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 pter 23

第24章 Cha pter 23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蘭斯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

現在,他不管做什麼,都能感到幽靈的存在,尤其是他打算親吻莉齊的額頭時——幽靈對莉齊的佔有欲強到令人害怕,只要他稍稍接近莉齊,就能感到一道燃燒般可怖的目光。

是的,只要他不接近莉齊,幽靈就不會找他的麻煩。可這樣一來,這幢房子的男主人似乎就變成了幽靈,而不是他蘭斯·德·夏洛萊。

僕人們也變得心神惶惶起來,不止一個人跟管家說,有鬼在他們耳邊說話。

家裏的老廚娘甚至因此而被辭退。當時,老廚娘正在教訓一個混血小姑娘。那小姑娘的母親是個黑人,父親是個下等白人,為了二十法郎,把她賣給了牡蠣餐館的老闆,天不亮就蹲在木桶前清洗牡蠣。

莉齊知道這事後,花了十倍的價錢,把她買了下來,帶回了夏洛萊府邸。

因為這事兒,僕人私底下沒少嚼舌頭,其中老廚娘的聲音是最響亮的。

她今年五十多歲了,老伯爵還在的時候,就在夏洛萊府邸幹活兒,眼睜睜看着夏洛萊家族從輝煌走向沒落,為了維持表面上的繁榮,把家裏的銀器、骨製品、薩克森瓷器一件一件地往當鋪里送,最後甚至當掉了一整套帝國時期的老傢具。

廚娘雖是下人,但跟她的主人一樣活在過去的世界裏,瞧不起平民,更瞧不起混血兒。

莉齊使夏洛萊家族恢復了往昔的輝煌。她卻一點兒也不感激莉齊,反而痛恨她玷污了男主人純凈至極的貴族血統。

在人種優生學如此盛行的時代,門第顯赫的夏洛萊家族卻擁有了一位混血女主人,真是一場可怕的夢魘。

老廚娘寧願夏洛萊家族就此敗落,也不願男主人用混血兒的錢給他們發薪水。她完全沒想過,假如薪水斷了,她和她的家人該去哪裏謀生。

老廚娘不敢罵莉齊——莉齊不是小羊羔似的大家閨秀,任由她這樣的老婦人拿捏,把她惹急了,她會把茶水潑到人的臉上,拿起腳凳掄過來。有一回,老廚娘就險些被腳凳砸到,出了一身黏糊糊的冷汗,從此再也不敢招惹莉齊。

但她懲治不了莉齊,卻可以懲治莉齊的身邊人,那個小姑娘就是她的着重懲治對象。

老廚娘經常對她指桑罵槐。小姑娘去廚房拿個杯子,都能招來一頓臭罵:“老主人以前常說,世界會亂成一團,我看快了!瞧瞧這幢房子都住了些什麼人——混血兒!天知道我們那位討人喜歡的女主人還會帶什麼東西回來——也許明天,花園裏就擠滿了吉卜賽人的大篷車!”

小姑娘很少理會她的羞辱,最多說一句:“你小心我告訴太太。”

那天也不例外。然而,她還沒有走出廚房,就見老廚娘渾身一震,面如土色地說道:“……有人在說話,有鬼在說話……你聽見有人在說話了嗎?”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伶牙俐齒地說道:“這裏只有我和你,哪有什麼鬼。我看,是你心裏的鬼在說話。”

這句話卻把老廚娘嚇了個半死。她嘴唇簌簌哆嗦着,手心直冒汗,緊緊攥着圍裙,大聲喊道:“我沒有傷害她……我沒有傷害她……我不要下地獄,我沒什麼都沒幹——啊,我坦白,我坦白……我偷了她幾條項鏈……哦,上帝,別那麼對我,我只是偷了她幾件首飾而已!”說完,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這位廚娘效仿了一輩子上等人的做派,暈過去的一剎那,是她最接近上流社會淑女的時刻。

最後,這事鬧到了蘭斯那裏去。

老廚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男主人坦白了盜竊的過程。

原來,自從她差點被莉齊砸了腦袋后,就不時會去衣帽間偷拿首飾,而莉齊一向不知道自己的首飾到底有多少,居然沒發現自己丟了幾條項鏈,還是最值錢的鑽石項鏈。

蘭斯不知道老廚娘是受幽靈脅迫,才向他坦白這一切,還以為她是自己良心發現,就想原諒她一回。

誰知,他還沒開口,一個冷漠而輕蔑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親愛的伯爵先生,上帝讓你把財富分給窮人,但沒有讓你把妻子的財富分給窮人。你我都知道,該怎樣處置一個犯了盜竊罪的僕人。”

蘭斯被這聲音嚇得魂飛魄散。

幽靈還在他的家裏,彷彿真正的男主人一般,居高臨下地審判着他和他的僕人。

蘭斯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拿起壁爐上方的霰-彈槍,對着屋內所有可能出現幽靈的地方一通掃射。

假如他還是男人的話,假如他還是丈夫的話,假如他還是這房子的男主人的話,就該那麼做。

然而就像之前,他勸自己沒必要保護莉齊一樣,這次他也勸說自己,沒必要為了一個手腳不幹凈的僕人,而把屋內的古董傢具打碎。

這是夏洛萊家族最後一套帝國時期的傢具了,他要是衝動打碎了它們,即使先祖知道他是為了捍衛男主人的尊嚴,也不會原諒他。

想到這裏,他居然心平氣和地對老廚娘說道:“勒拉太太,我知道你是這幢房子的老人,我父親還在的時候你就在了。我是吃你做的飯長大的。但是,你知道,偷竊是大忌,是十誡之一。你會做出這種事,實在讓人失望。莉齊的首飾都價值連城,我若報警抓你,你恐怕會上絞刑架。看在你這輩子只犯了這一次錯,服侍了我們這麼多年的份兒上,你自己……收拾東西離開。”

說著,他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因為他感覺自己的家族在瓦解,在坍塌,過去的一切宛如流沙從他的手指間匆匆流走。

從娶莉齊開始,他的時代,他的世界就在坍塌,但坍塌的速度很緩慢,就像一顆櫻桃從奶油堆上緩緩滑落下來,他仍能保持貴族的古老作風。

幽靈出現以後,他的世界就像雪崩似的坍塌了。

他看見自己丑態百出,看見自己不能像一個紳士那樣保護妻子,看見自己的屋子到處都是幽靈的痕迹。

現在……他家裏唯一一位老僕人,也要被幽靈趕走了。

不錯,老廚娘犯了盜竊罪,應該被趕走,甚至該被送進警察局。

可蘭斯只要一想到,老廚娘是這宅子裏最後一個見證過夏洛萊家族輝煌歲月的人,他的心臟就一陣絞痛。

現在,很少有僕人能分清舊貴族、新貴族、資產者和銀行家的區別了,但是老廚娘能分清。

每當家裏來了一位衣着考究但身份低微的資產者時,老廚娘會表現得比主人還要傲慢,絕不對沒地位的人卑躬屈膝。

蘭斯很欣賞她的處事作風,覺得她就像女戰士一般,堅守着夏洛萊家族的榮譽。

而現在,這個女戰士要被幽靈趕走了!

蘭斯痛苦不堪。

他感到了極大的恥辱,但更多的恥辱源於他對幽靈的無能為力。他無力阻止幽靈摧毀他的世界,損害他的榮譽,踐踏他的尊嚴。

原以為老廚娘被逼走,就是他這輩子最沒有尊嚴的時刻,誰知,晚上用餐時,才是他尊嚴被踐踏的重頭戲。

幽靈居然代替他坐在了第一主人的位置上,神色平靜地倒了一杯威士忌,對他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

不知是否桌上只點了一支蠟燭的緣故,莉齊明明就坐在幽靈的對面,卻像沒看見那個身穿黑斗篷的男人,專心致志地吃着冷盤牛肉。

“親愛的,”蘭斯艱難地開口問道,“你就沒覺得……有哪裏不一樣嗎?”

“如果你是指冷牛肉的話,”莉齊頭也不抬地說道,“的確不一樣。這個冷盤牛肉比之前好吃多了,你終於把那個老惡婆辭退啦?”

蘭斯這才想起來,廚娘走了,家裏應該沒人做飯才是……那餐桌上的七道菜是誰做的?

很明顯,要麼是那個幽靈變出來的,要麼是他親自下廚做的。

幽靈會用什麼下廚?

老鼠、蜘蛛還是甲蟲?

蘭斯越想越反胃,連招呼都沒有打一聲,就離開了。

莉齊其實也沒什麼胃口。

她強作鎮定地盯着盤子裏的冷牛肉,實際上每一根神經都綳得緊緊的。

她還在思考那個問題——當他一步一步地接近她,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時,她是逃跑,還是上前一步?

這些天,幽靈還是沒有露面,卻彷彿無處不在。

她無論去哪兒,都能聞到他身上純粹的男性氣息,感到他急促而炙熱的呼吸,聽見他時而冷漠時而溫柔的聲音。

不知是否她連續打開兩個魔盒的原因,他不再對她壓抑那種近乎暴烈的情感。

也就是那時,她才知道,他之前為什麼總像是在壓抑什麼一般,因為他不再控制自己的感情時,實在有些可怕。

比如前幾天,她在蘭斯的極力懇求下,前往歌劇院觀看卡洛塔夫人的演出。

像這種大型演出,凡是巴黎的體面人物或時髦人物都不會缺席。假如莉齊不去,夏洛萊家族勢必又會淪為人們的談資,所以,即使蘭斯這幾天被幽靈嚇得夠嗆,仍然要莉齊去看那位西班牙女歌星的演出。

原以為幽靈不會允許她和蘭斯一起出行,誰知,他對此毫無異議。

“去。”昏暗的房間裏,他給她挑了一件綠緞晚禮服,幫她穿在了身上,“我會讓你看上一出好戲。”

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對她的佔有欲越來越強烈,一開始,只有蘭斯會因為接近她而飽受驚嚇;後來,無論男女,只要試圖親近她,就會像撞鬼一般連連倒霉;到最後,甚至有人因為多看了她幾眼而摔瘸了腿。

他對別人比魔鬼還要殘忍,對她卻比最體貼的情人還要溫柔。

他從不像蘭斯一樣反感她粗俗的一面。她要抽雪茄,他就為她划火柴;她對煙斗感興趣,他就為她找來了一整套名貴的煙斗,艷紅的珊瑚煙嘴,純金打造的土耳其煙斗,甚至找來了兩千年前的水獺煙斗——她剛好在博物館裏見過這隻煙斗,嚇得她趕緊求他還回去,他卻輕輕一笑告訴她,那不過是他雕刻的仿製品。

一起在林蔭道散步時,他會故意用那種柔和到極點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說一些聞所未聞的趣聞軼事,那都是迎面走來的上等人物竭力想要隱瞞的陰私,她一面好奇他為什麼會知道那些齷齪事,一面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

然而,當有人因她的笑聲而側目時,他又會變得冰冷而沉默,用一些弔詭的手段,使那人渾身冒冷汗,再也不敢轉頭望她一眼。

當她感到無聊時,他會冷不丁出現在她的身邊,從後面抱住她,用一隻手握住她的兩隻手,從她空無一物的手掌里,抽出一枝鮮艷欲滴的紅玫瑰。

然而,當她拿着紅玫瑰走在大街上,吸引到一些男人的注意力時,他又會打個響指,使紅玫瑰燃燒起來,化作一堆焦黑的灰燼。

恐懼或悸動都是其次,令她迷惑不解的是,他都為她做到了這個地步,卻還是不允許她抬頭看向他的臉龐。

卡洛塔演出那天,因為到場的王公貴族實在太多了,她戴着露指手套的手背起碼被不下十位男士吻了一遍。

幽靈雖然不在她的身邊,但她能感覺到他在看她,以那種陰冷、瘋狂、扭曲的目光迫視着她,使她的心狂跳不已,後頸一陣發毛。

她拚命深呼吸,攥緊拳頭,竭力使心跳平緩下來,才沒有露出惶惑的神色。

她不想讓幽靈覺得,她在害怕他。雖然最近的他,確實令人害怕。

走進包廂后,她終於鎮定下來,想找到幽靈,給他一個吻,讓他平靜下來,然而平時只要轉身就能找到的人,當時卻怎麼也找不到。

她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當晚演出亂成一團。那十位吻過她手背的男士,就是這場大亂的主角。

當台上的梅菲斯托唱到,“我最親愛的嘉芙蓮,為何你不肯給深愛你的人……一個溫柔的吻1”時,原本一直對準舞台的聚光燈,忽然分別對向了幾個包廂。

那十位男士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居然都在跟他們的情婦幽會,一下子被明晃晃的燈光照了個正着,成為當晚新鮮出爐的閑話資料。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她的身邊,貼在她的耳邊,聲音低沉地重複着梅菲斯托的台詞:

“我最親愛的德·夏洛萊太太,為何你不肯給深愛你的人……一個溫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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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魅影]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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