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4

第25章 Chapter 24

這段時間,他們不時就會接吻,卻不是情人之間激情燃燒的熱吻,更像是一種窒息而痛苦的痙攣。

他不允許她看他的臉,也不允許她親吻除嘴唇以外的地方,一旦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吻他的眼睛或鼻樑,他就會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從黑暗中射出陰暗多疑的目光,不帶感情地審視着她。

卡洛塔演出那次也不例外。他說完那句話,就將她拽進了包廂的窗帷后,低下頭,吻上了她的雙唇。

總是這樣。

沒有一次,他們的接吻是在光線充足的地方進行的,彷彿這是一種不祥之兆,一種觸犯禁忌的行為,一種不合人倫的罪愆,必須在狹窄、幽暗、四下無人的環境裏進行,才能得以善終。

莉齊很想了解他,至少讓她知道他的名字,可他要麼用冷漠粗暴地推開她,轉身離開;要麼溫柔似水地對她說情話,讀情詩,讓她把探究他過去的想法撇到一邊。

她要是對他生氣,他有一百種辦法讓她消氣,重新露出笑靨。

他似乎精通魔術,憑空變出玫瑰花,只是他會的魔術中最不起眼的一種。他對撲克牌的駕馭能力令人震驚,在他的手中,撲克牌就像印度街頭隨着笛音起舞的蛇一樣溫馴。和他打牌,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贏過他,但只要她露出氣惱的模樣,不管她手上的牌多麼劣勢,總能奇迹般反敗為勝。

她生氣地質問他,是不是他在搞鬼。他卻溫柔地說:“德·夏洛萊太太,可否請你講點道理。我起碼離牌桌有半米遠。”

她氣鼓鼓地想,誰說離半米遠就不能出千了?她忘了在哪裏看過,有人已經發明出了一種不碰撲克牌就能出千的絕技……是在哪裏呢?噢,該死,他為什麼還叫她德·夏洛萊太太?

她皺起眉毛,直說了出來。

他頓了頓,聲音很冷淡:“難道你不是德·夏洛萊太太嗎?還是說,你讓我叫你伯爵夫人?”

因為這句話,她和他大吵了一架。

她怒沖沖地把他送的小玩意兒,推到地上,惱火地大叫起來:“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根本不喜歡蘭斯,我喜歡的是你——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滾蛋!”

她氣得漲紅了臉,他卻站在陰影里,抱着雙臂,一言不發,像是沒聽見她怒氣衝天的告白一般。

於是,她更加生氣了,蓬勃的怒火趕走了剩餘的理智。她像毛髮倒豎的野貓似的,在屋子裏團團轉,摸到了父親留下的小左輪,把子彈塞進轉輪里,咔嚓一下按下擊錘,瞄準他,冷冷地說:

“我說,我喜歡你。你聽見了嗎?回答我!”

莉齊心想:“我終於被逼到這一步了,拿槍指着他,讓他相信我喜歡他。”

他卻不置可否:“如果開槍能讓你消氣的話,你開槍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她這輩子不想回憶第二遍。她當然不會開槍,但她忘了一種可能性——擦槍走火。他們剛見面時,他就冷嘲熱諷過她不怕擦槍走火。沒想到這一次真的走火了。

她忘了自己最終把槍口朝向了什麼地方——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他——只記得走火的那一刻,他終於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但她沒能看清他的臉龐,她已經被嚇傻了,雙膝發軟,坐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煙霧帶着轟響騰開。

手-槍掉落在地毯上。

他似乎摟住了她,又似乎是因為中槍而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幾乎快要哭出來,渾身顫抖着,不知道有沒有打中他的要害:“你為什麼要讓我開槍……我……”

他用手指輕輕地梳了梳她的頭髮,一邊從口中拿出一顆子彈,一邊低聲安慰她:“我只是想給你表演一個魔術,用牙齒銜住子彈。我以為你開槍發泄后就能消氣。別哭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

她獃獃地望着那顆子彈,放聲大哭起來,簡直想要咬死他。他抱着她安慰了一個下午,用盡了各種辦法,卻還是無法消除她心中的恐懼。

她漸漸意識到,他是一個冷靜的瘋子,只有瘋子才會認為,表演吃槍子兒能讓情人消氣。

即使他們已經與真正的情人毫無區別,她也還是無法接近他的內心,甚至摸不透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明明是活生生的人,體溫跟其他男人一樣炙熱,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爐,毫無徵兆地攥住她的手腕時,能讓她像被燙傷似的微微哆嗦。

同時,他也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幽靈。她和他在街上散步時,她永遠無法看見他的身影,他的聲音卻總能在她的耳邊響起,就像貼在她的耳邊說話一般。

他似乎去過很多地方,學識最淵博的教授也不會比他懂得更多,跟他在一起,永遠不會無話可說,除非他主動結束話題。

有一回,她故意不跟他說話,無論他怎麼哄她,都一語不發。即使他用上了那種她最喜歡的、溫柔到極點的聲音,她也只是歪了歪頭,不聲不響。

不過最終,她還是詫異地“啊”了一聲,因為一隻毛茸茸的小兔子,從她的羽毛帽子底下鑽了出來。

他就是這樣,神秘而強大,近乎無所不能,牢牢地控制着整個局勢。

即使她在暴怒之下,不小心擦槍走火,他也能使不可能變為可能,從口中取齣子彈,雲淡風輕地告訴她,他攛掇她開槍,只是想表演一個魔術。

她似乎永遠也無法駕馭他。

她已經走進了沼澤里,卻發現只有岸邊是泥沼,越往前走,越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潭。

她以為只要足夠了解他,就能安全回到岸上,誰知越是了解他,兩腳在泥潭裏陷得越深。

幽暗的潭水已經漫到了她的肩頭,她冷得發抖,牙齒簌簌打戰,唯一能感知到的溫度,是他若即若離的滾熱呼吸。

他就在旁邊注視着她,彷彿幽靈一般,冷漠、評判、壓抑地注視着她。

是的,事到如今,他仍然在壓抑着什麼。

她心跳不已的同時,又一陣毛骨悚然——難道他的感情還沒有完全釋放出來?

他的感情為什麼會這樣濃烈,這樣深沉,這樣令人恐懼?

她會被黏滑的苔蘚絆倒嗎?她會碰到可怕的野獸嗎?她會被濕黏的湖水侵蝕嗎?

他們一定要在這麼黑暗、這麼陰冷、這麼潮濕的地方相愛嗎?

世界那麼大,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像兩個普通人一樣,站在陽光明媚的花園裏談情說愛呢?

莉齊嘆了一口氣,把回憶撇到一邊,繼續對付眼前的冷盤牛肉。

冷盤過後,是主菜——烤得金黃的去骨雞肉,澆着厚厚的牛油醬汁,鮮嫩美味。

她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合口味的雞肉,假如她有胃口的話,一定會像個餓鬼似的吃上好幾盤。

這時,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蘭斯的廚娘對她有偏見,從來不會做合她口味的食物,今天的菜卻都是她最最愛吃的。難道真的換廚師了?還是說,這些菜是幽靈做的?

除了餐館裏的廚師,她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男人為了追求一個女人,而親自下廚做了七道菜。

她爸爸已經非常寵愛她,只要天上的月亮能買,他絕對會買下來送給她,可即使如此,他也沒想過進廚房為她做一頓飯——他的腦子裏壓根兒就沒有這個想法,家裏有十多個廚師,為什麼要親自下廚呢?

幽靈雖然不像她爸爸那麼有錢,卻也能一次性拿出六十萬法郎。

只要他想,什麼廚師都能為她請來,什麼樣的菜肴都能端到她的面前來,可是,他卻選擇了親自下廚。

莉齊心中一動,想到他這幾天給她變了上百個不重樣的魔術,只為了博她一笑,見她胃口不好,又親自下廚,給她做了七道豐盛且完全合她口味的菜肴……毫無疑問,她不可能再碰見比幽靈更溫柔、更體貼、更有趣的情人了。

然而,他的溫柔、體貼、有趣,卻是以不見天日為前提,一旦她試圖脫離黑暗,他就會變得冷漠、粗暴、不近人情。

她要妥協嗎?

她其實已經快要妥協。

這些天,他無處不在的氣息,無處不在的呼吸,無處不在的聲音,使她像躺在泥沼上曬太陽的小動物一般使不上勁兒,即使感到蒼蠅在臉上爬行,也懶得翻身把它趕走。

他差一點就征服了她。

猜出這七道菜是他做的以後,她幾乎就要咬住馬嚼子,乖乖地任他驅使了,而不久之前,她還躍躍欲試地想給他套上馬具呢。

莉齊搖了搖牛頸鈴,讓僕人把主菜撤了下去。甜點被送了上來,是一塊巧克力蛋糕。她還是沒什麼胃口,卻硬逼着自己吃了一大口。

甜味使她的頭腦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動搖的意志又堅定了起來。是的,她不能妥協,不能就此被征服,然後像個傻子似的,陪他在泥沼里沉淪。

她可以繼續往深潭裏走,繼續縱容他帶着評判意味的審視,繼續忍受他強烈得令人恐懼的佔有欲。

但是,她也有個前提。

他必須到陽光下來。

她要知道,他藏身在黑暗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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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魅影]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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