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還有穿來的
紀隨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最後一刻停手，明明已經做好躺平等死的準備了。
有什麼可反抗的呢？既然白紙黑字都已經寫清楚了結局，那就安安心心入魔做個大魔頭，最後面不改色的迎接來自世界的正義之光，豈不正好？死得理所應當，死得有名有姓。
他本是這麼打算的，心裏想了想，但這世界還有自己在乎的兩個人呢，就看他們一眼就回去。
也不知道季明暘那小子有沒有因為自己的事又和別人鬧起來，自己此去一定要告訴他別傻乎乎的出去挨揍，悄悄躲起來修鍊，以後才能不讓人欺負，不然自己走了，又有誰能不管對錯的替他揍人呢？
不知道顧雲空的傷好些了嗎？自己這一去虛妄崖也走了好些天，應該都好了吧，季明暘那傻小子有沒有聽話好好照顧他大師兄？隨行弟子有沒有沉穩些別讓他操心？
若今後自己入魔了……不知道這個總是規勸自己的大弟子會怎麼想……還會……還會說出“夢裏都是自己”這樣的傻話嗎？
最好還是不要了，他那麼皎潔如月的一個人，應該如一把斬妖除魔的君子劍，始終屹立在以除魔衛???為己任的昆崙山巔。
前方隱隱約約，雲霧間清俊峰常年積雪的山頂緩緩出現在紀隨風眼前，不知怎的，一路上已經在心底跟兩個徒弟徹底告別的他忽然就有些說不清的滋味。
這滋味在心間血脈繞啊繞，就成了吐出的一口清氣，他忽然慶幸，慶幸自己最終沒有解開虛妄崖底的封印，慶幸沒有衝動的即刻入魔，讓一切成為悲劇的命運順其自然的走下去。
可是……即使他沒有解開封印，也沒有真的殺死同門師兄蕭寂，難道一切就真的能回去嗎？
經過萬靈谷那一夜，“紀隨風入魔遁逃”的消息一定已經傳遍整個修真界了，莫說滿身罵名，就是自己此刻也已經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吧。
匆匆而來的紀隨風腳步有些停頓，御劍停留在清俊峰山門，沒有任何攻擊魔族的法陣發出預警——
他還能悄無聲息的進去，無論是昆崙山封印魔族的結界，還是清俊峰自身保護宗門的結界，都還沒有徹底對自己關閉。
算了，就悄悄看一眼，大不了就是斷絕師徒關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說起來，自己作為師尊，這一次怎麼也是自己拋棄人而不是被人拋棄，賺不少呢！
猶豫了一下，紀隨風沒有驚動任何人，悄聲的向季明暘的房間尋去，內心琢磨了無數種說辭和應該有的表情，臨到頭了卻是一臉漠然冷靜。
結果他推開門，房裏空無一人。
人呢？不會還沒回來吧？紀隨風皺眉，不能啊，自己從萬靈谷到虛妄崖御劍也用了好些天，更別說又從虛妄崖飛往昆崙山，中間耽誤的時間足夠這群小子們回師門了啊？
難不成是回程途中遇到不測了？也不對啊，離殷和自己一路回虛妄崖，沿途的魔修聽到消息全都自覺自發的向自己的方向集結，巴不得跟着自己回到老巢大幹特干，應該沒有人有時間為難一群修為低微的小弟子才對啊！
人去哪兒了？紀隨風想不通，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竟然連人從身後走來都沒注意，直到身後一道驚喜的“師尊！”響起，才恍然回神。
“我就說師尊不會真的拋棄我們的！”季明暘跑上前，從身後一把將紀隨風抱住。
季明暘力氣大，即便不是在修真界，放在凡人里也絕對是個練武的好材料，此刻憑藉著蠻力把紀隨風死死抱住，一時半會兒還掙不開。
紀隨風哭笑不得，什麼叫“自己拋棄他們”，這會兒不應該是他們不理睬自己這個邪魔外道的師尊嗎？
“瞎說什麼呢！”紀隨風轉過身把季明暘推開些許好說話，“什麼真的假的？真拋棄你們了還能算假的嗎？”
他很高興，看着季明暘也是，就知道自己這個傻徒弟根本不懂什麼正魔兩立，對自己一點兒也沒有疏遠，更別說應該避諱。
“算啊！”季明暘想也不想，點頭認真道：“之前在萬靈谷，都說師尊拋棄我們去魔族了，我就覺得肯定是假的，你明明才跟我說要待在房間裏，所以出去說的話肯定都是騙那群人的！”
他說得理直氣壯，好像紀隨風真的只是在逗着那群小弟子玩一樣，這傻孩子。
說著，季明暘想到什麼，忍不住笑道：“大師兄可真傻，還說師尊是真的想拋下我們。”
聞言紀隨風一噎，也不敢同他一起嗤笑指責，畢竟這話是自己親口對顧雲空說的……
想起顧雲空，紀隨風才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莫說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就是自己這稀里糊塗入了魔這事兒也不敢去和顧雲空對線……
對季明暘，他心裏多少有些僥倖，可對顧雲空，卻不認為他會腦子不清醒的支持自己入魔。
可若是就這麼死師徒……又好像很不甘心！
唉，徒弟小崽子什麼的真麻煩！
看過了季明暘，紀隨風只囑咐了他不許和人起衝突之類的，其他的就只能等今後顧雲空來給他解釋了，自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他反而心裏被顧雲空佔據着，一路煩惱的四處晃悠，也忘了隱藏身形，沿途遇到的清俊峰弟子們嚇了一跳都沒太在意，站在一旁瞪大雙眼張大嘴，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先跑為上，還是應該上前大喝一聲“除魔衛道”。
紀隨風魂不守舍的往外走，突然，腳步在山門前的雪松處頓住。
前方是此前席弘前來會見顧雲空的小空地，此時同樣的地點，同樣是顧雲空，卻換成了路雪瑤。
不知是因為方才和季明暘對話里想到了顧雲空，還是因為一路走來腦中空空蕩蕩，此刻眼前明明是兩個人的身影，紀隨風眼裏卻只注意到顧雲空。
分別許多天，小徒弟依然蹦蹦跳跳活力充沛，可大徒弟的狀態卻差了許多，周身靈氣稀薄，法力低微，連人也清瘦不少，腰背挺直間卻見此前合身的道服空空蕩蕩，竟連他身旁的女弟子都不如。
紀隨風皺了皺眉，不太高興，別的暫且不說，怎麼還把自己弄得這麼憔悴？他凝神探查，大吃一驚。
顧雲空的修為怎麼退步到心動期了？離殷不是說過及時解除天魔印就不會影響修為嗎？
思緒一回籠，前方的對話就漸漸飄進了耳朵。
“顧師兄，你師尊真的是個大魔頭！他並不是因為你才入魔的，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這是路雪瑤的聲音，這姑娘在極力的向顧雲空解釋，看起來又着急又擔心，愁得兩彎秀眉都快要皺在一起了。
“百年以前，魔族受天道打壓，他們不甘心就此衰落，就從古書上找到邪術，把功法純凈的修真者抓去做實驗，強迫修真者孕育出天賦、靈脈等各方面都畸形發育的魔種，再利用至寶‘九霄’融合這些魔種身上相斥的魔氣和靈氣，目的就是逃避天地之間對魔氣的限制！”
“紀隨風就是這種魔功下修鍊而來的魔王！不然你說他為什麼修為進階如此迅速？簡直令人髮指，而且他還可以悄無聲息就在人群中直接突破元嬰進階出竅！連天地雷劫都躲得過！”
“為什麼別人千難萬難的修鍊，他卻能青雲直上？別人修鍊三劫九難，他卻可以逃避天地法則一步登天！？”
“還有……那場震驚修真界的終南山屠殺，就是前任魔尊帶着紀隨風一起犯下的！我親眼所見，終南山上因為長期與人間接觸，修為低微，紀隨風在那裏大開殺戒，老弱婦孺他一個都沒有放過！我這裏還有證據！”
說著，她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個夢回果，在顧雲空眼前捏碎：“這是當年保護我母親逃命的叔伯唯一留存的夢回果，顧師兄，我只想讓你清醒一點，別被感情沖昏頭腦。”
說完，被捏碎的夢回果間緩緩現出一片屍山血海。
魔煙四溢，將天空都染成了一片濃黑，忽然一聲尖銳的慘叫，四周仙山陷入死一樣的沉寂，突兀的腳步聲在場景中現顯，然後是一個瘦小的少年滿身血污的背影。
他走向前方黑壓壓一片的魔族人站立區，仰頭看向其中領頭的魔尊。
魔尊見此撫掌大笑：“哈哈哈，隨風我兒威武！這些人雖然死了，但靈血寶貴，也能提煉出許多魔靈之氣，就全都賞給你了！”
少年躬身行禮：“謝尊主。”
說完，小少年轉過身站在魔尊身邊，滿臉殺戮后的暢快喜悅，在一片血污中映出眉眼間熟悉的五官身形——正是少時的紀隨風！
夢回果赤紅色的葯靈像薄霧一樣散去，真相也因此浮出水面。
顧雲空臉上神色未變，依然道：“路師妹，彼時師尊尚且年幼，他是被魔尊脅迫而為的，終南山一事不應該怪罪在他身上，況且師祖此前已經洗清了師尊身上的魔氣，也就意味着應該擯棄前塵……”
路雪瑤才聽了一點便目瞪口呆，這是她一向溫潤正值的顧師兄嗎？為什麼一碰到紀隨風的事兒就腦子這麼不清醒？這麼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竟然可以洗白？？？
而一旁的顧雲空依然在執迷不悟，他脾氣還挺好，雖然和路雪瑤立場不同，但竟然也沒有因為她的堅持而生氣，反而轉過身溫和地笑着娓娓道來。
“我知道大家對師尊有許多誤解和偏見，但此次入魔確實是因我而起，你們可以說他是魔頭，藉此批判他、圍攻他，但我不可以，我也絕不會去做……”
“顧師兄，你就別再無畏掙扎了，”路雪瑤打斷他，眉眼間十分糾結，幾乎脫口而出，卻又還在猶豫，“紀隨風他是魔頭，而且這個事沒有那麼簡單……”
路雪瑤抬頭看，被人打斷說話的顧雲空臉上毫無慍色，依舊溫和耐心的等着自己。
本來可以就此放棄，畢竟這是旁人的命運，尊重祝福就好了，可這個人是顧雲空哎！是自己追文時最喜歡的配角哎！一次次對女主出手相救卻從不求回報的配角哎！
別人對女主的幫助都或偏愛或欣賞，但顧雲空不是，他幫女主是毫無所求，換做是別的小人物他也一樣出手幫助。
看書的時候只覺得這是個中央空調的如玉君子，可當自己真的穿進來了，無意間得到他無數次的捨命相救，那顆本來就有所偏向的心徹底沒控制住。
無論是原書中的顧雲空，還是自己穿來后實實在在接觸到的顧雲空，都不應該被紀隨風連累！
路雪瑤打定了主意，最後長嘆一聲，決定儘力而為：“算了，我跟你說實話吧，信不信的由你了。”
“顧師兄你看過話本吧？”沒等人回答，路雪瑤就直接說道：“我就很喜歡看。”
“但是誰都知道，那只是話本，它不是真的，我一開始也這麼認為，直到我進入了自己曾經看過的很喜歡的一部話本里，裏面人是真的，樹是真的，連這辯證唯物主義堅決打擊的修仙入魔也是真的！”
“這話本寫的是一向心懷大義的修仙世家慘遭滅門，唯一存活的女嬰長大后不懈努力，終於和心愛之人一起報仇雪恨的故事，而我就是那名背負血海深仇的少女。”
“其實我一開始是不想的，我又不是真的有仇要報，我只想在這世界混吃等死找機會回去，但我試驗過，即使我不按照原話本上寫的來，我不上崑崙拜師學藝，不在道玄門出盡風頭，不招惹紀隨風這個大魔頭！”
“但如你所見，我在昆崙山外遇到了外出試煉的席弘，也就是上次你們碰到我的那次試煉，我混了這麼多年日子沒有修行功法，卻在和你們來到崑崙后短短一年時間就能夠修為增長到原書中的境界。”
“我小心避免遇到一切關鍵人物和關鍵事件，但都沒有用，??依然會愛上席弘，依然在昆崙山學到了一堆的功法本領，我也試着不跟紀隨風接觸，避免不小心觸碰到他墮魔的氣急，結果依然在外出試煉時陰差陽錯因為天魔印導致他入魔……”
“也就是說，雖然我可以改變了原書走向，但最後我們都會往最後的結局而去，紀隨風會入魔，你們師徒間會面臨兩難的抉擇，而我和席弘也必須要正視自己共同的仇人，那個殺我滿門，屠戮生靈的惡魔，紀隨風。”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試過了，雖然書中的大方向不可改變，但是一些細節是可以調整的，比如之前我沒有被困而是被你和席弘所救，還有此前的試煉席弘也沒有因為替我擋天魔印而修為盡廢遭遇人生低谷……”
“雖然最後倒霉的是你，但這也說明只要劇情的走向正確，那個別人物的命運其實是可以改變的！唯一不能變的就是紀隨風，他是個人人喊打的大魔頭，是最終讓劇情完成的關鍵點。”
“所以顧師兄，你一定要聽我的話，趁早和紀隨風斷絕關係，不然你和季明暘都會被他連累、身死道消！你要相信我！！”
紀·即將連累親友·劇情大走向不可變·隨風：“……”
雖然親耳聽到自己是一本書里的終極反派，但紀隨風心裏其實毫無波瀾。
不過就是又一次被命運拋棄，習慣了，而且如今看起來自己都不需要掙扎了，左右都是要死的，還是儘快斬斷心裏不該有的念想算了。
回到自己的虛妄崖，安安心心當自己的大反派吧！自己這種人活着真沒意思。
不想再打擾主角們的愛恨情仇，紀隨風轉身欲走，卻忽然聽見顧雲空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師尊？”
唉，這又是何必呢，自己都已經放棄掙扎了，這傻徒弟怎麼還想着為自己開脫呢？
紀隨風背對着人嘆氣，也不知道他信不信剛才路雪瑤的“天方夜譚”，反正自己是信了。
調整好面部表情，紀隨風故作輕鬆的轉過身，就見路雪瑤條件反射一般往顧雲空身後一躲。
這動作簡直熟練得令人心疼，不知道在她心裏自己到底是一個多麼可怖的大boss，以至於每次看見自己都在躲閃……
“咳。”紀隨風輕咳一聲掩飾尷尬，也不知道怎麼收斂自己身上對旁人而言過於強大的“反派氣場”，只得轉身面向顧雲空，在自家徒弟赤城坦蕩的眼神下說出殘酷的事實：“我確實是個大魔頭，入魔是遲早的事，和你的天魔印沒有關係。”
紀隨風避開了後面那段主角穿書的內容，而是直接以身份來劃界限，畢竟無論後面的話多麼荒唐，但加諸在紀隨風身上的反派枷鎖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這也算另一種程度的紀隨風在親自敲打顧雲空了，只希望他別再執迷不悟，事實就是如此，何必自欺欺人？
頓了頓，紀隨風最終一咬牙，決絕道：“此後正魔有別，你就別再叫我師尊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改了又改……最終還是不知道有沒有交代清楚23333，撓頭嘆氣.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