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冷風至
梁大曆二十一年,大年初二。
落星鎮外龍霑河畔的兵營里,軍帳上貼着的吉祥喜慶的春聯,與柵欄上飄着寓意長虹的錦緞,正散發著濃濃的年味兒,迎接着剛剛到來的新年。而兵場之中,正在整整齊齊操練的大梁甲士們卻不見絲毫懈怠,各個神態堅毅,軍容威儀,像在訴說著駐紮在這裏的大梁邊防軍,是一隻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虎狼之師,此處是大梁正西的門戶,而他們便是梁人的脊樑。
此時軍營的主帳之中,廖白羽正一臉嚴肅的盯着桌上的佈防地圖,五六位將官圍坐長桌的四周眉頭緊鎖,整個帳中鴉雀無聲。過了半響,廖白羽對着門口處一位單膝跪地,正彙報軍情的老兵凝重的問道:“老吳啊,你可看得仔細,當真五六千騎?”
“回稟大統領,我們昨兒當班的弟兄幾個在那四十里地外按例巡邏完畢,大傢伙想着是大年初一,便在一起合計了一番,想往那赫蘭境內多走上幾里地,為了日後有朝一日收了那幫蠻子圖個好彩頭。”原本雙手抱拳,沉聲低頭的老吳,偷偷摸摸的瞄了眼廖大統領,見他沒有生氣,便接著說道:“誰知剛過夾子溝沒多遠,竟遠遠望見幾縷炊煙有些不同尋常。原以為又是不知哪來的馬賊死灰復燃,李景那小子膽子大,便想去瞧個明白,我便與他一起攀上了邊上的一座小山頂遠眺,誰知這一瞅可不得了,延綿好幾里的軍營竟藏在那山溝子裏。大統領你別看俺老吳年紀不小,可咱這眼神可好使着呢,清一色的赫蘭玄甲鐵騎絕不會有錯。按那軍營陣仗,五六千騎乃是至少。”老吳深知事態嚴重,一口氣不帶停頓,便把那日所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好你個吳有根,誰允許你們斥候巡邏放哨,擅作主張,頂到赫蘭腦袋瓜子上去的?還有沒有點軍紀了?”副官姚鼎沉聲質問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活着回來,去了也就去了,何況老吳帶回來如此緊要的消息,功過相抵,老姚你也莫要怪責了。倒是不知諸位對這五六千騎怎麼看?”廖白羽一邊說著,一邊盯着桌上的那張佈防圖,若有所思。
姚鼎想了想開口說道:“確實奇怪。雖說老吳他們此次擅自行動,走到了夾子溝以西,但我們之前也在那片山溝子裏執行過數次任務,從未見過赫蘭軍隊出沒。咱兩邊雖時有摩擦,但也大多是越界斥候間的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老吳說的如果屬實,那這次這幫蠻子怕是要玩真的了。赫蘭本就國庫空虛,此番五六千騎於此處安營紮寨,加之後續增兵和隨行雜役,該是要有萬人之數。這麼大的動靜,若只是虛張聲勢,那也未免有些太過勞民傷財,得不償失。依再下看來,赫蘭在那山溝子裏陳兵列馬,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劍指我大梁。雖不知所圖為何,但若想襲我大梁,則必...”姚鼎頓了頓,目光逐漸變得銳利道,“必襲我落星鎮。”
聽了姚副官一席分析,整個帳中再次鴉雀無聲。沉默多時,在座的另一位副官有些不解道:“好端端的這幫蠻子太平日子不過了?沒有緣由說打就打?”
“兩國相爭,沒有緣由,方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便是最好的緣由。”廖白羽站起身,向著帳外背着雙手一邊走着,一邊郎聲說道,“老姚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不管這幫蠻子有何目的,但於那五千鐵騎距離最近的,便是你我腳下的落星鎮。從今日起斥候隊一日三班給我盯緊了這幫蠻子的動向,全營戰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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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統領,我有話不知當不當講。”姚鼎說道。
“你說。”走到門口的廖白羽停下腳步。
“我方這兩千兵馬,按蠻子這態勢,若全力來攻,雖我軍中男兒各個悍不畏死,但這落星鎮怕也並不好守。雖能拖得時日,但也不是長遠之計。”姚鼎面露憂色道。
“誰說我要守了?這山溝子距我落星鎮不到百里,哪怕所屯之兵無犯我大梁之意,也終日如鯁在喉,不除不快。我這就親自前去幽州府,借兵五千。這蠻子不是喜歡躲在山溝子裏嗎?我便連那山頭給他一併削去。”廖白羽面無表情,說這話時,正有寒風破帳簾而入,凌冽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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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我真的沒有胃口。”聽着房間裏蘇星挽消沉的聲音,葉萌萌端着一碗已經熱了四回的赤豆蓮子粥獃獃的站在小姐的門外,明亮亮的桃花美眸上,隱有淚光,如那荷葉上的露珠一般在眼眶打轉,惹人心疼。
“可是阿挽,你從早上到此時,都沒有吃過一點東西,身子哪裏撐得住啊。阿挽你...你有心事不願與我說我不怪你,可是身子要是壞了,你...你讓我可怎麼原諒自己。”見蘇星挽這般,葉萌萌焦急萬分,說到最後竟帶了一絲哭腔。
“萌萌..對不起。我有些倦了,想休息一時。我答應你,若我餓了,我定會喚你可好?”閨房裏的蘇星挽隔着房門說道。
“那......那好。”欲言又止的葉萌萌擦了擦眼睛,便不再言語轉身離開。她明白女孩子的心事如不願開口,便是問上千百遍也無濟於事,何況她自幼與蘇星挽一同長大,深知阿挽是個外表纖弱,內心卻極有主見的姑娘,凡事只有她自己想通透了,才能邁的過去,旁人言語無非徒添煩惱罷了。
“如阿挽所說,待會她要真是餓了,這一天沒吃東西,一碗蓮子粥怕是不可飽腹,我得再去給她準備點吃食。”想到這,葉萌萌端着那碗蓮子粥便快步向廚房走去。
剛邁入後院,葉萌萌便一眼看見了院中正在來回踱步的蘇大官人,此時已經不早,下人們早已回房歇息去了,蘇大官人這麼晚還獨自在這後院之中,想來也是為了蘇星挽的事而煩悶,見狀她便欠身請安道:“見過老爺。”
“是萌萌啊。”蘇穆陽點了點頭,當看到葉萌萌手中那滿滿的一碗赤豆蓮子粥,他開口問道:“挽兒還不願吃東西嗎?”
“回老爺,阿挽她一天沒吃了,管我怎麼勸,她也只道沒胃口。這樣下去我怕阿挽她...她身子吃不消啊。”說到這,葉萌萌語氣又有些焦急了起來。
“唉。萌萌你辛苦了。多幫我好好照顧挽兒,勸勸挽兒吧。”蘇穆陽重重的嘆了口氣,便背過身不再言語。
“是,老爺。”葉萌萌告退離去,可沒走幾步,她突然停了下來,沉思片刻,接着便見她折回原路對着蘇大官人認真的問道:“老爺,萌萌想知道阿挽究竟所遇何事,以致如此消沉?萌萌雖知問的唐突,但見到阿挽這般模樣,我着實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蘇穆陽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語氣堅定,神情嚴肅,有些於心不忍。沉默半響,最終還是緩緩開口說道:“萌萌啊,有你這麼善良的姑娘,真是挽兒,乃至我們蘇家修來的福分。在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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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挽兒與你最親,我本不該瞞你的。”
蘇穆陽搖了搖頭,接着便把“娉婷宴”與二皇子的事原原委委,仔仔細細的告訴了葉萌萌。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葉萌萌大為震驚,原本她也曾想過蘇星挽是為情事所困,只是不曾想對方竟是梁國二皇子,可阿挽與莫騰平日的點點滴滴,她又怎能不知。想到這葉萌萌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蘇穆陽背着雙手,抬頭看着天空,彷彿看透了葉萌萌的心思一般說道:“其實阿挽和那誠豐酒樓店小二的事,我也是知曉的。你自小便在我蘇家,當是明白我對挽兒的萬般寵愛。作為父親,我雖是希望女兒日後可以嫁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但我也深知情之一事,莫大於兩情相悅。莫騰那小子,我雖了解不多,但也看的出是個正直善良之人,本來對於他倆我倒是樂見其成,只是如今這二皇子的突然出現,實屬意想不到。天子一怒,可遠遠不是我蘇家能夠承受的住的。”
說完這些,兩個人一時都沉默了。葉萌萌和蘇星挽從小在蘇府一同長大,在外人看來雖是主僕之屬,但實則情同姐妹。葉萌萌本就是個見不得別人受上半分委屈的性子,更別說這個人是她視為至親的蘇星挽了。今日下了決心,冒着被蘇穆陽責備的風險,也要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就是想替蘇星挽排憂解難,只是不曾想這背後的緣由竟是這般沉重,壓得整個蘇府都喘不過氣。
而更讓她感到絕望的是,以她對蘇星挽的了解,阿挽是絕不可能在這種事關自己終生幸福的事情上有半分妥協。一邊是自己的人生,一邊是蘇家的存亡,要阿挽怎麼選?剛烈如她,若是最後逼得玉石俱焚又怎麼辦?
葉萌萌根本不敢往下再想,聲音有些顫抖着開口說道:“真就沒有辦法了嗎,還請老爺救救阿挽。”
蘇穆陽知道葉萌萌也想到了那個最壞的可能,畢竟天底下,最了解女兒性子的,除了他這個父親,就是眼前這個白衣女孩了。
“這些天,乃至這四年間,我一直在思考。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只是,很難。”蘇穆陽沒有收回視線,像是在對着天空自言自語。
“有辦法就好,不管多難終不是死局。還請老爺明說。”葉萌萌那雙原本幾欲落淚而微紅的桃花美眸中,又閃爍出了希望的微光。
蘇穆陽這時收回了視線,環視四周,像是確認了後院之中再無旁人,便壓低了聲音,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女,一字一句的娓娓說道:“二皇子他雖屢次派人來府上邀約挽兒,可來者只是讀旨送柬,並未見過挽兒真容,更別說遠在晏京城中的二皇子了。如有一女子,以挽兒之名赴那“娉婷宴”,則此事可解。只是說來容易,可尋得這女子卻有萬般之難。一來,此實為欺君之罪,如敗露,則我蘇家必落得家破人亡的凄慘下場,所以此女子必是心腹之人;二來,挽兒美名在外,此女子則需同有有國色天香之顏,方能不讓皇室起疑;最後,此女子終生以挽兒之名為君作伴必須心甘情願,有始有終,才能不露絲毫破綻。此三點,缺一不可,這般女子,你讓我如何去尋?就算尋來,她又如何願意呢?”
後院之中接下來便又是一片沉默,只有寒風吹拂樹枝發出沙沙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葉萌萌覺得有些冷了,隨後便見她用纖細的手指勾了勾耳邊秀致的短髮,微啟朱唇輕聲道:
“我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