼淚,掉落在湖裏,隨後這個水晶軀體又鑽進了玉盤之中。

“望舒?”他心裏不禁犯起了嘀咕。

“沒想到,我竟然看到瞭望舒。”

傳說望舒是這片廣闊天地上月亮的守護神。

她是常曦的女兒,是上古之時常曦生下來的十二個月亮之中最亮、最晶瑩的一個。

所以,她常年化身為一個精靈,攜着明月並守護着它。

生活這片廣闊土地上的人把這個現象稱為“望舒攜月”。

望舒是天上的差使,明月就像是這片大地上的一盞燈。

她的職務就是騎着龍馬,捧着這盞燈周遊天際,把光明灑向無邊無際的黑暗。

它們每天從大言山中出來,最後落腳到合虛山,日落而作,日出而歸,往複循環,一天只工作六個時辰。

今晚能見到月之精靈望舒,着實讓他感到詫異和驚奇。

畢竟,月是天天可見,一天十二個時辰,每天有大約六個時辰都可以見到明月。

但是,想要看到月之精靈望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不是心有靈犀,能感應上蒼,恐怕凡人一生仰觀天穹,如蜉蝣觀望天地,沙礫之於滄海,一輩子也見不着一次望舒精靈。

至少,在這片土地上,或者說南山地區的眾部族,就幾乎沒有人真正見過月之精靈的樣子。

一切不過是人云亦云、胡編杜撰罷了。

望舒精靈,乃一個神秘的傳說而已。

他,就曾經在一個人所繪的圖卷上看過望舒的模樣。

他以為是那人的憑空想像,沒想到這月中精靈的模樣真和那人所繪的一樣。

“我竟然見到了月之精靈?難道凡人真能感應上蒼?還是事情另有蹊蹺?”

他的內心很是疑惑,他來這裏二十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月之精靈望舒,真是幸運。

不錯,他來這裏已經二十年了……

自打他有記憶開始,就是這二十年。

至於二十年前怎麼來到這裏的,他全忘了,那段記憶就像被硬生生抹去了一樣,如大夢初醒后一般,留下一張純白的紙。

這種忘卻記憶的痛苦,二十年來一直煎熬着他。

至於二十年前來到這裏時自己是什麼歲數,他也不清楚,那時候他已然很年輕。

現在,他看上去還似乎是弱冠之年,和二十年前沒什麼區別,好像不會老那樣,劍眉星眸長方臉,長相雖普通,臉龐倒也長得清秀隱約有着一絲出塵之意;

穿着雖簡樸,一件又長又大的貂皮披風,長身玉立的他卻也顯得身影矯健、氣宇軒昂。

“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他低吟着,隨後取出一樣奇形怪狀的物器,物器呈六方體狀。

那奇形怪狀的物體如同一個骰子,每一面都有圓孔,分別呈現出“一到六個”圓孔。

每個圓孔似是鑰鎖口一樣,其中一面刻着四個奇怪的古篆,古篆字體很小,而且很陌生,估計是遠古時候的文字。

“或許破解這個神秘六方的秘密,還有尋找傳言中的‘須彌芥子’,我就可以回家了。”

他只剩這一點點模糊的記憶,其他都已經忘了。

“但我至今還不明這究竟是何物?‘須彌芥子’到底是何意?一點進展都沒有。”

他自打有意識開始,就已經被養父養母收留。

他最初來到南山的時候,是在一處山巔上醒來的。

他醒來后便向萬里洪荒中走去,期間遇到各種野獸,一路風雨雷電,雨林沼澤,幾乎九死一生,卻也熬過來了,最後暈倒在叢林裏。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養父在南山的大荒林中祭祀時無意間發現了他,他從此便得救了,如同涅槃重生一般,在養父的部族裏成長起來了。

這個部族叫做忘川洛族。

這個世界,這片土地,人們稱之為“樂土”。

而洛族就位於樂土,南山中的雲開山脈、忘川河畔,這裏的人圍繞着忘川河建起了一個部族,名為忘川洛族。

這裏的村民都姓洛,傳說洛族是遠古伏羲神之女洛神的後裔。

族人們都喝着忘川河的水長大,靠着這條河繁衍生息、薪火相傳,忘川河就如同洛族的母親一般。

樂土似是大而無疆,沒有人能到達世界的盡頭,天之涯、海之角不過是傳說。

南山之於樂土,不過一塊地而已。

二十年來,他的足跡只停留在南山,在他眼裏,南山這一帶已經很大了。

更何況南山甚至萬里洪荒都只是樂土的冰山一角。

還未知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他也想像不出,他也很想去看看。

南山中有許許多多的種族。

他的養父曾是洛族的族長,是洛族人眼裏的大英雄,叫洛瀟。

洛瀟為了把他培養成族裏的下一個族長,二十年來,他有間斷地被送往南山地區的天籟山玄黃宗修鍊。

不過修鍊只是略有所成,習得些修行冥想的皮毛,就連武學根基都沒有打好,所有修鍊時間加起來也不過那短短兩三載。

十年之前,養父洛瀟在洛族裏很強大,不僅僅是他的守護神,更是洛族的頂樑柱。

在抵禦洪荒百族的不斷入侵時,養父可謂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可惜這麼強大的人即使扛得住明處的刀槍,終究抵擋不了陰謀詭計。

當年洛不同這一脈,很不服養父的統治,估計就是他密謀陷害養父洛瀟,使得養父從此背下了罪名,淪為洛族的罪人,含冤而死。

後來讓洛不同的長子洛嵇他們做了族裏的王,因為族裏的人心都向著洛嵇,使得洛嵇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洛族族長。

十年來,他和養母納蘭楨相依為命,受盡族人的奚落,被族人遺忘、遺棄。

之後這十年間,洛族就開始凋零了,族長洛嵇不管不顧,老一代也有心無力,村民們為了不節外生枝偏安於一隅,平日裏只會焚香禱告,祈求神靈護佑。

在萬里洪荒的南山裡,目前洛族是遠遠地落後於其他部族的,洛族經常會遭到南山其他部族的欺壓和侵略。

“洛今朝......今朝、今朝......”

他一邊呢喃着自己的名字,一邊摩娑着手中的神秘六方:“這個姓是養父養母給我的,我生是洛族人,死是洛族的魂,不過這名字,好像在我二十年前醒來的那一刻,就記得我叫今朝,從前的人好像也把我喚做今朝。”

夜已經很深了,洛今朝一直在湖邊,對着明月,久久不能再眠。

正當他要凝神屏氣的時候,忽地——族中有人驚呼:“快來人啊!有人踏入南禺山了!”

“那是阿楨!今朝的養母?”

幾聲驚呼之後,洛族村落里的所有的人彷彿都醒了過來。

每家每戶都亮起了燈火,人們的驚呼聲不斷傳出,整個村子一下子陷入了慌亂。

他們都被驚醒了,族人一個個舉着火把,外衣都來不及披上,就馬上走了出來,來到了那座山的山腳入口前。

“南禺山......正在祭祀它,要是這個時候......母親!”洛今朝來不及多想,也不敢多想,快馬加鞭地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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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行之夢裏闌珊今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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