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2
「殿下?殿下?」
宋徽跪在地上沒敢動彈,小臉雪似地白。
寒風冷梅,再襯着那一地的薄雪和姑娘家雪一樣白皙清透的臉蛋兒,頗有一番妙趣,只這妙趣陸翎無福消受,咳得心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出了身熱汗,臉紅紅的,矜貴里藏着好些外人沒見過的委屈。
她動了動嘴唇,想喊人起來。
宋徽不敢抬頭,一丟丟的膽子只敢用餘光瞟,小心謹慎的模樣氣得陸翎心酸又想笑:「怕什麼?你給我起來。」
得了准允,宋家姑娘提着裙擺起身,許是心驚膽戰駭於太女殿下的威勢,以至於心慌意亂起身也沒起好,踩着地上薄薄半濕的雪,身子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看她好不容易站穩了,陸翎提着的心堪堪放下,對眼前人沒了脾氣。
就這麼怕她?
她是老虎還是吃人的獅子啊!
陸翎心裏顧自鬧着彆扭,很有一種熱臉貼人冷屁股的羞惱尷尬。
察覺她心情不美,宋徽嚇得濕了眼眶,心底也在惱,卻是在惱自己沒出息,番兩次地在人面前出醜。
她不想再和這位金尊玉貴的太女殿下多言,滿腦子想着逃。
陸翎眼疾手快地捉住她手臂。
她忽然出手,驚得宋徽低呼一聲。
飛鳥掠過梅梢,碎雪撲簌簌地綴了兩人滿頭,畫面詭異地有了「白頭偕老」的韻味,意識到這點,陸翎轉惱為喜,聲色溫柔下來:「宋姐姐,慢點,小心地滑。」
「……」
宋徽慘白的臉倏地漲紅,舌頭打結:「殿、殿下……」
「我在呢。」
宋徽嘗試着從她手中掙脫出來,幾次未果,咬着唇別過臉去不肯再看某人一眼。
陸翎年少初動心,怕人跑了,更怕徹底得罪她,眉眼上挑,笑道:「我鬆開你,你不要走,可好?」
看她點頭,陸翎放開她,只手為她拂去發間薄雪。
冷淡的香味從她衣袖散發出來,又與此間的冷雪紅梅相得益彰,大抵是這味道足夠清雅,宋徽忍着懼意小覷她,眸子倒映太女殿下清渺若仙的身段。
原只想看一眼,未料看出神,投出去的視線彷彿定格在那,很難收回。
陸翎暗暗得意,唇角微微上翹,身姿越發挺拔出塵。
像什麼呢?
宋二姑娘心神搖曳,像書本里寫的坐擁仙宮的小仙君,不大的年歲,氣勢夠強,臉長得也怪迷惑人心。
尤其笑起來,竟然會顯得純情溫柔?
洛陽城關乎前女相的傳言多如春日柳絮,宋徽沒那個榮幸一睹前女相的卓然風采,可見其女知其母,這對母女的確是世上不多的好顏色、好氣韻。
待意識到正對着誰發獃,她猛然倒退半步:「殿、殿下……」
陸翎收回手,語氣很是遺憾:「我就那麼可怕?讓宋姐姐避之如虎?」
宋徽不善言談,當下又要行禮。
「好了。」
一來二去,陸翎再是好性也禁不住煩,十五六歲的女郎哪來的那麼多的耐性?
她吐字清潤:「你再動不動下跪行禮,孤便罰你。」
「罰?
」
宋徽登時不作聲,腰桿慢慢挺直,宛若驚弓之鳥時刻警醒着。
陸翎倏地淺笑,歪頭看過去:「宋姐姐,我既不是豺狼,也非猛獸,論年紀你長我幾歲,宋氏闔族又對女皇忠心耿耿,我喊你一聲「姐姐」,就那麼過分么?」
她神情真摯,偏偏宋徽低頭不看,急得人不知如何是好。
「宋姐姐,你再認認真真看看我?」
話說到這份上,於情於理宋徽都不敢再無動於衷,她抬起頭,驚覺令人避之如虎的殿下甚至還矮了她半指。
陸翎眼睛閃閃發光:「怎麼樣,我也沒那麼可怖罷?」
她一味地討人歡心,言語間透出年少的蓬勃朝氣,宋徽小幅度地點點頭,終於矜持地笑了。
「咱們再往前走走?」
宋徽遲疑地看她兩眼,自知拗不過,只好跟上。
風雪忽起。
陸翎掀起大氅將人護得嚴嚴實實,宋徽心中微動,小聲道謝。
「姐姐不必謝。」
在她的庇護下兩人順利來到一處六角亭子,亭子四圍掛着厚厚的棉簾,封鎖四面的風,亭中心紅爐溫酒,伴着噼里啪啦的細微爆裂聲,宋徽感受到滿滿的不真實。
陸翎親自為她斟酒。
宋徽嚇了一跳:「殿下?!」
「姐姐安安穩穩坐着便是,賞花宴人多未免聒噪,我只想和姐姐安安靜靜相處,品品梅花酒,再聊聊詩文里的白雪清月,如此而已。」
酒水滿了白玉杯,桃花眼彎出好看的弧度,陸翎柔聲道:「姐姐,我敬你一杯。」
殿下敬酒,宋徽豈敢不飲?
酒水入喉,綿柔裏帶着一股冷香,倒是不醉人。
宋徽的心慢慢放回原地。
她們在這邊飲酒談詩,陸綺那頭卻是熱鬧,洛陽城有頭有臉的貴女們齊聚此地,賞花宴嘛,該是人間風雅事,但咱們這位陸小少主斷斷不是風雅人。
她人小嘴甜,身份貴重,說是陸家年幼的小少主,其實和歷朝歷代宮裏出來的皇女沒差,甚而這地位還得高上一截。
她提議去外面打雪仗,所有人都得笑着奉陪。
逮不住皇太女,早早和這位培養培養感情也是好的。
多少人明爭暗鬥地往她跟前湊,陸綺心裏明鏡似的,來者不拒,並不厚此薄彼,這個是「姐姐」,那個也是「姐姐」,桃花眼翩翩撩人,純情裏帶着一股有意無意的壞,便是年少,也害得一眾姑娘家臉紅心跳。
壓根不捨得團了雪球砸這小東西。
「姐姐們再來玩啊!」
她手上利索,一個雪球飛出去恰巧砸在英勇伯家姑娘的胸前,眼瞅着人羞紅了臉咽回那聲悶哼,眼神往這邊含嗔望過來,陸綺頭皮一陣發麻,打算矇混過關。
「砸她!」
人群里不知是誰喊了聲,陸綺一下成了活靶子,轉瞬將「東逃西竄」四字演繹地淋漓盡致。
其中砸得最狠的要數趙姑娘,就是那胸前挨了一雪團的倒霉蛋。
陸綺養在家中正兒八經的「嬌嬌」,哪是她的對手?求了兩聲不僅不管用,還惹來更多人的圍攻,一時叫苦不迭,感嘆自己時運不濟。
她在這挨打,
總不能阿姐和未來阿嫂風花雪月,遂一路跑一路扯着嗓子喊。
聽到呼救聲,陸翎急忙起身:「是阿綺?!」
她掀開棉簾出去。
宋徽這才敢長舒一口氣,緊張的心緩緩落回原地。
「阿姐救命!」
「阿姐——」
「啊啊啊啊啊!腳、腳滑,快扶穩我!」
話音未落,不知給哪冒出個騰空飛躍的女侍,春風化雨般地把人攬入懷。
陸綺趴在她肩膀喘氣:「哎呦哎呦,嚇死我了,還以為這就要摔了。」
「阿綺?阿綺你怎樣?」
陸翎衝過來檢查她身上有無傷勢,把人捧在手心的勁頭震得那些貴女們隱約生出后怕,還以為這陸小祖宗真傷了哪兒,各個白着臉不說話。
趙姑娘不自在地上前兩步:「見過殿下。」
她出聲行禮,後面又是迭聲的問安見禮。
陸翎混不在意地抬起眉眼:「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是我玩得太過火,差點沒收住勁兒。」陸綺站在雪地踢踢腿拍落肩頭落雪,朝那眼露關懷的姑娘挑眉一笑。
趙嚶沒膽子當著殿下和陸家諸位家僕護衛的面將掌心雪球砸在小少主臉上,手上微微用力,雪球碎成幾塊。
婢子款款而來抱着厚實的大氅裹住嬌氣的小主子,火紅里藏着一雙亮晶晶亂人心的眼睛,姑娘趙嚶憑着一股與世勛貴胄家不符的悍氣直直瞪過去,陸綺登時笑得牙不見眼,覺得她好玩——這一會羞嗔一會兇悍的樣兒,變臉呢?
氣氛很沉默。
貴女們拿捏不住陸家姐妹的心,此時離去又心有不甘,真要做點什麼,竟失了膽氣,旁的不說,皇太女這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勢,和她比起來,也難怪更多人喜歡和陸小少主玩。
起碼陸綺年幼,見人分笑,同樣是桃花眼,她望着人時是讓人又愛又惱的糾結,換了殿下,必然是教人望而生畏的謹慎。
太女妃誰不想當?
問題是殿下眼裏可沒她們。
宋大姑娘默默瞥了眼側立一旁的嫡親妹妹,心尖上的酸水不住往上冒。
真不知殿下看中二妹什麼了?
她咬咬牙。
宋徽朝她大姐笑了笑,宋徵視而不見。
庄園裏再度起了風,作為此次宴會的東道主,陸綺
領着人進了一處梅園,稍作休息,又起了別的心思。
「阿姐,和我們一起來玩如何?」
她團好一個雪球放在陸翎掌心:「你也笑一笑,否則我這會上的興緻全被你嚇沒了。」
她還等着那誰誰再來砸回來呢。
把人嚇跑了,她還怎麼玩?
接過雪球,陸翎無奈笑笑:「若是磕了碰了,看你怎麼和曾祖母交代。」
「磕不了,這麼多人呢。」她懶得費口舌,彎腰顧自團雪球,再抬眉,笑嘻嘻問:「分隊來戰,誰和我一隊?」
玩是一定要玩的,年少的情分不都是玩出來的么?
貴女們琢磨來琢磨去,一半走到陸翎身後,一半站在陸綺身邊。陸翎好多年不這麼玩,可能陪妹妹一起開心,她樂得放縱一回。
「宋姐姐,你跟着我,不要亂跑。」宋徽的回應聲還沒傳出就散在風雪,陸綺瞥她一眼,心想:這麼膽小,嚇一嚇沒準魂兒就丟了,阿姐好的這一口,她實在是不懂。
她好生將她團好的白白胖胖雪球放在地上,嬌聲道:「咱們這回,是嬉鬧也是比賽,既然是比賽,必要有彩頭。」
她隨性地扯出系在腰間的白玉,隨手向上一拋白玉落回掌心:「不如這樣如何?咱們每人拿出一件小物放在匣中,到時候無論輸贏,雙方每人都可盲選一物作為戰利品。這樣有趣味,有激情,還能交友,才不枉咱們鬧上一場,你們說呢?」
「好!」
「這主意好!」
多數人來這就是為擴大交際圈,這玩法正中下懷,貴女們開始精心準備放入匣中的小物。
十六口一模一樣的檀木匣子打亂順序放好,只聽一聲哨響,陸綺藏在假山石背後最先探出頭。
啪的一聲,一枚雪球剛好砸在她腦門。
她倒吸一口涼氣,睫毛眨呀眨,抹了把碎雪,又吸吸鼻子,大喊:「誰砸的我?」
周遭靜悄悄。
一隻橘貓貓大搖大擺從雪地走過。
準頭極好膽子極大的趙姑娘悄摸摸伸出手:「我。」
陸綺認得這聲。
「看打!」
雪球循聲飛出去,驚得過路的橘貓貓毛都炸起來。
看她們有來有往鬧起來,貴女們放下矜持一同參戰。
陸翎護着宋徽且戰且退,另一頭陸綺又被趙姑娘丟了滿嘴雪,氣得小祖宗脾氣壓都壓不住,滿院子都是她們咋咋呼呼的聲兒。
「別跑!」
「你給我站住!」
趙嚶砸了人就跑,一不留意栽在雪地,被緊隨而來的陸綺騎在背上往後衣領塞了把雪。
「看你還敢不敢往我腦門拍,膽兒肥得你——」
她還想再得意幾句,哪料一陣大力湧來。
趙家是武將出身,頭幾年還隨女皇出征偏僻之地,拿下幾座小國,是實打實的軍功。
英勇伯個女兒,大女兒養得糙,嫁的也是武將,二女兒養得莽,幾次惹下大禍,後來實在沒了法兒,投奔江湖做了盟主夫人。
最後便是這捧在手上的小女兒。
因前面兩個女兒養得太大意,輪到這小女兒,那是費心費神地想養出名門淑女的風範。
怎料這淑女風範只養出一個唬人的表皮,乍一看挺像樣子,換個眼瘸的沒準還能看走眼將其看成一朵含羞草。
換個眼尖的約莫早就識破她狗尾巴草的本質。
趙嚶是學武的好苗子,平素被壓着學繡花書法,難得出來一趟透透氣卻被這麼個拈花惹草的小混蛋欺負,索性不再讓着她,內力運起,陸綺摔了個後腦着地。
虧了這雪厚實,怎麼摔都沒事。
候在不遠處的女侍看了幾眼,就見她們的小主子萎靡一陣后麻溜爬起來,攆狗似的追着趙姑娘滿地跑。
她追趙嚶也就罷了,還牽連了宋徽,眼見她的太女阿姐尊貴地彷彿廟裏放着的玉像,一不做二不休扯了她未來阿嫂當護盾,和人咬耳朵說悄悄話的功夫趙嚶的雪球已經砸過來。
毫不意外地砸中宋徽。
「宋姐姐!」
陸翎再不能置身事外,廟堂里放着的玉像也有玩雪仗的一天。
「好阿嫂,幫幫忙。」
陸綺小聲求助。
宋徽耳朵臊紅,偏偏奈何不得拿她當護盾的陸小少主,一則陸綺太過年幼,她長了她好幾歲,二則陸綺討人喜歡,身子骨又是洛陽城出名的嬌。
她可不敢像英勇伯家姑娘一樣打起來什麼都不顧,於是便能看到嬌嬌弱弱膽小的宋二姑娘紅着臉張開手臂護着嬌嬌俏俏的陸小少主。
和老母雞護小雞仔似的。
幾次躲過雪球攻勢,貓在她身後的陸綺眼睛轉了轉:「好阿嫂,你是不是站錯隊了?」
「啊?」
宋徽臊着臉皮欲要糾正她,給她十八個膽子她也不敢當陸綺的阿嫂啊!
剛要言語,又有雪球擲來,她護着陸綺生捱了幾次,凍得手腳都發僵。
「謝了!」
大約是她人太好,性子還有點呆,陸綺不忍再欺負下去,她想了想,或許從頭到尾這位宋二姑娘都沒意識到在受欺負。
她笑了笑,一溜煙從宋徽身後跑開。
「宋姐姐!」
陸翎在空中不斷交織的雪球陣勢里趕過來,握着她冰冰涼涼的手,急忙問道:「沒事罷?」
宋徽看到她又想起那句「好阿嫂」,臉紅得和猴屁股有一比。
「宋姐姐?」
啪!
陸翎背後捱了一下。
陸綺叉着腰大笑:「阿姐,你要小心哦!」
「殿下!我來幫你!」
茫茫雪地,趙嚶不知給哪兒竄出來,左右手齊上陣,砸得陸綺這朵小嬌花想罵人。
「……」
羊都不能認着一隻薅呢,你怎麼凈逮着我一個人砸呢?
可惜她不是趙嚶的對手,最可惡的是哪怕各位姐姐跑過來幫她助陣,到頭來還沒砸過趙嚶一人?
簡直離譜!
你吃大象長大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