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1
時光如流水。
十年後,宮庭深深。
六角雪花洋洋洒洒從高空墜落,洛陽城的初雪來得悄然無聲,宮道上來往的內侍、婢子垂首低眉地朝前走。
偌大的皇城,在女皇精心經營下,紀律嚴明,固若金湯。
由小窺大,陸景之昌隆穩固,早非曾經的李周可比,偶爾大景角落裏跳出三兩個頑固不化一心報效李周的前朝餘孽,甚而掀不起半點火花就被國民撲滅。
陸皇的統治穩如泰山。
結束早朝,陸翎着四爪蟒袍回到東宮,一入門,宮婢們圍上來,伺候他褪下穿在身的雪白大氅。
「殿下可要再用些吃食?」
「不用。」
昔日的小糰子經過歲月洗禮長成少年人的模樣,滿身矜貴。
婢子抱着她的大氅退開,鼻息間聞到殿下袖口散發的徐徐清香,沒忍住羞紅臉。
十五歲的陸翎,得天獨厚,容貌像了桃鳶八分,只有兩分是長在那雙瀲灧多情的桃花眼,朝中上了資歷的老臣每逢見到這雙眼,就會想到離開帝都、帶着前女相周遊列國的某人。
更別說她簡直是桃鳶的翻版,隨隨便便杵在那,舉止談吐,總讓人不敢輕忽。
少年儲君,積威僅在女皇之下,是很稀奇的事兒,也足以說明這些年的深宮歲月沒有虛度。
她眉眼比少時精緻許多,話少了些,身子抽條似的長,氣質冷淡,於是那雙多情眸也成了冷情眸,冷不防望過來好似要看進人心裏去,看破世上一切的詭詐伎倆。
這就是陸翎,大景國的太女殿下。
外面紛紛揚揚飄着碎雪,婢子為殿下遞來一杯熱茶,陸翎捧着茶安安靜靜坐在窗前:「今兒個可是曾祖母進宮探望的日子?」
「回殿下,正是。」
陸翎抿了口熱茶,冷清的眸子飛快閃過一抹期待。
明明半月前曾祖母還在宮中住了幾日,才多久,她又想得不得了。
「你們先下去。」
「是。」
沒了外人,陸翎眼裏映出笑。
曾祖母來,那她嬌氣包的妹妹也會一起來罷!
想着「好久不見」的家人,她的心彷彿要跟着外面的雪花一同飛起。
「女皇陛下到——」
內侍尖銳的聲忽然響起,陸翎站起身。
風雪遮人眼,陸盡歡被宮人簇擁着踏入溫暖如春的含章殿。
「阿翎見過姨母。」
「快起來。」
十載為帝,陸盡歡魂里飄着的嫵媚漸漸被威嚴取代,她握着陸翎的手往宮殿深處走:「聽雲碧說你這兩日沒胃口,怎的了,可是御書房的膳食不合你心?」
「還好。」
她一怔,失笑:「什麼叫做還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
眼看陸翎垂眸不語,陸盡歡忍下心底的擔憂,抬手撫摸她清減的小臉,小聲問道:「姨母沒招你罷?」
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誰又敢想呢?手握生殺大權說一不二的陸皇會對着她的繼任者這般溫柔慈愛。
陸翎在她的注視下慢慢紅了臉。
盡歡猜測一二
,倏地福至心靈地猜測:「銘陽侯要將他的次女許配給張家小子,你喜歡宋家女?」
「……」
皇太女殿下彆扭地別開臉:「孤不喜歡。」
嘖!
「騙誰呢?」
女皇陛下好不正經地捏捏小殿下的臉,感受到一臉的滑嫩,登時羨慕嫉妒,故意拿話激道:「朕也覺得宋家女與張家小子男俊女美,實乃天作之合。」
「姨母……」
怕她當真一道聖旨賜婚,陸翎急得扯她衣袖。
陸盡歡總算知道她這兩天不好好吃飯的癥結在哪,搖頭笑笑:「怎麼一晃就這麼大了?還知道喜歡別的姑娘了。真該讓你阿娘教訓你一頓,喜歡就是喜歡,不去爭取,難道還等着小美人主動送到你懷裏?比起你,你母親當年可勇敢多了。」
她提到了阿娘和母親。
陸翎眼神透着濃稠化不開的想念。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人人艷羨的儲君之位是母親為她買來的。
她還知道,當年為確保下一任帝王出自陸家,為不傷這些年的情分,也為了永絕朝臣借男寵達到目的的野心,姨母主動喝了避絕子嗣的葯。
她七歲入宮,養在深宮八年,前幾年阿娘和母親時常來陪伴她,再大一些能站到朝堂上去,她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雙親。
直到希爾尼斯國與大景進行友好的商貿往來。
有了世上最精良的艦船和最高的造船技術,景國航海事業發展迅速。
而阿娘和母親為她、為這個國家做得太多了。
她們也是人,也會累。
朝堂穩定后,阿娘執意掛印西去,每隔兩年都要和母親去到外面走走。
算算約定好的時間,來年三月份她們就會趕回來為她慶生。
「好了,不要想了。」陸盡歡揉揉她的腦袋:「還是想想怎麼哄你的小美人甘心做你的太女妃罷。」
「……」
陸翎蹙着眉:「都說我不喜歡她了。」
口是心非。
陸皇懶得戳破她。
與此同時,陸家的小少主扶着曾祖母,冒着風雪坐上宮裏早早送來的鑾駕。
「這天兒真冷,曾祖母您冷不冷?」
前朝短命的先皇已經死了多少年,陸家的老夫人看起來還是精神抖擻,越活越有奔頭,陸家不需要她操心,阿綺瞧着雖然嬌氣,卻繼承了阿乖驚人的天賦,做起事來很有一家少主的派頭。
陸綺為曾祖母戴上毛茸茸的鴨絨手套,眼睛亮晶晶的:「很快就能見到阿姐了。」
她的姐姐,大景國的皇儲。
陸老夫人滿目慈母地撫摸她的手背,笑道:「是啊,很快就能見到了。」
風雪沿着鑾駕而過,宮道冗長,車轍碾壓過積在地面的碎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鬆軟聲,大雪茫茫,宮城靜默矗立。
東宮門外,陸皇凌然立在石階之上,身側是隱隱高至她肩膀的皇太女殿下,另一側空置,宮人們有規矩地候在她一步之外,雪花落在屋檐,經風吹,飛雪掛在盡歡微彎的眉毛。
看着不遠處勻速駛來的車駕,這個在帝位上穩坐十年的女人眉間露出愉悅的笑。
一日為皇,為天
下主,喜怒好似也跟着湮滅在無盡的時光,也唯有當著至親的面,她才能真心實意地笑出來。
為帝者孤。
而那些年總是陪在她身畔的少女早已不在,她下意識看了眼身側位置,看到的是滿眼的物是人非。
也不知最南邊的鴨鴨國冬天有沒有這麼冷?
她伸出手去接雪花。
雪頃刻融化在她掌心,懸在眉梢的喜色被冷風吹皺,添了愁。
她想到一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
桃鳶和阿漾如是,國師和道傾道長如是,可這兩對的修成正果也是用了好多年。
沒有陸漾從生死里闖過一遭,不會震動桃鳶的心。沒有那幾年的生離死別,她的愛不會爆發出洶湧的勢頭。
國師也是如此。
國師和曾經的道傾道長破鏡重圓,才有了今時的同道之人,恩愛道侶。
陸盡歡仰起頭來,心想:那她和她呢?
不脫鴨鴨國的小國主深宮寂寞時是否也會想念她?
她嘆口氣。
白氣瞬間散在風中。
陸翎眉眼一動,去握姨母的手,神情關懷。
這個孩子,人不大,心腸卻好。
盡歡摸摸她的腦袋:「乖。」
「……」
陸翎收回擔憂的視線,她好似懂得姨母在想念誰,但那已經成為這宮中的禁忌,不可談。
若是母親在這兒就好了。
母親最會開解人,尤其是關乎情愛的事。
鑾駕愈近,陸盡歡眼裏溢出笑來。
帘子掀開,小小年紀的陸綺率先從裏面跳下來,一身錦衣,脖子纏了一圈毛茸茸的圍脖,頭上戴着白絨絨的帽子,帽子還有兩隻耳朵,打遠看去像是一隻可可愛愛的白老虎。
陸翎一見到妹妹就笑了,忍不住上前兩步,大喊:「阿綺!」
什麼儲君風度,什麼君子翩然風度,一股腦竟全忘了。
陸綺倏地揚起頭,桃花眼漂亮得很,漫着星子的璀璨光輝,兩條長腿邁開,懸在腰間的金算盤跟着發出清響:「阿姐!?」
陸家的小女兒陸綺,從來都是一個不顧世人眼光的怪胎,生在富貴窩,養了一身的臭毛病,嬌氣、慵懶、特立獨行、喜歡閃閃發光的物什,譬如黃金、珍珠、瑪瑙、紅寶石。
愛她的
贊她眼光獨到,頗有陸侯之風,不喜歡她的倒不會罵什麼滿身銅臭味兒,而是罵她是個懶貨。
可偏偏陸綺懶歸懶,一年到頭裏若是動身行商一趟,得來的利益比那些所謂的勤人要多得多。
於是這「懶貨」也成了坊間戲說之語。
嫉妒她的才會罵她懶,敬佩她的多贊她聰穎,羨慕她能有此等「懶」法。
陸綺性子嬌,人也懶,尤其冬天不愛挪窩,這次隨曾祖母入宮,她步子邁得比誰都快,幾步到了陸翎身前。
姐妹倆你看我我看我,陸翎個子抽條長得快,足足高了陸綺半個頭,但陸綺臉白唇潤,活得要比皇太女滋潤,兩人看來看去,歡歡喜喜抱在一起。
難得陸翎這些年性子漸冷,竟也笑得和朵花似的。
「祖母。」
陸盡歡摒棄帝王之尊,一如往年恭謹地攙扶老夫人。
陸老夫人不愧是陸家的老夫人,定海神針,壽數長,人也康健:「吾皇近日可安好?」
「安好,見了祖母,這心更好得不能再好。」
「我看不見得罷?」
盡歡笑了笑:「祖母又在打趣歡兒。」
陸老夫人活到至今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看女皇揣着明白裝糊塗,索性按下此事不提,說說笑笑地隨人入殿。
「阿綺見過吾皇!吾皇萬年!」
一看到陸綺,盡歡彷彿看到昔日耀眼卓然的陸漾,那是個就是在夜裏看起來也很是華麗的人,沒有星光,她眼底卻閃爍星光。
「綺兒快起,怎麼不喊姨母了?」
陸綺輕笑:「先君臣,再論親。這是阿娘一直以來教的,綺兒不敢忘。」
陸盡歡笑意更濃,摟她在懷裏:「小滑頭。」
陸翎也跟着笑,笑過之後,她斂衣下跪:「翎拜見曾祖母,問曾祖母安。」
陸老夫人打進門不止看了她一眼,君臣有別,她急忙扶起這位年少的儲君,看她一日長得比一日好,心頭大慰:「殿下切莫行大禮,這……」
「無妨。祖母,今日是家宴,沒有君臣,只有一家子骨肉。」
家家戶戶圍爐看雪的日子,宮中熱鬧,大周之外的國土也熱鬧。
初雪已至,年關就不遠了。
南邊,不脫鴨鴨國。
這裏沒有飛雪。
不脫顏穆爾寂寞地看向窗外。
曾經天真爛漫的少女,如今也有了肩扛一國的壯志。
淡黃色的衣袍裹着瘦弱的身子,她眼神悵然,抬手慢慢關上窗。
「國主。」
「進來。」
不脫顏穆爾坐回位子,捧起一盞香茶。
「稟告國主,外面有兩名自稱國主舊友的客人,是否相見?」
「舊友?不——」她眼神一變:「等等,先請進來。」
「是。」
……
人被帶進來。
白色披風,白色兜帽,兜帽落下來,映出兩張教人心悅的臉。
不脫顏穆爾先是一驚后是一喜:「果然是你們?!」
「小公主別來無恙?」
陸漾笑眼動人,見到這笑,不脫顏穆爾恍惚生出歲月停留在幾年前的錯覺。
她一直以來都覺得陸漾生了張好臉,最羨慕的那會還曾巴巴地想看她老去的模樣。
結果她的心都要老了,枯了,這人還是沒多少變化。
再去看眉目精緻同樣顯得年輕出眾的桃鳶,不脫顏穆爾搖頭笑笑:「羨慕死你們了。」
小公主?
小公主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陸漾自來熟地找位子坐下,還拉扯着桃鳶坐在她一側:「羨慕?那就別做這國主了,求一逍遙自在,豈不樂哉?」
「逍遙自在?你說的好聽!」
不脫顏穆爾不理會她世俗一閑人的悠閑派頭,扭頭和桃鳶寒暄:「鳶兒姐姐這是如願了?」
說話前桃鳶用餘光瞥了瞥狀若乖巧的某人,未語先笑:「現在的生活是我夢寐以求的,走過名山大川,領略不同的風土人情,
看看這天地之大,再者有心愛之人同游,皆為世間可遇不可求的樂事。」
「那我就放心了。」她又問:「那景相呢?」
身為一國之相,哪能得此清閑?
她心有傷痕,久不理會景國之事,有段時日更是連景字都聽不得,是以並不曉得桃鳶掛印離去鬧出的風波。
一國之重臣,輔國之能臣,說不幹就不幹,說走就走,而女皇求賢之心不死,執意不放桃鳶提早離朝,先後派人大海撈針尋找三次,最後還是陸老夫人出面才打消她繼續找人的心思。
故連着半月女皇心情鬱郁,朝堂之上臣子心情低落,無人不念桃相之好。
甚而還有激進亢奮的書生自發組織艦隊欲出海請桃相回朝,再為大景國操勞三十年,此事事出不到半日,陸家無反應,深宮竟有默許之意。
還是年少的陸綺身騎小白馬出面,慷慨激昂書生不知體恤她人之苦,又有書生言:「為國盡忠,竟是苦?」
彼時的陸小少主人小心氣高,嬌嬌柔柔地坐在馬背,下巴輕抬:「怎不是苦?夙興夜寐竟不是苦?廢寢忘食竟不是苦?為國為民,憂國憂民,不過苦中作樂不得已為之。
「今天下太平,陸皇不世功業之基已定,桃相勞苦,為何不能歇?她若不能歇,便是爾等太廢物,以至我大景國朝堂不能離一人!更往上者,她不能歇,是吾皇太廢物,以至於君失臣,不能進矣!」
十歲出頭的小女郎,言辭鋒利至極,諷人至深,不僅罵了一群書生,連當朝女皇都罵了。
好在她後頭找補一句,將了眾人一回:「但,是嗎?」
陸小少主人前「顯聖」一回,慢慢悠悠騎着小白馬離去。
離去之後,書生恍然頓悟,不能提出海尋相一事,只拱手贊女皇賢明。
這一出祖母寫入信中,陸漾想着她聰明靈秀的小阿綺,眉眼彎彎:「鳶姐姐可不是大景國的相了,她現在只是她自己。」
「辭相?!」不脫顏穆爾為之震驚:「她竟能讓你走?」
這個「她」是誰,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桃鳶莞爾:「她自然不讓走,但誰也沒說,不能偷着走。」
「偷着走?」
腦海浮現兩人偷偷摸摸出京離國的畫面,不脫顏穆爾忍俊不禁:「倒真是你們能做出來的事,只不過……」
偷着走,那人肯定會很愧
疚苦惱罷!
不坐君位,不知君之思量。做了這不脫鴨鴨國的國主,不脫顏穆爾才慢慢懂了那女人的所思所想。
那是個秉持江山為重,情愛為輕的人。
若懂了陸皇,那麼也不難讀懂桃鳶辭相之舉。
功高蓋主,自古沒幾個有好下場。
而賢明的君王不會放任臣子權勢過大。
桃鳶為相伊始便以雷霆之勢助陸皇掃平舊世家,安穩朝堂,短短几年引進人才、整飭吏治,威望之高或許到了讓君主忌憚的地步。
想通此節,不脫顏穆爾不知該說那女人活該,還是該道她可憐。
最好用的重臣離朝,哪怕離開正合了她心意,多年來的交情放在那,桃鳶陸漾一走,某個意義上陸盡歡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高處不勝寒。
她摸摸腕間泛舊的紅繩,若有所思。
看她沉思,桃鳶和陸漾對視一眼,兩人眉來眼去好一通,最終桃鳶笑着拍拍不脫顏穆爾的手:「如果想她,不如去看看她?」
「為何是我去看她,而不是她來尋我?」
不脫顏穆爾說著話紅了眼:「為何做出讓步的總是我?因為她心裏裝給情愛的地方太小,江山又太大嗎?我現在也是國主了,我也有我的子民,我不再是從前那個盼着她能多陪陪我的人,她也不再是她了……」
這番話她憋了好久,久到憋出這番話后壓根沒時間和機會再說予那人聽。
陸盡歡為皇她是服氣的,但做一個愛人,她是不稱職的。
不脫顏穆爾擦乾眼淚,吸了一口氣:「鳶兒姐姐,你不要再為她浪費口舌了,我……」
她咬咬牙:「我沒有想她。」
自欺欺人的話聽起來很是堅決,陸漾歪頭笑笑:「那就是阿姐沒福,合該這輩子孤枕寒衾,連個暖被窩的都沒有。」
小國主氣得臉紅,眼一瞪:「合著在你眼裏,我就只配給她暖被窩?」
陸漾忍笑,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哪敢得罪國主?」
不脫顏穆爾氣得捶她,到最後也噗嗤笑出來。
她這當事人都笑了,陸漾索性也不憋着,省得被憋壞。
「你呀你,沒出息!」
「是啊,我是沒出息,倘有出息,哪至於被欺負的這般慘?」
她自認了「沒出息」,心裏憋着壞:「陸侯年少時的出息也勝不過我半分,咱們半斤八兩,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她提到陸漾「年少時」,一時,陸漾再不敢當著她的面放肆,一臉乖巧:「是,國主說得極是。」
而後被桃鳶橫了眼。
瞧着她們你儂我儂甜如蜜的情景,不脫顏穆爾心裏酸酸澀澀。
最怕憶往昔。
在鴨鴨國逗留小半月,妻妻二人再度啟程,固然不舍,終有一別。
不脫顏穆爾親自相送。
「回罷!」
陸漾站在甲板朝她招手。
夕陽西下,有情人並肩而立,看得鴨鴨國的國主熱淚盈眶:「真討厭,來來走走的。」
她吸了吸鼻子,礙於一國之主不好當著子民的面哭鼻子,佯作被風沙迷了眼,轉身離去。
「國主……」
「怎麼了?」
她說話瓮聲瓮氣的,若不是人多,還挺想回房哭一哭。
否則憋着難受。
她有幾年沒見鳶兒姐姐她們,就有幾年沒見那人了。
該死的陸盡歡!
她咬咬牙,逼回眼淚。
「國主……」忠心的宮人假裝看不見國主紅了眼眶,低聲道:「那邊,又送信來了。」
那邊?
不脫顏穆爾心上被故友撬開的一道縫越來越大,她喃喃道:「不知說了,不必知會我么?」
是不必知會,她們也不想知會。
只是……
只是人心都是肉長的,眼見國主為情所累,她們哪裏忍心?
想當年還不是國主的公主殿下是王宮裏最愛笑的姑娘了。
「信送到南殿了。」
「誰准你送到南殿的?」
「這……」宮人跪地:「奴婢有罪。」
「……」
當了幾年的國主,不脫顏穆爾還是受不了底下人畢恭畢敬的滋味,她只是不熱衷國事,又非嗜殺的昏君,擺擺手:「沒說要降罪於你,起來。」
「謝國主寬宥。」
打知道南邊又送信來,她很是心不在焉,逛後花園逛不出趣味來,或許離了那個可惡的女人,她是一點喜慶味都品不出了。
她愈發討厭陸盡歡。
更討厭自己的死心塌地。
煩躁心起。
「算了!不逛了!」
逛來逛去,煩死了!
她揮袖離去。
至於去的是哪,國主不讓人跟,是以無人知道。
……
南殿的門被推開。
不脫顏穆爾愣怔地站在門口,舉目陷入長時間的惆悵。
要說她與陸女皇,有情有愛,無恨無愁,最新鮮歡愉的那段日子,甚至過得蜜裏調油,不分彼此。
又是為何造成如今的局面?
分隔兩國,隔着漫漫山河,隔着明月風雪,是她單方面地將對方划入不願與之往來的範疇。
她錯了嗎?
她沒錯。
哪個女人忍受得了陸盡歡那樣的狂人?
她不是她的臣子,不是她萬里山河其中的一片地,她是有思想有私心的人!是人啊!冷了要擁着心上人一起蓋被,餓了要同桌進食。
不脫顏穆爾抬起的腿慢慢放下。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陸盡歡,面對她寫來的書信。
即便這些年有意不去理會,她也曉得,南殿放着很多很多的信。
她也不敢想,一個滿腦子黎民、國土的女人,忙到談情說愛的功夫都沒有,忙到一次次允諾又背諾的人,是怎麼耐着性子騰出時間和她寫來一封又一封的信?
她和她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有一些風花雪月,曾經的風花雪月這幾年日日夜夜反覆品咋,也快品得沒滋味了。
多年未見,如今連她寫來的信也不敢見。
不脫顏穆爾索性坐在門前的石階,兀自發獃。
她想,她要不要和陸盡歡重歸舊好?若是重歸於好,是不是還要過守活寡的日子?她昔日過不下去,
再來一次就能過下去?
……
風平浪靜,艦船航行。
陸漾不自量力地捏着棋子和對面的美人對弈,再次滿盤皆輸,她抬起頭,笑容滿面:「鳶姐姐說,是重歸舊好,還是再吵一架?」
「有情人之間,哪有重歸「舊」好一說?」
「怎麼沒有?」
桃鳶笑着重開一局,讓了陸漾三子,看她落子,這才道:「若是歸「舊」好,那麼遲早有一日還會破裂,要麼是比舊日更要好,好到捨不得破裂,要麼是吵得更凶,心死如灰,老死不相往來。」
「嘶!這麼嚴重?」
「誰說不是呢。」
陸漾拈着棋子一心兩用:「小公主這一去,姐姐要不要和我賭一場?」
「怎麼賭?」
桃花眼故作輕佻地揚起,她輕聲道:「我賭不脫顏穆爾這一去結局必是好的。」
「我倒不覺得。那我就賭她這一去會徹底死心。」
「贏了,姐姐當允我一事。」
桃鳶抬眸,笑她壞心眼不少:「輸了呢?」
「輸了?可不能輸!」陸漾煞有介事:「輸了,不僅我少了一次良機,阿姐這輩子都得單着了,輸不得輸不得。」
「那……萬一輸了?」
「沒有萬一。」
桃鳶好氣量,旋即挑眉:「沒有萬一,那你和我賭什麼?不如不賭。」
「當然要賭!這樣好了,我賭咱們歸家之日她們早已和好,感情升溫,舊怨已消。姐姐賭她二人還在僵持,沒個解決法子。」
「好。」
她毫不遲疑地應了,陸漾覺得狠狠地佔了大便宜,不好意思道:「姐姐是在讓着我?」
桃鳶輕哼一聲,順手吃了她棋盤大片子。
「哎呀!這不作數不作數!」
「……」
好好的棋盤黑白棋子皆被打散,陸漾與旁人對弈尚算得上箇中高手,與桃鳶對弈,就只剩一個「臭棋簍子」的名聲。
且這人年紀越大越愛耍賴,偏生桃鳶愛慣着她,慣得人無法無天,動不動愛攪局。
「下棋沒意思。」
桃鳶摟着她腰,容她靠在自己懷裏:「那你說什麼有意思?」
「姐姐近前來,我細細說給你聽?」
「哦?」
兩人頭挨頭,迎着海風說悄悄話。
景國,洛陽。
一入臘月,年味兒便慢慢有了,守在東宮的皇太女殿下正執筆認認真真與身在海外的雙親寫信。
她面容嚴肅,早不見先前見親人時的雀躍,整個人的氣質沉下來,時而擰眉,時而又含蓄一笑,寫到要緊處下筆猶如有千鈞之重。
唬得伺候在旁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喘。
「再研點墨。」
她頭也不抬地說道。
宮人握着墨錠抓緊時間幹活。
陸翎再次斂袖蘸墨,想說的話訴於紙上怎麼也說不完,寫到宋家次女,她面露苦悶,與母親求教討得美人歸的妙法。
寫到三四行,又覺此事在信中提及有不鄭重之嫌。
轉念又想,媳婦都快沒了,還要鄭重有何用?
姨母竟真有撮合宋家女與張家子之意!
這怎麼能行?
她愁得不知如何下筆,苦悶良久,乾脆破罐子破摔,有什麼說什麼,反正是說予母親聽,母親昔年追愛比她更要辛苦,總不會笑話她。
這一寫,寫到暮色四合。
雲碧執燈燭而來:「殿下……」
「噓,退下。」
她談興正盛,雲碧作為她身前得寵的侍婢,不敢驚擾,遂悄聲退至幾步外。
陸翎洋洋洒洒寫完十幾頁紙,頓覺沉甸甸的心事有了寄放之所。
與母親寄信求助是她想到排解愁煩的一法子,但遠水解不了近渴,阿娘和母親此時不知順水到何地,完全指望她們來助力,不夠妥當。
「殿下,該用晚膳了。」
陸翎揉揉發脹的太陽穴,壓下滿心愁煩
,起身前去用膳。
與此同時,陸氏莊園。
陸綺也在陪老夫人用膳。
「曾祖母,宋家女生得當真貌美?」
她這話逗笑陸老夫人。
「你現在可曉得關注「貌美」了?」
陸綺眼睛彎成月牙:「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總不能因我年少,便不知「貌美」罷?曾祖母這話有些偏頗。」
她常年陪着老夫人,甚得人喜愛,其人在經商一道上天賦高,愛笑,除了是個磕不得碰不得怕疼怕到離譜的嬌氣包,其他地方都很有陸家人的風範。
陸老夫人不和小孩計較,笑道:「半年前本該有機會見一見宋家女的,也不曉得是哪個小懶貓窩在被子捨不得出門,這不,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見不着嘍。」
「可別呀!我還給幫阿姐出謀劃策呢!」
「你?幫你阿姐?」
老夫人疑惑道:「這和你阿姐有什麼干係?」
「……」
一不小心說漏嘴,陸綺捂臉,還要做「垂死掙扎」:「沒有沒有,和阿姐並無干係,是我單純想見宋家姐姐一面。」
她一個小孩,便是再是聰穎,哪夠陸老夫人一眼看的?
思忖幾息,老夫人道:「殿下確實到議婚的年紀了,她看中了宋家女?」
「……」
陸綺「哎呦」一聲,直接和曾祖母坦白。
說起陸翎和宋徽的那點事兒,其實也就宴會上的一面之緣,兩人最親近的距離是站在一臂之距,可誰讓陸翎眼尖呢?直直地看準有隻毛毛蟲扒拉在姑娘發頂。
於是伸手去捉。
這一捉可謂快准狠,綠色的毛毛蟲捉下來嚇得宋氏女臉都白了。
一面之緣姑且算是「美人救美」,落到最後的結果不大好。
自此宋氏女對太女殿下心存感激,也心存畏懼。
「阿姐別提有多鬱悶了。」
陸綺呲着小白牙笑,聲嬌而清脆:「一國皇儲,怕她的人很多,但怕得有風情的不多。」
說到這她笑得和只小狐狸似的:「阿姐這是「見色起意」!不安好心!」
「你這張嘴,又在胡說。」
老夫人嗔道。
「我哪有胡說?」陸綺坐在搖椅散漫地搖晃小腿,一身懶骨頭:「她啊,就是慫,不敢言明,偷
偷喜歡人家宋姐姐,又偷偷埋怨人家宋姐姐,曾祖母想啊,好歹她也救了宋姐姐一回,得到的卻非親近,而是遠離,而且,我實在鬧不懂,宋氏女膽子如此小,如何能被阿姐看中?阿姐這喜好,委實與常人不同。更與我不同!」
「你?」
老夫人埋汰她:「你人不大,倒是比你阿姐有出息了?」
「曾孫可有大出息!」陸綺難得坐起身,一臉正色:「她治國,我傳家、守業、興財、利民,豈不是有大出息?」
陸家這一脈,她的作用大着呢。
進能世世代代子孫綿延,退能為國守家,為親守國,如此功勞,再不濟也能被陸家的後人銘記幾百年罷!
「你呀你。」
陸綺嘿嘿一笑:「曾祖母怎麼不問問我喜歡哪樣的?」
老夫人一心惦念陸翎的婚事,分出心來問道:「那曾祖母問你,我家阿綺喜歡哪樣的女子?」
「第一——」
陸綺伸出手指:「第一類人,萬萬不能是心有七竅的聰明人,第二!斷不能是冷冰冰還得要我一股腦往裏鑿開冰才能對我笑的冷情人。第三!不要比我還嬌氣的人。第四——」
「等等,你先等等!」
陸老夫人回過味來:「你這小東西,第一二類人,不就是在說你阿娘?第三類人,又在說人家宋氏女,你——」
「孩兒是有道理的。」陸綺盤好腿振振有詞:「第一類人,如阿娘,我降不住,第二類人,我又沒母親那般的好溫柔耐性,我巴不得旁人來哄着我,又怎會要去哄旁人?反正以後喜歡我的人多了,不愁沒好的。至於第三類,曾祖母瞅瞅阿綺,這若再迎一位小祖宗進門,自我之後的下一代,豈不是各個身子骨弱?性子嬌?人也懶惰?」
「……」
她說得太不中聽,老夫人拿起軟枕揍人。
年老的魚嬤嬤捂着嘴在那笑,蘇偱香則是明目張胆地笑:「少主心思澄明,想得過於明白了。」
「姨姥救我!」
蘇偱香啐了她一聲:「老夫人心慈面慈,還能打壞你不成?」
陸老夫人一把年紀之所以比尋常人挺得住,還要多虧了家裏有一大乖一小乖,「大乖」不在眼皮子底下,只有「小乖」哄她逗樂,作勢打了幾下,她停了手,問:「三者皆不要,你鐘意哪樣的?」
陸綺踹了靴子窩在小榻懶洋洋的:「要像曾祖母一樣凶的。」
「……」
「噗嗤!」
蘇偱香捂着肚子笑。
魚嬤嬤直接背過身去偷笑。
陸老夫人一愣:「我這樣的?」
「我以後的妻子,必要有曾祖母的威風、氣魄、好容顏,否則,太無趣,太沒用,太愁人。」
她道理一套一套的,不過說到「好容顏」卻是實實在在地拍馬屁拍到老夫人心坎,她心花怒放,看曾孫是百般千般好:「這樣的可不好找。」
陸綺蓋着錦被身子往下滑:「是啊,真是愁呀。」
「……」
人不大,身子還沒發育全就想東想西,再看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模樣,虧了她的雙親都是腰細腿長的美人,否則就沖這副身子骨,還有這怎麼都磨不去的懶筋,能不能找到合心的媳婦都難。
「你呀你。」
陸老夫人看她又想呼呼睡大覺:「說你阿姐的事呢。」
陸綺睜開眼:「只要阿姐拿出站在朝堂的勇氣,什麼女人要不得?」
她這話屬實有些道理,阿乖有兩個女兒,和小女兒比起來,大女兒勤奮,不嬌氣,有國之儲君的尊貴和擔當,又有桃鳶天人般的相貌,只要宋氏女不瞎,曉得太女殿下並非不識情趣之人,事成的幾率大着呢。
「曾祖母,宋氏女之容貌,可有阿娘三分?」
陸老夫人記不大真切:「據說是位美人。」
她看向魚嬤嬤,魚嬤嬤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辦事能力卻一如既往地強,不多時,宋氏女的畫像被送到老夫人手上。
柳葉眉,狐狸眼,一身書卷氣,笑起來倒透着一股子純。
比不
得阿娘。
陸綺見了興緻缺缺:「阿姐的眼光,比之母親可差得遠了。」
一國皇儲,什麼樣的人不能得?卻能因一面之緣惦念至今,以至於心生戀慕,不好言之。
「不懂。」
她搖搖頭。
「你當然不懂。」
談情說愛理論一大堆,細究起來半點用都沒有,陸老夫人不好戳破她,回想她之前的所謂標準,不禁生出好奇心來。
她看看闔眼睡覺的陸綺,猜測她會倒在哪個姑娘的石榴裙下。
至於這宋家女……
以她過來人的眼光來看,容貌雖比不得桃鳶,這柔弱的風情確實有資格惹得人一見傾心。
她擔心陸翎年少,在太女妃上犯糊塗。
論門第,銘陽侯一家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女皇生出賜婚的心,也有理可偱。
她盯着宋家女的畫像出神。
翌日,陸家舉辦賞花宴,邀請洛陽貴女三日後齊聚陸氏莊園,請帖分發出去,各家為之歡喜,攢着勁兒想在老夫人和如今的小少主面前亮一亮相。
陸翎也收到了請帖,順道收到嬌氣包妹妹寫來的信。
賞花宴會上宋家女也會來。
她不住掂量,糾結了幾日,直等到不能再拖,這才盛裝前往。
「老夫人,小少主,殿下來了。」
「快請!「
陸綺喜不自勝前去迎接,身後的那些濃妝淡抹的貴女跟在後頭。
偶爾能聽到一句「殿下來了」「殿下果然來了」的言語,宋氏女微微抿唇,她現在聽到殿下的名又或看到殿下本人,都會想到那日的狼狽失態,止不住羞赧。
想她堂堂侯爺之女,被一隻蟲子嚇得失色,她低了頭,順着眾人屈身下拜,不敢多看。
今日之賞花宴,是陸老夫人為做皇儲的曾孫準備的一份心意。
為求陸家安平傳世不惹皇室扎眼,她連「太皇太后」的名分都棄了,但這不包括眼睜睜看着自家孩子因年少臉皮薄錯過合眼緣的人。
再者,她希望陸翎「潑辣」點,不是民間女子潑婦罵街的兇悍,起碼也要像陸綺一樣,敢說敢做——她這陸家的小少主,人雖嬌,性雖嬌,做起正事來很是拿得出手、撐得起門戶。
想當初李周的廢帝還為太子時便不敢向帝王陳明所愛,那是懦弱,
沒出息,陸家的孩子不能如此。
可以到最後沒走到一起,但不能有遺憾。
遺憾,就是錯。
太女在朝政上出類拔萃,在如何討媳婦上也要有本事。
陸綺落落大方地朝她阿姐擠眉弄眼,順着她的方向,陸翎費了些功夫方看到躲在人群角落的女子。
帝都權貴多如狗,而能來陸家赴宴的人哪個不是出身名門貴胄?以宋家的家世來看,在外勉強算得上一流,但在這滿堂權貴中,也只能算二流。
宋家女膽小,不爭,愛讀書,不愛出風頭,是以有才華不顯露,唯有親近人知。
陸翎不是這親近人,好在她有個為她盡心竭力的妹妹。
陸綺年少貴為陸家小少主,有上一代的積累,她手下有得是能人,是以旁人見不着的才華,陸家見得着,陸綺見得着,陸綺見得着,陸翎也就能看見。
她衣袖裏尚私藏着姑娘在閨房寫的一紙詩文,寫得確實好。
「曾祖母,您上座。」太女殿下攙扶老夫人坐好,扭頭道:「都起來罷。」
「多謝殿下。」
本身能來陸家赴宴這些貴女們便如何如何喜悅,這下不僅見着素有嬌名的陸小少主,還見着久在深宮的儲君,可謂是意料之中的大喜。
不比陸小少主年幼,她們大景國的好殿下可是到了議婚的年齡。
皇太女之位是正兒八經的香餑餑。
除卻這些,殿下本人的品行也是第一流。
眼饞之人眾多,卻不包括這位宋氏女。
宋徽(hui)興緻缺缺地當個陪客,多少人擠破腦袋想在殿下面前混個眼熟,她倒好,安安靜靜,沒甚存在感。
陸翎第三次看向她,眾人或多或少回過味兒來,看着宋徽的長姐露出艷羨之色。
宋徵(zhi)受寵若驚,心緒激蕩,不敢相信此行出門能得殿下青睞。
「你……」
宋徵精神一振。
「你跟孤來。」
說出這句話,陸翎的心跟着提起,藏在袖中的手攥起,眼神充滿期待。
陸綺面帶笑意,為阿姐感到高興——總算不是悶葫蘆了,再改了這要不得的冰塊臉,她很快就要有皇嫂了。
「你……」
宋徵正欲起身。
「宋二小姐。」
宋徽被身畔的侍女悄悄推了一把,神遊天外地茫茫然抬起頭。
陸翎鼓足勇氣走到她身邊:「孤有一事不明,請宋二小姐與孤解惑。」
「啊?」
「……」
宋徵訕笑地坐回去。
直到被「請走」,宋徽仍然想不明白,這位能只手捉蟲的殿下,緣何就看上她「請教學問」了?
宴會之上貴女們竊竊私語,同樣想不通,放着明艷的宋大姑娘不要,殿下怎麼就……怎麼就喜歡那個綿羊性的二小姐?
這位二小姐,才名、美名都沒其姐震京都啊。
「她們聊她們的,我們來玩我們的。」陸綺一番話重新引起眾女注意。
老夫人年事甚高,早過了陪小姑娘玩的時段,此番下帖用的也是陸綺的名義,眼見這些人沒一會玩起來,她在魚嬤嬤的攙扶下回房,邊走邊感嘆:「阿翎大了,心思不愛掛在臉上,總藏心裏,殊不知像她這樣位高權重的儲君,哪怕年少,沒點野心的怎敢近前?」
「您是說宋氏女沒野心?」
「大的有,小的沒有。」
魚嬤嬤在那笑:「老奴也瞧見宋大小姐迫不及待的樣子了。」
「小心,宋姐姐。」
梅枝綴雪,陸翎眼疾手快地替她擋了擋,省得雪砸在人身,鑽入衣領激起陣陣寒。
豈不知宋徽沒被忽然墜落的雪驚着,卻被她前一句「宋姐姐」,后一句「宋姐姐」駭着了。
依着她看過的坊間流傳的關乎陸侯與女相的事兒,緣分的起初除了那破廟露水情緣,都是憑着陸侯一句句「姐姐」續上的。
眼下殿下冷冰冰地喊她「姐姐」,她真是消受不起,腿一軟,撲通跪地:「殿下饒命!」
「……」
陸翎面色一僵,適逢寒氣嗆了嗓子眼,捂着帕子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