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聖康殿裏,後身內室,雖是深夜卻滿屋燈燭,亮堂的猶如除夕之夜。屋裏除了皇上只有一位太醫,就連唐九都被命令守在外面不得入內。
李肅聲音低沉:「這都有一年多了吧,張太醫可有什麼新的法子?」
張馳宇汗都要下來了,按制他明年就可以從太醫院辭官回鄉了,可偏偏讓他遇到這樣的事情。聖上從去年開始,頻頻宣他診疾。一開始他以為皇上生了什麼頑疾,來了才知道,竟是問他關於育孕方面的事。
當時皇上雖然說得隱晦,但張太醫聽出來了,皇上這是在懷疑自己,懷疑聖體有恙恐是全不產之症。
但古來看這個病就沒個定數,張太醫只能按照流程詢問了皇上的房,。中之事。聽聖上說完,他心裏犯了難,聽聖上這意思,他一向在此事上生龍活虎,沒有任何問題。
這下張太醫就更難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主張可否請醫女來為皇後娘娘問診一下。聖上這些年來只留宿在皇后那裏,後宮如同擺設,也正是因為這點,張太醫才敢把矛頭舉向皇后。
要是皇上一直雨露均沾,深耕後宮,張馳宇是絕不敢這樣提議的,他在太醫院多年,對於給權貴看病是很有些經驗的,像皇上詢問的情況,若是能推到女人身上,是最好的結果。否則要他怎麼說,說是皇上不行,那他是不想要腦袋了。
記得當時皇上思考良久后問他:「可是,皇后已有所出,難道還會有問題嗎?」
張馳宇:「古方上,斷續問題也是有的。」
看皇上不甚明了的樣子,他馬上解釋道:「比起全不產這種疾狀,斷續是指,先前有過生產,后卻因種種原因染上疾病不能再生,這種情況也是有的。」
聖上點頭后,又思考良久才答應了派醫女一事。
後來的事,具體如何張馳宇不知,只知醫女來報,皇後娘娘除了偶有頭疾,婦科上並沒有什麼事,一切正常。
這都是上一年裏的事了,這一年裏,皇上更是頻繁地召他,讓他想辦法。張太醫沒得辦法,只能開一些強身健體的方子,給皇後娘娘開些溫補疏淤的補方,可眼見又一年過去了,娘娘那裏還是沒有動靜,宮中並無孕子的喜事發生。
眼見有些激進的,不顧自己安危的大臣開始上表,勸誡皇上早日誕下皇子,國家才能安定。
今日,張馳宇又被皇上召見了,每次談及這個問題,他都會被帶到內室,談話內容自然也只有他們兩個知道。張太醫壓力很大,可聖上問他,他又不能不答。
忽然,被逼急了的張太醫道:「臣自小出生在醫學世家,學的都是正統醫書醫方,這些雖被時間驗證都是些好方好葯,但其實民間也有很多偏方的,耳聞着確有管事之法。只不過,」
李肅打斷他:「張馳宇,你也知道你是醫學世家出身,現在要開始走歪門邪道了嗎。」
張馳宇跪下道:「臣錯了,臣該死,臣再不敢胡言。」
李肅:「自古帝王,有多少就是信了術士的妖言,毀了自己的身體不說,弄得整個國家烏煙瘴氣,那才真是毀族滅國之道。此東西萬萬不能沾,你今日所言我只當沒聽到,日後再敢妄言,小心你的腦袋。」
「是是,臣再也不敢。」
李肅:「你起來吧,你跟朕說句實話,朕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不能生育?」
張馳宇辨皇上聲音,沒有怨氣怒火,倒是有幾分心灰意冷之意。張馳宇想了想道:「臣不敢瞞皇上,若問臣的意思,此事還不能下定論,其實驗證方法也很簡單,只要皇上雨露均沾,一年後自會見分曉。」
李肅明白張馳宇的意思,到底是王承柔不能生還是他不能生,只要寵幸其他宮人既可,若是他這樣做了,宮中還是無所出,那就絕對是他的問題了。
可張馳宇有一點不知,上一世,李肅的後宮也有別人,他並沒有獨幸王承柔一人,可現在想起來,直到王承柔跳城牆,他就此半瘋癲狀態之時,後宮眾人皆無所出,從沒有哪個宮人懷孕,宮中從沒有聽到過孩童的嬰啼。
李肅其實在這一年裏已經想了很多,他大概能確定,出問題的是他。上一世他的後宮無人懷孕,這一世王承柔明明生了孩子,卻在被他弄到宮后的幾年裏,再無所出,若不是他的問題,哪有這麼巧。
李肅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張馳宇默默地退下,走到外面與守在那裏的唐總管碰上,唐總管點頭哈腰:「您這邊請。」
張馳宇姿態比他還低:「大總管留步,不用管老夫,還是緊着皇上伺候要緊。」
唐九送走張太醫后,重新守在門口,每次這種情況,皇上在召見張太醫后都不會叫任何人進去。
就在唐九以為今日也會如此時,就聽皇上喚他。唐九入殿,李肅道:「把燭火都滅了吧。」
唐九一楞,他問道:「不需要侍候您就寢嗎?」
李肅:「不用,把燭滅了下去吧。」
唐九照做后,一點點往外退,他最後看了一眼,見皇上獨坐在黑暗中,唐九心裏一顫,有點不安。
他把門外守着的奴婢支走,決定今晚親自守在這裏,他總覺得今夜也許會發生點什麼。
李肅開始慢慢適應黑暗的環境,看見的東西越來越多,甚至到了後來,他覺得屋裏還是太亮,今夜若是沒有月亮就更好了。
從小到大,他都意氣風發,不管前世還是今世,一路走過來,最終都坐上了這至尊之位。可他沒想到老天爺跟他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有江山社稷需要傳承的帝王,他竟然不會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尤其是,他後半生最渴望的就是有一個與王承柔所生的孩子。他不貪心,甚至因為私心,他就要一個孩子就好,因為他見到過王承柔生產時的危急,他到現在都心有餘悸,所有隻敢奢求一個孩子。
王承柔不會知道,對於此事他想得有多具體,他想過若是生個女孩也不怕,他會好好教導她,教她本領教她識人用人,給她恣意任性的底氣,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在他咽氣前,他會安排她的一生,至於皇位,李肅兩世為帝,早就把這個看得很淡。選一個不會忘恩負義之人,再做一些不能讓他傷害他妻女的局來挾制他,至於這個人是誰,姓不姓李,他都可以不在乎。
可惜就連這小小的奢求,老天爺都不成全他,是他作惡太多殺人太多嗎,李肅不服,他唯一傷害過對不起的只有王承柔,別的他都不認。
兩年的時間裏,尤其是在近一年裏,李肅已慢慢接受了現實,但是,今日張馳宇的實話還是讓他難受起來,他這一生的榮耀光環卻換不來一個自己的孩子。
這種失敗讓人憤怒,但無論如何憤怒都將變成無能狂能,變為無奈。
李肅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他的身影沉在暗夜裏,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
守在屋外的唐九正要打瞌睡時,聽到皇上在屋裏喚人。唐九趕忙進到內室,聽聖上說:「掌燈備轎,去元尊殿。」
果然,今夜不會安生,聖上從來沒有在這個點兒到過元尊殿。
話說皇上在宮中很少坐轎,他身高腿長正值壯年,力大無窮精力旺盛,在宮中去哪裏都是走路的。今日已至深夜,像這種時候,還讓備轎去元尊殿倒是極少見。
聖駕一行朝着元尊殿而去,唐九觀皇上,一副極度疲憊的樣子。抬轎的腳力還比不上皇上,倒是比往常聖上自己走路多費了些時間。
王承柔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清心與清香兩個人幫着她穿衣忙和,嘴上道着:「娘娘,起了吧,聖上來了。」
王承柔迷迷糊糊地想,李肅很少在她睡下還來打擾她,就算偶有這種情況發生,他都不會讓人叫醒她,都是偷偷摸摸躡手躡腳自己爬上塌來,嚇她一跳后再哄她。今日這是怎麼了,有什麼大事要在半夜叫醒她?
屋裏掌了燈,李肅迎着燈火走了進來。
王承柔的起床氣上了來,沒起身迎駕不說,還沒好氣地道:「我一介後宮女子,不至於有什麼朝廷大事要皇上在深夜與我商量吧。」
李肅沒理她的陰陽怪氣,他只指使她這裏的奴婢道:「去準備水,朕要洗漱。」
王承柔沒再開口嗆他,她發現李肅今日與往常有所不同,整個人看上去很沉,心裏像是壓了千萬斤的心事一般。
元尊殿裏一通忙活,終於李肅洗漱完,眾奴婢退下后,他坐上王承柔的塌。一通梳洗看來並沒有洗去他的沉重,他頭髮披肩,身上只罩了一件縫掖,盤腿坐在那裏,不說不動。