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滿目荒唐
陸漾喝葯自絕子嗣的事到最後還是沒能瞞住手眼通天的陸老夫人,緊要關頭,是蘇女醫站出來指天發誓稱那藥性溫和,對身體傷害最小,老夫人這才無可奈何地選擇認命。
也因此事,每每看到玉雪可愛的陸翎、陸綺,她老人家慈心發作,待曾孫如珠如寶,有段時日更是到了夜裏入睡也要摟着的程度。
緊張兮兮好多天,看陸漾的確不像是身體受損的樣子,提着的心放回肚子。
陸家的未來皆系在幾歲小兒身上,陸漾、桃鳶忙活事務的時候,多是老夫人陪着孩子,她養孩子是把好手,陸家的兩姐妹在她照看下身體健康,天真爛漫。
有人上趕着不想再要孩子,偏偏也有人做夢都想生個一兒半女。
太子妃不久前折了親子,身體沒養好,李氏卻等不起她慢悠悠調養生息。
七月末,在李諶聖意□□下,東宮多了兩名側妃。
李信白日忙着受教、挨罵,入夜還要忙着辛苦耕耘,為皇室開枝散葉。
御書房,李諶翻看朝臣遞來的摺子:「福栩宮如何了?」
大監道:「娘娘很安分。」
輔政大權說給就給,說奪便奪,陸盡歡老實地不像話,平素窩在寢宮不出,頂出格拉着她的「小公主」廝混,要麼就是豢養戲班子,整日閑了聽聽曲,聊作消遣。
大周是允許同性成婚的國家,帝后不是尋常夫妻,只有一個虛虛的名分在,無實際情分,但李諶有必要在眾人面前保留他與皇后情分甚篤的印象。
陸盡歡與女子苟合行事,他並不放在眼裏。
只要她聰明地不將那點葷事鬧得人盡皆知。
說起來李諶是位心思深沉表面仁慈的帝王,他在最需要陸盡歡時釋放出極大的善意,在需要防備她時也不會手軟,但他對皇后,不可謂不縱容。
起碼在大監這個知根知底的明眼人看來,陛下對皇后還有些情分,畢竟也曾攜手站起同一戰線。
「但願她能一直安分下去。」
「太子呢?策論寫好沒有?」
「還沒。」
「……」
李諶臉色陰沉:「朕怎麼生了這麼個廢物?」
教習幾月,只是粗淺地考教一番太子就現了原形,他不禁反思是否自己不會教孩子。
他的時間不多了。
思及此,咽下那口悶氣,他合上奏摺。
「陛下,您喝茶。」
茶是參茶,茶蓋掀開,淡淡的熱氣爭先恐後地往上涌,李諶眸色晦暗:「朕就太子一份血脈,打不得,逼不得,只能耗盡心血為他鋪路,只求他往後的路能走順當點。他怎麼就不懂朕的心呢?」
再這麼毫無緊迫感地蹉跎,位子還能坐穩嗎?
「陛下,太子仁孝,好好教總會好的。」
「你慣會說好話哄朕。」
大監笑笑:「奴說的是肺腑之言,陛下忘了,您生辰那日,太子手寫百壽圖,很是廢了一番巧思。」
是啊,太子是他親子,哪能半點優點都沒?
李諶心情平緩不少,笑道:「你啊你。」
「陛下,太子求見。」
「讓他進來。」
李信拖着疲憊的身軀邁入殿內,手裏謄抄好的策論沉甸甸的,壓得他心頭生懼。
「父、父皇,您吩咐孩兒寫的東西,孩兒寫好了,您請看。」
大監雙手接過策論,捧給李諶看。
治國七策。
寫得滿滿當當。
夏天炎熱,哪怕冰鑒內冒着絲絲涼氣,太子額頭的汗仍舊不停往外冒,他擦了又擦,感受着四圍的寂靜,心裏沒底。
他委實是被逼得沒法了。
他沒有治國才能,做不到父皇期許的,身為人子人臣,又不願見君父頻頻失望。
他好難。
起初策論捧到李諶面前這位外表嚴厲內心充滿慈愛的老父親唇角掛着淡淡的笑,一目十行看下去,他起了疑竇,重新翻看,八風不動地問道:「這是你寫的?」
「是,是兒臣寫的,寫得不好,還望父皇……」
「這真是你寫的?」
李信口風緊:「是!」
「是個屁!這要是你寫的朕明日便傳位給你,你說如何?!」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可怖的威壓滾過來,李信慘白了臉,撲通跪地:「兒、兒是請教過太傅……」
「你還敢說謊?你——」
他氣得眼前發暈,大監誠惶誠恐地扶穩他:「陛下息怒,息怒啊!」
「父皇!」
李諶怒不可遏,不停喘粗氣:「你……滾,給朕滾!朕不想看到你!滾!!」
太子落荒而逃。
看他頭也不回地往外奔,李諶心底湧上深深的失望:「去請國師,朕……」他捂着腦袋,面容頹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皇家亦如是。
道貞國師再次出宏圖塔入宮為帝診脈:「陛下情緒不可過激,要時刻謹慎修身養性方可。」
這話李諶聽過好多遍,心知為延長他這條命國師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他搖搖頭:「朕現在好多了,請國師來,無非想和國師聊聊天。」
既是聊天,道貞不再勸說。
生死有命,想來她曾經勸的那些,這位皇帝聽是聽了,沒真的用心。
太子殿下此行惹惱了君父,窩在東宮自暴自棄,罈子裏的酒只剩下一半,他舍了碗,抱着酒罈接着喝。
他坐在玉階喝悶酒,太子妃聞訊而來,默不作聲地坐在他右邊。
「廢物,我是廢物,廢物沒有心嗎?廢物不會難過嗎?!」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我也想得到父皇誇讚,我也想做個稱職的好兒子,能幹的儲君,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殿下,你醉了。」
「我沒醉!我清醒得很!生在皇家,有時候我寧願是生在普通人家,學不會就是學不會,指望廢物成材,是他異想天開,還是我在做夢?」
他踉蹌地走兩步,笑得比哭還難看:「孤能有什麼辦法?孤心裏苦,心裏苦……」
「殿下……」
太子妃抱住他的頭:「殿下,不要急,慢慢來。」
「孤不急,孤想永遠停在十三四歲那年,就沒有這麼多煩憂……」
若是尋常人說說這話也就罷了,身為太子,一國儲君,竟生出如此奢望,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他醉得不成樣,沉沉睡去,太子妃坐在床前看他良久。
很多時候,她是恨這個男人的——不中用,胸無大志,僅有的膽子還是放在不該動的妄念。
身在福中不知福。
太子品行有虧,膽敢欺瞞君父,李諶惱怒之下故意冷落他幾日,未曾料到這沒出息的兒子意志越發消沉。
「陛下,太子和太子妃打起來了。」
「……」
李諶眉頭一挑,只覺太陽穴突突的,他扶着額頭:「為何事大動干戈?」
「奴不知。」
「看把他能的!與女人動手,拿別人的學問糊弄朕,不用理他!讓他鬧,朕倒要看看,他還能把天捅了不成!」
話是這樣說,也只是逞一時嘴硬罷了。
終究是唯一的親兒子,趕在夜幕降臨,李諶放心不下,悄摸摸去了東宮,身邊只帶着信任的大監一人。
東宮靜悄悄,白日裏太子和太子妃大打出手,不準宮人靠近一步,這會那些人也藏起來不敢冒頭,唯恐吃掛落。
李諶去時,太子妃倒在寢宮床榻傷心抹淚,太子摟着不知給哪拉來的宮婢荒唐沉溺。
「母后,母后疼疼兒臣……」
「兒臣愛慘了母后,母后……」
他一巴掌扇在宮婢後背:「叫啊,大罵孤啊,母后才不會乖乖地任孤欺凌。」
婢子嚇得淚流不止,不停求太子放過,李信大為光火:「連你也敢看不起孤?」
狠狠將人教訓一頓,瞧那婢子終於失神地配合他,他態度緩和下來,親親密密地喊着「盡歡」,不過他喊得最多的還是「母后」。
一口一個「母后」,大逆不道地將人倫綱常踩在腳下,他完全沉醉在朝思暮想的美夢中,葷話如水冒出來,渾然不知危險已來臨。
「逆子!」
雷霆怒喝,驚得李信一身火氣軟下來。
「滾出去!」
慘遭欺凌的宮婢連滾帶爬地跑出門,衣不蔽體。
目睹這荒唐景的大監心中駭然,順應求生的本能退回宮門。
啪!
一道響亮的巴掌聲。
「畜生!」
大監抬頭看着外面的天空,茫然地想:太子怎麼能存如此的心呢?皇后與陛下再是名義上的夫妻,在禮法上也是太子的「娘」。太子,太子他……
李諶一腳踹在他腹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枉朕擔心你,為你寢食難安,你倒好,你在這裏風流快活,你眼裏還沒有朕這個父皇!?」
他怒極動手,踹得李信苦不堪言,苦到麻木,疼到麻木,反而忘記懼怕。
不知哪來的膽子,他站起身:「父皇眼裏可有臣這個兒子?我怎麼做都不對,怎麼做你都要罵,我要怎樣你才能滿意?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你當然不懂我的難處!你坐享天下,有美人無數,所有人被你玩得團團轉,可我不是你,我不想當這窩囊無用的太子!」
「你說什麼,你不想當這個太子?」李諶氣極反笑:「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覬覦你母后的理由?」
「她算什麼母后,父皇與她從未同房。」
李諶上前兩步再給他一巴掌:「孽畜!朕怎麼有你這個廢物兒子!」
左右臉頂着發紅的巴掌印,李信竟然笑了:「父皇總算說出一直以來的心聲,真是難為父皇,若當年多生個兒子,哪輪得到兒臣坐這位子?」
「你、你……」
不想面對他滿是失望悲哀的眼睛,太子背過身,情事的發泄和長久以來悶屈的釋放刺激着他的大腦,他口不擇言說了大篇忤逆之語。
都是他理智清醒時不敢說的。
李諶捂着心口:「你……」
他慣愛用裝病這一套試探人心,李信全然沒當回事,他現在太痛快了,哪怕父皇要處死他,他還是要說,他不想再活得不自由,唯唯諾諾,每日活在父皇的陰影中。
一向懦弱怕事的人忘記害怕,言辭如刀剜着慈父的心,沉浸在自己不真實的幻想。
這太不像李信了。
可這又是他內心最真實的一面。
殿內一片死寂。
寂得詭異。
等他慷慨激昂頗為自傲地停下來,自詡一次在父皇面前成功的反抗,他回過頭,戰兢又亢奮地看向那個九五之尊。
看到的是倒地不起的帝王。
李諶睜着眼,眼裏流露出濃烈的憤怒和哀傷,躺在冰冷的玉磚一動不動。
「父皇?」
太子此時方知道怕了:「父皇?!」
他顫顫巍巍伸出手指去探李諶鼻息,下一刻面白如紙,惶惶然地受驚倒退。
「不,不會的,不會的……」
木架猛地受到碰撞,放在上面的花瓶重重摔在地上,破碎不堪。
聽到裏面傳來的異樣響動,大監顧不得地莽着膽子闖進門——
「別進來!」
太子失聲大喊!
門內一片狼藉,碎瓷片滿地,開得嬌艷的花枝混着一灘水漬胡亂躺着,大監看到驚慌無措的太子,同樣看到被親子氣死以至不瞑目的李諶,驚駭跪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