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沒毛鳳凰不如雞
光緒25年冬，雍州城興良鎮。
雪花飛揚，寒風刺骨。風雪中，“雨滿樓”上那兩盞大紅燈籠在不停地擺動，呼應着樓內男歡女愛的陣陣喧聲。
大街上，一個青年正抱着肩在風雪中緊走着。仔細看去，這青年並不難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很有股子英氣，但那股英氣卻被滿臉的泥垢蓋得一點也透不出來。他那件單薄的長衫料子不錯，卻卻有半年沒洗了，上面沾滿了鼻涕眼淚牛糞馬便，黑一塊黃一塊。鞋也是實納幫兒的，只是露了腳趾頭。儘管如此，這青年還堆着一臉笑，只不過那笑比哭還難看。
此人姓滿，叫滿天笑，出身武術仕家，爺爺滿堂紅是大內三品帶刀侍衛，父親滿開路也是雍州城的團練教頭，威震八方。可這滿天笑卻自幼遊手好閒，武功只學了個皮毛，大字也只認識半斗，吃喝嫖賭的手段卻無師自通，結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滿開路兩口子只恨家門不幸，雙雙氣死，臨死之前痛斥滿天笑，告訴他如果不改邪歸正，死後不準進滿家的祖墳。
兩位老人一死，滿天笑更變本加厲，終日吃喝嫖賭，揮金如土。不到半年工夫，滿家那若大的家業就被他敗落一空，最後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滿天笑雖成了叫花子，一顆花心仍然未改，時不常地總想到“雨滿樓”這等花街柳巷轉一轉。有癮。
滿天笑縮着脖子來到“雨滿樓”大堂口，老鴇子立刻橫了出來，上下打量幾眼滿天笑，把手帕一抖，公鴨似地一聲叫：“臭叫花子，快滾，免得讓樓上姑娘看見把十二指腸吐出來！”
滿天笑一挺身，但寒風實在刺骨，便又縮緊了脖子，但話說出來卻是不卑不亢，還帶着聲聲冷笑：“老鴇姐姐，怎麼？我才幾個月沒來，你這架子就長了？”
老鴇子忽然滿臉堆笑，手帕一抖蓋住一嘴的黃板牙：“哎喲，真沒看出來，原來是滿大少爺呀，怎麼成這德行了？”
滿天笑臉一紅，覺得有些發燒，使勁一摳，從臉上摳下一塊泥皮來，乾咳兩聲，苦笑道：“這些天太忙，顧不上洗臉，快讓我上樓，我好好梳洗一翻，然後快活快活。”說著，就要往裏走。
老鴇子一伸手把滿天笑擋住：“慢着，想上樓沒關係，拿錢來！”
滿天笑把臉一揚，放聲大笑：“哈，你看不起我，我大小也是官宦子弟滿大少爺呀，難道我還會短你的錢不成？”
老鴇子冷冷一笑：“你是滿大少爺，可那是一年以前的事了，現在你家財敗盡，已成了要飯的！”
滿天笑一抽身，亮了個仙人指路的架式：“老鴇姐姐，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呀，你可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嗎？我要是拿出錢來立馬嚇得你尿了褲子！”說著話，已從身後取出一個布包，用手一搖“嘩嘩”亂想，看樣子裏面也有幾百兩銀子。
老鴇子眼珠子當時就直了，瞪着眼睛正看那包銀子，“雨滿樓”看家護院的那條大黑狗猛地衝過來，一口叨住了滿天笑手裏的布包。滿天笑一見，怪眼圓翻，大罵一聲：“狗東西，你敢搶我的錢！”說著，掄拳就打。那狗也不知怎的，無論滿天笑怎麼打，就是不撒嘴，最後竟把那個布包吞了下去。滿天笑一驚：“哈，好厲害，真是捨命不舍財呀！老鴇姐姐，你家的狗把我的錢吞到肚裏了，這怎麼算？”
老鴇子鬼笑着迎上來：“哎呀，沒關係，這錢算你付了，快樓上請吧，要哪位姑娘，你隨便挑。”
滿天笑抖抖單薄的長衫，立刻有幾片牛糞掉下來，引得老鴇子接連吐了好幾節肥腸。滿天笑不理，迷着眼睛淫笑道：“我聽說你們這裏新來一位姑娘，號稱什麼‘雨滿樓中香飄滿’？”
老鴇子擦擦嘴巴道：“沒錯，我們這裏是新來一位姑娘，叫香香，不少達官貴人都搶着要呢，今天我看在那包銀子的面上，就把她包給你了，她就在樓上，快請吧。”
滿天笑一聽，高興得舌頭在沾滿泥巴的嘴上亂舔，雙手一搓說聲“謝了”，便尖笑着飛身來到樓上。
在樓上的一間小屋裏，有一位姑娘正坐在窗前。這姑娘銀裝素裹，風姿嫵媚，還未近身，那股香氣就已讓來人心亂神迷了。這姑娘正是“雨滿樓”的鎮樓之寶，號稱“雨滿樓中香飄滿”的香香姑娘。
滿天笑看見香香，早已短了七魂，丟了六魄，哈啦子淌濕了地板，腳下一滑便撲倒在香香裙下。
香香柳腰慢轉，燕語鶯聲：“誰呀？這麼不小心？”低眉垂首，一見是個後背生蛆的邋遢鬼，便“嗷”地一聲怪叫，一腳踢出去，跑到窗前吐了起來。
滿天笑被橫空踢起三尺，“咣當”一聲落到門邊，嘴唇撞了個大口子，但還挑着大指連哭帶笑讚歎：“姑娘真是好功夫，這一腳踢得實在是絕了，姑娘如果開心，不妨再來一腳？”
“再來一腳就再來一腳！”
話音剛落，滿天笑腳跟處已重重地挨了一腳，身子立馬騰空飛起，長衫將人掛到了房樑上。一個彪形大漢堵在門口怒視着，老鴇子拖着個血淋淋的布包大罵：“你個臭要飯的，拿一包碎瓦片詐老娘，害得老娘把看家的狗都宰了，大黑，給我狠狠地打！”
那個被喚做“大黑”的彪形大漢衝到滿天笑跟前，用力一扯將滿天笑從房樑上拉下來，揮起油錘般的拳頭就要打。滿天笑一見，馬上大聲高呼：“且慢，我有錢！”
老鴇子一擺手，大黑停住了拳頭。滿天笑嘿嘿一笑：“老鴇姐姐，剛才是跟你開個玩笑，我有錢，錢在這裏。”說著話，將手伸進褲襠，象拿虱子一樣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樣東西攥在手裏，道：“老鴇姐姐，這錢可是真的。”說著，將手裏的東西交到老鴇子手上。
老鴇子接過來看，是一枚生了銹的銅錢，還掉了半拉。
滿天笑接道：“沒關係，掉半拉也可以花的，至少可以買半根油條，夠你一頓早餐了。”
老鴇子一聲怒吼：“夠你娘的腳，去死吧！”飛起一腳踢在滿天笑臉上，滿天笑立即橫着飛出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